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待得那聲音一近,
一道黑影出來,魚兒身形暴起,倒握上生,帶出一道寒光。
魚兒匕首抵住那人脖頸,一手捉住那人右手上的命脈。
來人聲音微顫,道:“魚,魚兒姑娘……”
魚兒一怔,松開手收回上生,離遠(yuǎn)了些,微皺著眉看著來人,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子夏摸了摸自己脖頸,還在,他才松一口氣,聽見魚兒問話,兀自紅了臉,好在天黑,也看不大清,他道:“我,我,睡不著……”
魚兒道:“是在擔(dān)憂七弦宮失蹤的那兩名弟子的事?”
子夏點了點頭,他道:“不知不覺就走到這里來了,我……我,看到你一個人走在路上,現(xiàn)在那些人失蹤的緣由沒查出來,夜晚一人在外流連不安全,所以我……”言下之意是擔(dān)心魚兒一人深夜在外游蕩。
魚兒淺淺的笑了出來,說道:“該擔(dān)心的人是你罷?”
子夏臉上更紅了些,是了,前兩天比武才輸給她:“我看你今日比武被燕公子打傷了,可有大礙?”
“輕傷而已,煩你掛懷�!�
子夏道:“這里風(fēng)大,我先送你回去罷,莫要染上寒邪�!�
魚兒本要回去的,心想七弦宮和無為宮住處也在一個方向,點頭答應(yīng)了。兩人往無為宮住處去,路經(jīng)名劍山莊花園時,遙遙的傳來打斗之聲。
兩人神色一變,尋聲潛行過去。
待得打斗聲越來越近,兩人摒氣息聲,躲在一株大榕樹后,看是何人深夜相斗。
只見暗月之下,那假山石上,湖心亭上,路徑石燈之上各立一人。
石燈上的是一個女人,抱著一張瑤琴,衣裙翩然,墨發(fā)由兩根玉簪束在腦后,眉尾抹紅,眸光冰冷,嘴角帶著笑意,卻叫人感覺不到絲毫善意。
那立在湖心亭上的是個男人,輪廓鋒利,持一把柳葉刀,腰間還有一把短刀,眸色死水一般的沉靜。
這兩人是面向著魚兒和子夏的,所以能瞧清面容。另一人卻是背對著魚兒和子夏的。那兩人魚兒是都不認(rèn)得,但那背對著她的人,她只瞧個背影,也能看出那人是花蓮。
夜風(fēng)嗚嗚作響,三人甫一分開,頃刻之間又出手了。
那拿柳葉刀的男人似要離開,花蓮卻纏住不讓他走。那抱著瑤琴的女人卻不是跟那男人一伙的,兩不相助,只在兩人稍顯破綻時,便撥動琴弦直攻而上,瞧著所使功法,竟與七弦宮有八九分相似。
魚兒回頭去看子夏,問道:“那人所用的像是你們七弦宮的功夫,她是你七弦宮門人�!�
子夏雙目緊盯著那抱著瑤琴的女人,面色嚴(yán)肅,搖了搖頭。
魚兒還要問他時,忽見一邊又先后來了兩人。前一人大袖招展,看清那拿柳葉刀的男人,當(dāng)即叫道:“花蓮兄弟,別放跑了他,這人是飛絮,先前助煙雨樓一事中,在流沙幫砍傷唐姑娘的人�!�
魚兒一看來人,竟然是陽春。陽春將將到,便從他身后傳來刺刺破空之聲,幾道暗器直取飛絮。陽春身后一道黑影飛掠而來,原來他身后就跟著唐麟趾。
魚兒大感詫異,這幾人明明都該在寧清園才對,怎么會跑到名劍山莊中圍來,還與別人打了起來。
山莊巡邏護(hù)衛(wèi)的隊伍還沒個蹤影,不知是沒巡到這處,還是被人悄無聲息的干掉了。
那抱著瑤琴的女人見花蓮援兵已到,笑道:“人多就不好玩了,你們繼續(xù)鬧罷,我先走了。”
說罷,一撥琴弦,崢的一聲,悠揚清越。
魚兒驀然間便覺得腦海里一陣恍惚,連那女人的身形都模糊了,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這女人的功底與子夏的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對于子夏而言,這是同門武功,他內(nèi)力雖不及花蓮幾人,但功法同宗同源,這聲琴音對他影響自然要小的許多。他見那女人一走,神色立刻一肅,連忙追了上去。
魚兒神思本是迷迷糊糊,只感覺身邊起了一陣輕微的風(fēng),她連忙抓住,叫道:“去不得�!�
子夏道:“我必須去�!�
子夏掙開她的手,追著那女人去了。魚兒一咬牙,不及多想,也跟了過去。
花蓮幾人也似受了影響,待得回神,那女人早已遠(yuǎn)去。
花蓮皺眉道:“陽春,你去追那女人�!憋w絮和這女人都在找封喉劍,那便都不能放脫。不想這名劍山莊藏劍之所剛剛探清,劍雖沒摸到,卻意外的釣到兩條大魚。
陽春一驚,往后縮了縮,笑道:“我可不敢惹那女人,花爺,你就別為難兄弟我了。”
花蓮叫道:“誰讓你跟她交手了,你遠(yuǎn)遠(yuǎn)在后跟著,探聽她的行蹤就是,打不過你不知道跑嗎!”
唐麟趾已經(jīng)與那飛絮交上手了。花蓮想著上次唐麟趾身受重傷,心知唐麟趾不是飛絮對手,而此時此刻又不能貿(mào)然開赤霓弓刀,他須得在此處留下做個照應(yīng)才好。
陽春膽子這才稍微壯了些,恍然道:“花蓮兄弟說的有些道理�!�
陽春飛身而去,身子輕敏,飛身行步之間如風(fēng)一般瀟灑自如,他聲道:“唉,我就是勞苦的命,不要忘記告訴清酒姑娘,我可是為她好一番奔波!”
聲音還未遠(yuǎn)散,人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
另一邊子夏和魚兒一路追著那女人出了山莊,那女人還未有停留的意思,竟是要直接離開虎嘯山一般。
魚兒神思恢復(fù)之后,暗中覺得跟下去不妥,他們與這女人功底相差實在懸殊,倘若一被發(fā)現(xiàn),怕連性命都難保。
魚兒提氣向前,與子夏并肩,一把抓住他手腕,將他帶停。
子夏回頭來,一臉疑惑的望著她。
魚兒道:“不能再繼續(xù)追下去了,這女人功底不俗,倘若是個心腸歹毒之人,我倆被她發(fā)現(xiàn),難逃毒手,還是先回去稟明師門長輩,讓他們出手才好�!�
子夏點頭,說道:“魚兒姑娘,你說的對!是我有欠考慮,你快快回去稟明燕莊主,我繼續(xù)追蹤那女人,免得跟丟了她。”
魚兒擰著眉,說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她的行蹤是小,你我性命是大�!�
子夏搖頭,看向魚兒時,滿是感激,他道:“魚兒姑娘,那女人或許與我同門師兄弟失蹤有關(guān),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就是舍了這條命也得弄個清楚,這事本不該將你牽涉其中,叫你涉險,你快快回去,去通知燕莊主為要�!�
魚兒一怔:“她與你師兄弟失蹤有關(guān)……你是不是認(rèn)得她?”
子夏道:“我……”
話未盡,樹林深處傳來那女人笑聲,那聲音雖然好聽,笑聲卻猶如冰水浸體一般,讓人渾身戰(zhàn)栗:“怎么了?不想玩老鼠追貓的游戲了么?”
魚兒和子夏悚然一驚,大感不好。原來自己一早就被這女人發(fā)現(xiàn)行蹤了。
魚兒依舊拉著子夏躲在樹后,恐對方是詐他們出來。
然而那女人一揮琴弦,幾道勁風(fēng)疾來,將她們身前兩人合抱粗細(xì)的大樹攔腰截斷。
子夏一額頭的冷汗,低聲道:“魚兒姑娘,是我拖累了你,待會兒我先出去攔住她,你趁機(jī)離開!”
那女人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一聲輕‘哼’將尾音拉的悠長。
她道:“好沉得住氣�!�
女人再待撥弦,子夏已從灌木叢中沖了出來,說道:“前輩請住手。”
魚兒仍舊俯在灌木叢中,她見那女人動作一頓,目光掠在子夏服飾之上,又一眼掃過他的竹笛,似笑非笑:“原來是七弦宮的人。”
女人目光驟然亮起兩道寒芒,她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暗瞧宮商是否也跟來了:“你跟著我做什么?”
子夏向她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前輩,前些日子我門中有兩名弟子失蹤,不知前輩可否瞧見過?”
女人眸子一覷,冷然道:“我怎么覺得你在質(zhì)問我�!�
“不敢�!�
女人仰天清笑出聲:“見過又如何,沒見過又如何�!�
“倘若前輩見過,還請告知我那兩位同門去向�!�
女人忽而勾出一抹柔媚的笑意,聲音也變得格外輕柔:“叫宮商來跟我談�!�
“這……”
“怎么?他縮著不敢見我,連門中弟子也不管了?”
魚兒俯在灌木叢中,聽得一切,觀得一切,只覺得那女人喜怒無常,行止比常人多一點癲狂,心想:“這女人與宮商宮主熟識,又會七弦宮絕學(xué),但子夏卻說她不是七弦宮門人�!�
魚兒念頭一動,驀然間想起煙雨樓生亂時,流岫說起過的一個人,她心血一涌,還不及多思考,已經(jīng)站起了身。
子夏見她出來,立時焦急不已,說道:“魚兒姑娘,你做什么出來!”
那女人笑道:“終于敢出來了?”
魚兒吸了吸氣,不輕不重的叫道:“琴鬼前輩�!�
那女人神色未變,笑意依舊,說道:“瞧你不是七弦宮的人,也是來找我要人的?”
魚兒只是試探,聽女人言下之意,已是認(rèn)了自己是琴鬼。
成王墓中,鬼門之中那兩人曾對清酒說‘真該叫琴鬼來看看,她教的好徒兒�!~兒是過耳不忘,關(guān)乎清酒的事,她自然記得更為清楚。
這人,就是清酒的師父。
第77章
天下會武(二十二)
魚兒心知琴鬼已然發(fā)現(xiàn)她的所在,以她功底,
自己要悄然逃離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在猜到她是琴鬼,
是清酒師父時,魚兒心中更有一種沖動,
讓她現(xiàn)身。
她對清酒所知的太少了,
特別是明了自己心意的現(xiàn)在,
當(dāng)清酒過往呈現(xiàn)在眼前之時,便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了。
子夏見琴鬼臉色不善,心中一緊,
挪動步子,擋在了魚兒身前。
子夏經(jīng)常聽得琴鬼的事,江湖中人道她喜怒無常,
陰晴不定,
殺人不眨眼,前一刻與你談笑風(fēng)生,
后一刻已與你刀劍相向。他就害怕琴鬼突然變臉,
對魚兒痛下殺手。
琴鬼望著魚兒,
說道:“我看你有些熟悉,嗯……”聲音飄忽,
似在思索。
魚兒一愣,她可不記得見過琴鬼。子夏更是心里一咯登,
心想:“魚兒姑娘難不成與鬼門有過什么恩怨?”
琴鬼還在沉吟,陰云從冷月之下移過,投射出的一片陰影從眾人身間移過,
夜風(fēng)在林間穿梭,吹揚起幾人衣袂。
琴鬼眼中冷光乍現(xiàn),手上一撥琴弦,刺耳的聲音尖銳異常。
魚兒和子夏禁不住捂著自己的耳朵,待要躲過琴鬼一攻時,發(fā)現(xiàn)琴鬼不是對著他兩人出手的。
只見左首一株枝葉繁茂的冬青樹被琴弦所發(fā)的勁風(fēng)切斷,搖搖欲墜。
琴鬼笑道:“躲得真快�!�
笑說著,已是連撥數(shù)下琴弦,琴鬼凝氣撥動之時,聲出如刀刃,將那碗口大的樹枝切斷。
魚兒見她只是撥動一弦,奏出單音便有如此威力,實難想像琴鬼奏出一曲會是怎樣的厲害,回憶起與子夏比武之時的異樣奇怪之感,琴鬼彈出曲子只有更高深玄妙。
魚兒知道不能坐以待斃,心思逃脫之法,卻又被聲音擾的靜不下心來。
正在此刻,林中傳來聲音。魚兒看去,昏暗之中一人左躲右閃,大袖招展,身姿敏捷。魚兒心下一喜,暗道:“是陽春�!�
陽春輕功雖厲害,一路追隨琴鬼而來,驟然瞧見子夏和魚兒在,驚訝之下便略有疏忽,叫琴鬼發(fā)現(xiàn)了行蹤。
琴鬼見來人輕功不俗,躲過自己數(shù)招,她笑顏寒意四起,顯得有些瘋狂。
寒風(fēng)凜凜,殺氣彌漫。
陽春大駭,捂著耳朵往林外奔去,一路大叫:“清酒姑娘,救命啊!”
琴鬼足尖一點,向后躍出,落坐在身后巨樹伸展的枝上,雙腿盤起,瑤琴橫放,指尖在琴弦上一按滑落到底。
素指輕佻,妙音悠揚,曲已成調(diào),分外哀傷,一如子歸泣血。
魚兒和子夏沒踏出幾步,便感到心中一空,空洞洞的哀傷浮起來,沒了逃生的意志,越聽那曲子,越覺得悲痛,幾欲嘔出血來。
琴鬼凝氣撥弦,弦絲一挑,數(shù)道勁氣分兩方疾出,一方襲向林中逃遁而去的陽春,一方襲向魚兒和子夏,心下是懶得和這兩個小輩再糾纏,順帶的便要下殺手。
子夏壓住魚兒趴倒在地,躲過一擊,連忙對魚兒說道:“魚兒姑娘,凝神靜氣,抱守本心,摒氣雜念,不要被她琴音所惑。”
子夏雖如此說,但與琴鬼內(nèi)功修為差距懸殊,已受了影響。
魚兒更是不堪,她有心結(jié),有心心念念,為之苦惱的事,此刻這首哀曲在她心中有了依托,更助其威,那些悲傷有了實質(zhì),其濃厚已然快要壓垮了她。
子夏見魚兒茫然睜著眼,滿臉淚水,連忙捂住她雙耳,說道:“魚兒姑娘,不能聽,不能想!”
琴鬼覷了一眼魚兒,笑道:“倒是個癡情的小鬼�!睋苻D(zhuǎn)琴弦,便要了結(jié)兩人性命。
林外忽然響起一道簫聲,簫聲本就空洞蒼涼,來人吹奏的曲子又哀婉,如泣如訴,讓人不禁聲淚俱下。與琴鬼所奏之曲,形成對峙之勢。
簫聲越來越近,一道白影從外而來。魚兒抬頭去看,夜色朦朧,光線昏暗,她也能辨清來的是清酒。
受琴聲和簫聲所影響,魚兒心中又喜又悲,兩種極端的情緒簡直要撕裂了她。
琴鬼看向來人,陰影遮蔽,并不能完全瞧清那人,但她已將魚兒癡望收在眼中,唇角一勾,說道:“原來是情人來救了�!�
琴鬼所奏之曲更轉(zhuǎn)尖銳,聲聲錐心,簫聲抵抗,不得不更為幽咽,聲聲泣血。
魚兒和子夏直覺得胸口似有萬千把匕首在挖鑿,便是清心寡欲也難守本心,更何況是他們這種心有萬千思念的。
兩人承受不住,先后吐血,鮮血將衣襟染得鮮紅,神思一片恍惚,連耳內(nèi)流下鮮血也渾然不覺。
清酒一落到魚兒近前一株高樹上,那琴鬼素手一揮,勁風(fēng)來襲。清酒靈敏躲過,順勢落到魚兒身旁,奏曲仍舊未停,曲調(diào)越來越悲涼。
琴鬼冷笑道:“你若不怕與我交手,累的你情人吐血而亡,便只管再繼續(xù)吹�!�
清酒摸到魚兒耳際鮮血,心下一凜,她過來時聽得陽春說魚兒也在這里,這才取下腰間玉簫吹奏,與琴鬼對抗,叫琴鬼分不出心神來對魚兒下手,自己又一路疾行,尋著琴聲而來。
然而魚兒功底不夠,她料得魚兒抗不住琴聲和簫聲交融對抗,但她知道魚兒聰穎,又有子夏在旁告知她抵抗七弦宮琴聲的辦法,心想她定然會盡力保護(hù)好自己,卻不想她竟然受影響至此,比子夏的傷重的何止數(shù)倍。
清酒眸色一暗,簫聲頓停,叫道:“停手!”
琴鬼一愣,為著聽聲音是個女人,且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可手中撥挑琴弦依舊不停。
清酒飛身而出,卻并不拔出身后兩儀劍,只用手中玉簫,去點琴鬼肩頭。
清酒來的峻急,琴鬼左手一拂,直接握住清酒玉簫,清酒腳下一踏,卻是踏住琴鬼身下瑤琴的琴弦。
瑤琴發(fā)出一聲渾響,琴弦被清酒壓住,琴聲戛然而止。
琴鬼疑惑的發(fā)出一聲:“嗯?”
她左右打量清酒面容,說道:“你是七弦宮的人?”
眸光之余瞥到那管玉簫,側(cè)目去看,瞳孔驟然一縮,她按著琴弦的右手一松,手腕迅疾無影,朝清酒臉側(cè)攻來。
清酒空著的手一遮,雖然攔住,但琴鬼的手指纖長,指甲一撩,還是將她易容的面皮撩起掀了去。
清酒壓停琴聲之后,便未在進(jìn)攻。琴鬼雙眸一睜,歇了攻勢,輕撫上清酒面頰,大展笑顏道:“原來是我寶貝徒兒�!�
清酒側(cè)頭一躲,飛身后退落在地上,望著琴鬼,輕皺起眉。
琴鬼道:“這些年躲在何處?竟也忍心不來見見我,前些時日刀鬼對我說你還沒死,我可是好一陣歡喜,心心念念要與你重逢,今日得見,你待師父卻如此疏離,師父好是傷心�!�
清酒沉默不言。
琴鬼又道:“沒了解藥,門中那蠱毒也能被你壓制,竟而拖了這么多年,你是越來越能耐了。如今多長時日發(fā)作一次?可難捱么?”
清酒淡淡道:“師父,你不是這樣溫情慈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