第174章

    云瑯笑著將霍光扶起來，按著他的肩膀道：“別那么認(rèn)真，記住，西北理工最重要的訓(xùn)誡不是要你用命去完成理想，而是要你在享受生命的同時去完成理想�！�

    何愁有怒視云瑯道：“怎可如此兒戲？”

    云瑯繼續(xù)笑道：“不要理會這個粗人，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得，無非是用的時間多一些罷了。我西北理工有的是時間，兩千多年，足夠我們施展身手的�！�

    霍光同樣露出笑臉道：“弟子謹(jǐn)記�！�

    說罷，師徒兩一起大笑，只有何愁有摸著光禿禿的腦門一臉的迷惑。

    見他們師徒兩已經(jīng)安置好了太宰冠冕，開始向外走了，這才急匆匆的追上來急促地問道：“為什么一定是兩千余年，而不是萬萬年？”

    第一零六章

    我死了，你奈我何

    “這么說，阿嬌怒了？”

    劉徹朝大殿最黑暗的地方問了一句。

    “回陛下的話，阿嬌貴人暴怒！”

    有人輕聲回答。

    “你看到阿嬌刺云瑯的血了？”

    “看到了，仆親自嘗了云瑯滴在地上的血，與常人無異，長門宮大長秋也得出同樣的結(jié)果。”

    “巫女心血呢？”

    “大長秋強(qiáng)灌云瑯飲下，除過煩惡嘔吐之外并無不妥�！�

    劉徹摸摸耳垂有些發(fā)愁的道：“云瑯有問題則還罷了，現(xiàn)在既然沒有問題，鬼神之說就有些欺人太甚。阿嬌準(zhǔn)備怎么個暴怒法？”

    “阿嬌貴人準(zhǔn)備讓許莫負(fù)對她用巫蠱之術(shù)，如果她身死，許莫負(fù)無罪，如果她安然無恙，誅許莫負(fù)滿門�！�

    劉徹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胡鬧，萬金之軀怎么輕易涉險？”

    躲在角落里的黑衣人拜服于地道：“仆婢無能，得到消息的時候，大長秋已經(jīng)開始捉拿許莫負(fù)了�！�

    劉徹沉吟片刻，無奈的道：“當(dāng)初朕提出的這個要求有些無理，現(xiàn)在朕也不好說話。傳令給許莫負(fù)，不得損傷阿嬌，違令者族誅，曝尸三日�！�

    黑衣人小心的抬起頭低聲道：“許莫負(fù)將進(jìn)退兩難�！�

    劉徹笑道：“她既然有仙師之名，想來會有兩全法�！�

    黑衣人竊笑。

    劉徹也笑了，他們都覺得這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許莫負(fù)就住在上林苑的一座小小的山谷里，名曰錦繡谷。

    大長秋到來的時候，許氏正在大辦喪事，只是，辦喪事的人臉上沒有任何悲哀之色，反倒一個個喜氣洋洋的，似乎在迎接一個新的生命到來。

    郭解一聲大紅袍，紗冠上卻纏著一條麻布，見到大長秋遠(yuǎn)遠(yuǎn)地就迎過來，連稱死罪。

    大長秋看看許氏莊園上插滿的白幡，皺眉道：“許氏那位先人辭世了？”

    “許氏老祖侯�！�

    大長秋笑道：“真是時候啊……”

    郭解笑道：“老祖侯說了，她卜卦不準(zhǔn)，自然會遭天譴，一飲一啄，全是天定。”

    大長秋道：“某家能否入內(nèi)拜謁？”

    郭解笑道：“自然可以，老祖侯臨去之時就說了，她要停靈三月，等到春日尸骨無法保存，再入土為安�！�

    “確實辭世了？”

    郭解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之色，抱拳痛苦的道：“老祖侯做的事情，郭解委實不知，還請長秋宮明鑒。”

    大長秋面無表情的道：“這件事，你還沒有資格參與，然，名雌亭侯做的事情非常下作，想一死了之恐怕難了，帶路，先讓某家拜謁亭侯�！�

    郭解帶著大長秋走進(jìn)了莊園，卻在第二進(jìn)的院子前停下腳步，一個不停地抹著汗水的矮胖老人迎接大長秋進(jìn)入了內(nèi)宅。

    “許氏族長許錦亭見過長秋宮�！�

    大長秋見許錦亭一身白衣打扮，遂皺眉道：“你該是官身才對�！�

    許錦亭拱手道：“家母自知卜卦有誤，已經(jīng)上表請陛下革除名雌亭侯爵位，許氏從此無官無職，乃是山野村夫了�！�

    大長秋看了許錦亭一眼道：“何苦來哉？”

    許錦亭擦拭一把腦門上的汗水道：“這就要問家母了，鄙夫一無所知啊�！�

    說著話，兩人來到了靈堂，大長秋抬眼一看，見皇帝身邊的貼身宦官隋越正狐疑的瞅著眼前的棺木。

    大長秋官職高過隋越，等隋越跟他見禮完畢就問道：“確定嗎？”

    隋越苦笑道：“看不出問題，還請長秋宮確認(rèn)�！�

    大長秋看了隋越一眼道：“你伺候陛下這么多年，也深得陛下信賴，知道你為何還只是一介黃門么？”

    隋越拱手道：“請長秋宮賜教�！�

    大長秋搖搖頭道：“因為你從來都不肯擔(dān)責(zé)任，這樣的人雖然會受陛下信賴，卻不足以讓陛下將你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

    隋越輕笑道：“棺木里的這位曾經(jīng)為仆卜卦，說，等我左腳有十斤重的時候就是仆飛黃騰達(dá)之日。”

    大長秋一邊仔細(xì)的辨認(rèn)棺木里的許莫負(fù)，一邊哼了一聲道：“你進(jìn)宮的時候就是一個小滑頭，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大滑頭，將來也會變成一個老滑頭，怎么連這樣的騙術(shù)都會信？”

    隋越道：“有念想總比沒念想要好�！�

    大長秋從隋越頭上拔下一根頭發(fā)，正要放在許莫負(fù)的鼻端測試。

    一邊的許錦亭卻早早準(zhǔn)備好了雞絨放在盤子里。

    大長秋丟掉隋越的頭發(fā)，挑揀了一撮最細(xì)，最輕的絨毛放在許莫負(fù)的鼻端。

    絨毛紋絲不動，大長秋也不著急，問隋越：“你來的何其急也？”

    隋越攤攤手道：“本來是奉陛下之命來傳達(dá)旨意的，結(jié)果，許莫負(fù)沒福氣聽旨了�！�

    “重要嗎？”

    “密旨！”

    聽到這兩個字，大長秋就不再問了，不宣諸于文字的旨意，他聽了都會有麻煩。

    聽不聽密旨不重要，只要大長秋想知道，總會有法子知道的，不過，現(xiàn)在最大的麻煩卻是許莫負(fù)鼻端的那一撮絨毛，它真的一動不動，放在許莫負(fù)的鼻子上跟放在桌子上沒有什么差別。

    大長秋沒有拿下那撮絨毛的意思，喚過許錦亭問道：“亭侯是如何辭世的？”

    許錦亭躬身道：“家母先是召集了子孫來廳堂聽訓(xùn)，我來的時候，家母已經(jīng)坐在棺木中了。他告誡我等許氏子孫，從今往后當(dāng)一心學(xué)易，心神莫要旁騖，莫使家學(xué)斷了傳承。而后就緩緩躺倒，片刻之后就呼吸全無，我等方知老祖侯已經(jīng)辭世了�！�

    “因何家中不見絲毫悲切之意？”

    “家母說，她死之后，兩百年后會再來，那時候或許能幫許氏度過亂世。還說，她只是活的不耐煩了，準(zhǔn)備長眠，不許我等悲傷�！�

    大長秋又看了一眼許莫負(fù)栩栩如生的面容，那一撮絨毛到底沒有動彈一下，他揮揮衣袖，那撮絨毛立刻就飛遁無蹤。

    他的心情很不好，已經(jīng)安排好了的事情，現(xiàn)在戛然而止，讓他的心頭多少有些憤怒。

    憤怒這種情緒只能對活人有一些作用，面對死人，你唯有把自己活活氣死，才有可能去另外一個世界找許莫負(fù)的晦氣。

    精心準(zhǔn)備的一拳打在了空出，這讓大長秋有一種要吐血的感覺。

    他越看許莫負(fù)那張臉，越覺得那張臉上布滿了嘲諷之意——現(xiàn)在我死了，你能奈我何？

    云瑯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只能苦笑一聲。

    許莫負(fù)自戕身亡，已經(jīng)為自己說出的不準(zhǔn)確的話付出了代價，這個時候要是再找許氏的麻煩，已經(jīng)師出無名了。

    正在聽師傅講述太宰往事的霍光，也只能同情的看著師傅，沒有任何話可以安慰師傅。

    就像他剛剛經(jīng)歷的事情一樣，全都是沒有法子解決的。

    一個自稱活的不耐煩的人，死亡對他來說就跟睡覺差不多，沒有多大的難度。

    而他給云瑯造成的創(chuàng)傷，卻真真實實的落在了云瑯的身上，永遠(yuǎn)都去不掉。

    云瑯甚至能猜出來許莫負(fù)兩百年后可能真的會重新來到世上，而復(fù)生之后她的名字應(yīng)該叫——許邵。

    想到這里，云瑯就看了看坐在一邊把紙張往嘴里送的云哲。

    霍光從小師弟嘴里掏出那一疙瘩紙，見小師弟癟著嘴巴要哭，就抱著他一邊走動，一邊逗弄。

    云瑯長嘆一口氣，對霍光道：“從今后務(wù)必小心謹(jǐn)慎，能不犯錯就莫要犯錯。我們這樣的人，犯不起錯誤，一旦出了差池，后果就不是我們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霍光笑道：“師傅培育弟子，弟子再培育小師弟，只要方法得當(dāng)，我們總會一路走下去的。”

    云瑯搖頭道：“不用，他該有自己的路要走，看將來的選擇吧�！�

    第一零七章

    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云哲在柔軟的床榻上跑的很快，一頭撞進(jìn)母親的懷里，然后，就把大頭在母親的脖頸里蹭啊蹭的，想要爬上母親的脖子。

    宋喬揉捏著兒子肉軟的屁股蛋，眼中的溫情似乎都要把她融化了，兒子流口水的樣子她都覺得可愛無比。

    “殺頭的事情你大可交付霍光，我兒子不干�！�

    跟云哲親昵了良久的宋喬，忽然抬起頭對坐在椅子上看書的云瑯大喊。

    云瑯的目光離開書本，看著宋喬道：“我已經(jīng)算是勛貴中怕死之人的典范，你怎么比我還過份？”

    宋喬抱著不斷折騰的兒子又對云瑯道：“你這種三天兩頭被人謀算的人就不該有孩子�！�

    云瑯放下書本道：“不招人妒是庸才�！�

    宋喬搖頭道：“英才每個人都羨慕，每個人都喜歡，不過，這些喜歡英才的人里面絕對沒有母親！但凡是個母親，就只想著兒子可以平安富足的過一生，女媧娘娘補了天，伏羲爺爺定了天下又如何，全便宜了外人，自己一生勞苦不得休息。不如親眼看著孩子長大，看著他成家立業(yè)，看著他有了子孫，如此，當(dāng)娘的才過的有滋有味�！�

    云瑯卷起書在宋喬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道：“等孩子長大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把他綁在身邊是一種極其愚蠢的舉動�！�

    宋喬給了云瑯一個白眼，抱起云哲在兒子的胖臉上親一口道：“你喜歡阿娘，還是喜歡耶耶？”

    云哲果斷的抱著宋喬道：“阿娘！”

    宋喬得意的朝云瑯顯擺，云瑯搖頭道：“這算不得數(shù)，這孩子現(xiàn)在只會說阿娘兩字�！�

    云哲跟母親玩耍了一會，就打了一個哈欠，宋喬準(zhǔn)備好孩子的鋪蓋，將他放在身邊，拉下帷帳，母子二人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和煦的空間。

    云瑯嘆口氣，吹熄了蠟燭，就摸著黑從另一邊上了床。

    皎潔的月光照在皚皚的白雪上，讓大地上一片光明，些許微光漏進(jìn)屋子，與屋角的長明燈發(fā)出的橘黃色的光芒混成一色，最終變成溫暖的橘紅色。

    宋喬伸出手在帷幕上用手做了幾個漂亮的倒影，云瑯將她的胳膊強(qiáng)行塞入被子，這時候不睡覺發(fā)什么瘋。

    “哲兒以后能控制住霍光嗎？”

    宋喬翻了一個身，轉(zhuǎn)過頭看著丈夫。

    云瑯道：“不可能�！�

    “為什么？”

    “因為霍光不可能受人控制，我從來就沒有教過他低頭做小這種學(xué)問�！�

    “可是，霍光……”

    “別可是了，西北理工想要流傳萬世，就需要交給霍光這樣的人，哲兒年歲太小，還看不出究竟來，而西北理工的學(xué)問必須在這幾年播撒種子，如果錯過這幾年，等儒家一家獨大，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那……哲兒怎么辦？您昨日帶霍光去了禁地？”

    “云氏最重要的東西在這里！”

    云瑯指指自己的腦袋。

    “云氏所有都是出自這里，所謂的西北理工也只是腦袋里的學(xué)識而已�！�

    “您全部教給了霍光？”

    “霍光一生能通一門，就已經(jīng)算是了不起了。不過，他學(xué)的比較雜，性子又跳脫，沒可能鉆研到極致。話又說回來了，能安下心去做學(xué)問的人在這世上幾乎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而我西北理工，與當(dāng)世盛行的學(xué)問截然不同，想要培育，就只能從娃娃抓起。不論是曹襄家的孩子，還是李敢家的孩子，去病家的孩子，他們的目標(biāo)都在朝堂或者軍伍，讓他們一心去鉆研學(xué)問幾乎不可能……”

    “您算來算去，只有哲兒合適是不是？”

    云瑯俯身瞅著沉睡的兒子，愛憐的道：“做學(xué)問也挺好的，誰讓他是我云瑯的兒子呢�！�

    “這對兒子不公啊�！�

    “學(xué)問才是云氏的根本，至于錢財……呵呵，就你跟蘇稚賺到的，就足夠他受用一生了�！�

    “您不愿意哲兒為官？”

    “在陛下手下當(dāng)官太辛苦，也太危險了一些，云氏出現(xiàn)的太突兀，不論是官府還是民間，對云氏的崛起都心存疑慮，需要沉淀，需要慢慢的培養(yǎng)人望。好在有永安侯這個爵位在，一個對朝廷無所求的云氏，應(yīng)該可以過一段安穩(wěn)的日子。我跟霍光說過，要著眼二十年之后，現(xiàn)在對你也是這樣的要求，著眼二十年后，那個時候陛下年邁，該會有一個變化的時期�！�

    “太久了。”

    “不算久……”

    宋喬也直起身子，夫婦倆圍著兒子一起靜靜的看著他。

    對于未來，云瑯是有把握的，但是現(xiàn)在，真的很難熬……

    張安世的生意已經(jīng)鋪到了陽陵邑，至于長安，張安世不準(zhǔn)備去，也不能去。

    無鹽氏的接替者韓氏正在瘋狂的鯨吞長安的高利貸生意，這個時候如果貿(mào)然闖進(jìn)去，那就是跟皇帝過不去了。

    無鹽氏的資產(chǎn)非常的完整，韓氏接手無鹽氏資產(chǎn)之后，甚至比以前還要強(qiáng)大。

    短短的一個多月，人們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聲名顯赫的無鹽氏，忘記了無鹽氏那群可憐的婦孺被發(fā)配去了田橫島。

    韓氏門前車馬簇簇。

    張安世下了馬車也不由得感慨一聲，生死繁華真是半點不由人。

    強(qiáng)大的韓氏攜吞并無鹽氏的威風(fēng)，召集了關(guān)中所有的子錢家，來他家里聚會。

    張安世以及所有來韓氏的子錢家都明白，今天算是宴無好宴，韓氏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定規(guī)矩了。

    重新劃分地盤是必須的事情，這讓張安世憂心忡忡。

    云氏剛剛進(jìn)入陽陵邑，如果再被逼迫的退出，前期的投入都要損失掉了。

    韓澤春風(fēng)滿面，站在大門前迎接各路子錢家，他為人很是謙遜，對誰都笑臉相迎，張安世卻能從這張笑臉里看出一絲絲的兇狠意味來。

    桑弘羊出席這樣的場面早就駕輕就熟了，他很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

    每一次這樣的商賈地盤變動，占便宜最大的永遠(yuǎn)是官方。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每隔幾年，就變動一次，如此，官府才能源源不斷的收取好處。

    張安世進(jìn)來了。

    桑弘羊抬眼認(rèn)真的看了張安世一眼，然后就垂著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他的茶碗與眾不同，顏色呈天青色，潤澤如玉，茶碗蓋子與茶碗輕輕撞擊有金石之音。

    張安世手里也有一套這樣的茶碗，這是云氏今年春日里出的新品——名曰雨過天青色。

    乃是瓷器中最難得的精品。

    只燒出來一窯，成品出來之后，云瑯曾經(jīng)下令，繼續(xù)燒制，只可惜后面出來的東西的顏色全都不正，灰蒙蒙的都是下品。

    賄賂別人的時候，你不能等別人張口啊。

    桑弘羊的動作已經(jīng)說明了很多事情。

    張安世心頭隱隱發(fā)痛，他覺得屬于自己的那一套雨過天青茶碗估計要保不住了。

    “晚輩張安世見過大夫�！�

    桑弘羊抬頭道：“你家先生還真是一個心大的人，如此緊要關(guān)頭，也派你來？”

    張安世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家先生乃是出了名的閑云野鶴，不問世事久矣，錢莊雖然重要，也沒有重要到讓我家先生親自到來接受一介商賈刁難的地步�！�

    桑弘羊笑道：“鳴雌亭侯過世了，此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