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屈
若在往常,一個水畦而已,大踏步走過去,回屋換身干凈衣服也就罷了。但今日不同,關(guān)素衣為修改文稿耗了近一個時辰,眼看祭禮就要開始,她若趟水過去,到得側(cè)殿,竟連重?fù)Q一套祭服的時間都沒有。
穿著裙擺濕透,濺滿泥點(diǎn)的祭服參加儀式,上頭立刻就能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
目下,這件華麗非凡的龍袍已吸滿水分,變得越發(fā)厚實膨脹,若踏足而過,頂多打濕鞋邊,絕不會濺起任何泥點(diǎn)。但它是皇權(quán)的象征!誰敢在上邊踩幾個鞋��?不要命了嗎?
也只有忽納爾這樣的蠻人才會毫不猶豫地將它脫下來覆蓋在水畦上。他對皇權(quán)的認(rèn)識或許還不夠深刻,日后想起這遭,又會如何作想?若他意欲秋后算賬,別說自己,怕是十個關(guān)家都不夠他砍!關(guān)素衣氣得咬牙,既不敢踏過去,又不甘回轉(zhuǎn)。忽納爾正張開手臂等著她,若是走回去,請求他派幾個宮人用木板把水畦蓋了,照樣也是向他妥協(xié),與屈服于皇權(quán)有何區(qū)別?
真的很不甘��!這樣想著,關(guān)素衣就要跨過路邊的藩籬,往花圃里走。
“夫人怕是不知,淺草枯敗,浸透雨水,從上面走過,沾上的水跡和泥點(diǎn)只會比水畦更多�!笔ピ蹱钏茡�(dān)憂地提醒。
關(guān)素衣幼時經(jīng)常跋山涉水,又豈會不知?她手剛搭上藩籬就遲疑了,故而久久不動。更何況除了淺草,里面還有各種花木,帶刺的不在少數(shù),勾破了衣衫或勾亂了發(fā)髻,只會讓她更顯狼狽。似乎除了踏過龍袍,她已經(jīng)無路可走。
“你究竟把皇權(quán)看成什么?”她回頭詰問。
圣元帝上前兩步,語氣溫柔,“此前,朕只把它看成保命的工具。因為朕若是不當(dāng)這個皇帝,唯有死路一條。后來經(jīng)由夫人提點(diǎn),朕慢慢想明白了,皇權(quán)不僅是朕個人的權(quán)利,也是天下蒼生的權(quán)利,且天下蒼生還要更重一些。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朕可以做到,且正慢慢實現(xiàn)著,所以朕把皇權(quán)看得很重,卻也很輕。重到周濟(jì)天下蒼生,輕到舍棄一件龍袍,只為讓朕的女人走得更順?biāo)�。朕終究是人,也會有感情與私欲。夫人,您只管往前走,朕在腳下墊著您,在身側(cè)扶著您,在后方接著您,在前方等著您。無論您想往哪兒走,朕都奉陪�!�
他深深作揖,態(tài)度慎重。
關(guān)素衣確實有些動容,但也只是一些而已。權(quán)利似乎很誘人,卻會摧毀她平靜的生活。這人現(xiàn)在如此虔誠,焉知日后會如何翻臉?天家無情,他現(xiàn)在還想不明白,日后權(quán)勢日重,威嚴(yán)日盛,慢慢也就被侵蝕了。正如韓非子在《備內(nèi)》中所言――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則制于人。
所以沒有哪個皇帝能一直不忘初心,也沒有哪個皇帝能不多疑。他現(xiàn)在越縱容自己,將來猜忌的時候便越可怕。
關(guān)素衣不會拿家人的性命去賭,趁他現(xiàn)在對自己還有幾分情誼,早些勸他死了心罷。這樣想著,她抬頭望了望,然后慢慢后退。
圣元帝阻攔道,“夫人,您該不會想跳過去吧?這水畦長達(dá)一丈,連身強(qiáng)體健的男子都難以跨過,更何況女子?且前方道路泥濘濕滑,您若是一個沒踩穩(wěn),恐會跌入水畦,下場只會更狼狽。夫人,您千萬別任性。”
關(guān)素衣理也不理,兀自退開一段距離,然后加速前進(jìn)。
圣元帝連忙跟過去,雙臂舉得高高的,準(zhǔn)備接住她,卻見她并非遠(yuǎn)跳,而是高跳,一下就抓住了頭頂橫斜的一根樹干,輕輕松松蕩了過去,落地時像一只蝴蝶,悄無聲息,素色裙裾忽然綻放又忽然層斂。被她搖下的水珠叮叮咚咚砸落,濺起一朵朵小水花,場面十分美妙。
她一面拍打不染塵埃的下擺,一面輕笑道,“皇上,臣婦也想明白了。當(dāng)你以為前方只有一條路,甚至于沒有路時,那只能表明你眼界還不夠?qū)掗�。你可以嘗試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能回頭看�;噬�,婚已經(jīng)賜了,臣婦已經(jīng)踩過荊棘,趟過水畦,您也一路朝前吧�!痹捖滢D(zhuǎn)身,大步而去,行經(jīng)一名內(nèi)侍,順手奪了他的油紙傘,消失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中。
圣元帝看看夫人朦朧而又灑脫不羈的背影,又看看地上濕透的龍袍,忽然朗笑起來,“夫人,您在前方走好,朕很快就趕上。您說得對,人的確要一路朝前,永不放棄�!�
關(guān)素衣連腳步都未停頓,兀自去遠(yuǎn)了。圣元帝癡癡凝望著她,待那素色的光影徹底消失,才看向忙不迭撿起龍袍的白福,“夫人既不慕權(quán)勢,又不愛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唯一的嗜好便是藏書。你說朕該怎么獲得她的芳心?”
白福遲疑片刻,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您還是等她和離了再說吧。您雖夫人、夫人地喚她,可她現(xiàn)在還是趙大老爺?shù)姆蛉四亍T僬�,您既知道她愛藏書,那平日里也多看點(diǎn)書吧。”
圣元帝面色陰沉下來,本打算轉(zhuǎn)回內(nèi)殿,換一件祭服,不知怎的又停步,腰間佩刀乍然出鞘,劃過一抹寒光,又瞬息斂去煞氣。而頭頂那一截曾被夫人握住的樹干此時已掉落在水畦里,砸起一陣泥點(diǎn)。
“回去吧�!彼玖艘粫䞍�,這才信步離開。
半刻鐘后,一名小黃門趟著水畦跑來,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想見您。”
“想見朕就自己過來,不過來那就老實在屋里待著。”圣元帝將祭文投入火盆,剛毅冷峻的臉龐一半映照著光明,一半隱藏在陰影里。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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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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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片刻,太后匆匆趕來,看見橫在路中間的水畦,不得不停住腳步,高聲喝令,“來人,沒看見此路不通嗎?趕緊用砂石填了或木板蓋了!”
白福走到廊下行禮,貌似恭敬地回話,“啟稟太后娘娘,砂石和木板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請您稍等片刻�!�
太后哪里等得起?左右繞了兩圈,終于無可奈何地??水而過,急促道,“你把小十六他們抓到哪兒去了?快還給哀家!”
“朕說過讓你老實點(diǎn),莫生事,你偏不聽�!笔ピ坂托�,“朕能追封父親、祖父、曾祖父為皇帝,追封母親為太后,亦能追封死去的兄弟做親王。有了親王爵位,你養(yǎng)的那些小崽子們怎么著也能撈一個郡王頭銜,將來活得也算滋潤。版畫之事,朕已經(jīng)饒你一次,你竟不知悔改,又向關(guān)夫人下手。朕無法,只好叫你看明白,在這宮里,朕想讓誰活,誰就能活;朕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朕要碾誰,誰便是蚍蜉;朕要捧誰,誰就是人上人。你瞧,這就是中原人所謂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小崽子能不能活著度過這一遭,全看太后識不識趣了�!�
太后遍體生寒,抖如篩糠,顫聲道,“皇上,當(dāng)年是哀家錯了,您殺了哀家三個兒子,這筆賬咱們就一筆勾銷吧?哀家一定盡心盡力操持先太后祭禮,不再耍什么手段,求您放過小十六他們吧。算哀家求您了!”
她說著說著已是淚灑滿襟,雙目熬紅,顯然已被逼至絕路。
圣元帝盯著燒成灰燼的手稿,淡淡開口,“若祭禮再出任何差池,朕便用那些小崽子血祭亡母。你應(yīng)該了解我阿母的性格,說什么祭禮不能見血,她怕是喜歡得很�!�
太后想起死去的忽蘇力雅,想起她馳騁沙場,手刃敵軍的英姿,終是慢慢垂頭,屈辱不堪地應(yīng)諾。
白福暗自為太后嘆息:這是被陛下利用完了便丟棄啊。她謀劃的時候陛下不發(fā)作,等那世婦與關(guān)夫人杠上了才跑去英雄救美,只是可惜了,關(guān)夫人似乎不吃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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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素衣出了主殿,避開群臣與皇室宗親,悄悄回到側(cè)殿。因九黎族人行軍打仗很有一套,搭建帳篷的手法自是十分高明,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在空地上支起許多帳篷,里面擺著大火盆,更有太醫(yī)與宮人侍立在旁,見誰面有異色就上前救治,以免眾位貴人受了寒氣,落了病根。
與方才的怨念叢生相比,現(xiàn)在的側(cè)殿已是一派和樂融融�?匆娍畈蕉鴣淼年P(guān)夫人,眾人連忙上前打招呼,臉上莫不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關(guān)素衣一一頷首應(yīng)諾,來到內(nèi)殿,走了兩圈,卻還是沒能找到空余的蒲團(tuán)。
“娘,我的位置呢?”她走到仲氏身邊小聲詢問。
“我也不知道哇,方才來了幾個內(nèi)侍,取走了你的蒲團(tuán),卻也沒往殿內(nèi)放,許是忘了�;噬夏馨涯阏埲フ钪附涛恼拢憬^不會虧待你。你等著,娘幫你去問一問�!敝偈险鹕�,就見白福總管快速走進(jìn)來,畢恭畢敬地行禮,“夫人,奴才奉陛下口諭,特來召您去正殿參祭。古有一字之師,您教陛下作祭成文,當(dāng)?shù)闷鹨蛔饚熚�。請。�?br />
皇上盛情相邀,誰敢推拒?關(guān)素衣無法,頂著眾位夫人艷羨不已的目光去了正殿,沿著墻根往人頭攢動的內(nèi)間走,終于在長公主身旁找到自己的位置。長公主挺直腰桿跪坐,膝蓋上橫放著一柄彎刀,周身煞氣濃重,見她來了微笑頷首,孥嘴道,“瞅瞅,連陛下都來了,太后竟還沒到,真是好大的架子。怕是對陛下追封生母之舉心存不滿呢。”
這話能堂而皇之地說出口嗎?關(guān)素衣看看面露異色的朝臣,為太后的聲譽(yù)默哀片刻。
☆、第111章
雙子
命?根子被皇帝捏在手心,如今是生是死尚未得知,太后哪里敢表露出半分不滿?之所以遲到是因為趟過水畦的時候弄臟了裙擺,不得不重新?lián)Q一套祭服罷了。祭服乃最奢華的袍服,需一層一層往上套,十幾個宮娥同時動手也得忙活好一陣兒。
是故,殿內(nèi)眾人等了一刻鐘才見太后匆匆趕來,在皇帝左后側(cè)跪定。朝臣與皇室宗親如何作想已未可知,但感觀必定好不了。圣元帝卻面色如常,抬手示意祭禮開始,寂靜空曠的大殿立刻響起愴然哀樂,黃鐘大呂、密鑼緊鼓、梵音喧天,一派肅然氣象。
哀樂漸息,僧人與賓客的誦經(jīng)聲慢慢匯入其中,在殿內(nèi)不�;厥�,震觸耳膜。關(guān)素衣還是第一次參加如此盛大而又隆重的場面,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安下心神。
誦完一段經(jīng)文,圣元帝走上高臺,跪于靈前,一字一句唱讀祭文,引得所有人側(cè)耳聆聽。朝臣們原以為憑陛下的文采,能把句子寫通順就算不錯,卻沒料這篇手稿竟如此蕩氣回腸、催人淚下,且還是以書信格式寫就,越發(fā)立意深刻。
若是沒有這篇祭文,他們絕想不到陛下竟是被狼群養(yǎng)大,亦想不到他在戰(zhàn)場上如何橫掃千軍,歷遍生死。人之所以變得強(qiáng)大進(jìn)而偉大,果然需要非同凡響的造化,更需要艱苦卓絕地進(jìn)擊。陛下一路走來著實不易,能登上皇位更是天意!
本就被壓服的朝臣們,這會兒對陛下已是敬畏非常,再無異心。寫完了龍血玄黃,該祭文筆鋒陡轉(zhuǎn),竟又?jǐn)⑵鸢紕e情,至剛至猛的行文內(nèi)摻雜幾許柔絲,卻半點(diǎn)不顯突兀,反而和諧至極,亦將高昂的基調(diào)緩緩拉下,沉入悲慟。
耳目靈敏者立刻就意識到:這幾個定調(diào)拉纖的段落,必是關(guān)夫人所為。也正因為她抬手壓了一壓,才沒讓這篇祭文沾滿血腥味兒與殺戮之氣,反倒更添雄奇?zhèn)ヂ耘c驚心悲魄。
好文!至情至性,至剛至柔,至誠至孝!堪稱又一篇傳世之作!此文若是昭告天下,皇威更盛,皇權(quán)更穩(wěn),真龍?zhí)熳拥膫餮远ó?dāng)風(fēng)傳九州!朝臣們一面暗暗喝彩,一面不得不承認(rèn):唯有關(guān)夫人才能為此文定下這等剛?cè)岵⑿畹幕{(diào),倘若換上任何一位大儒,都寫不出這樣感人至深的效果。不說男子天生比女子粗獷,不善表達(dá)細(xì)膩情感,就算能表達(dá),又怎好當(dāng)著陛下的面告訴他“你該如何如何追思先太后”?尷尬都算小事,鬧不好便會被扣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好文!”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朝臣被玄光大師一句贊嘆喚醒,甫一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臉頰已掛滿淚水,而高臺上的陛下更是雙目緊閉,哽咽難言,竟似痛到極致。
哪怕之前在內(nèi)殿已哭過一場,關(guān)素衣任然紅了眼眶,看見長公主遞來的手帕,連忙接過擦臉。
“這小子文采大有長進(jìn)��!果然唯有關(guān)夫人才能教好他。想當(dāng)年老娘教他學(xué)說話,一張臉差點(diǎn)被他撓花,最后無法,只得將他按著打,天天打,連打了一個月才將他馴服。他最先學(xué)會的詞兒就是阿母,最先跟我說的話就是‘阿母在哪兒’。當(dāng)時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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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答他,因為我也認(rèn)為他是惡鬼轉(zhuǎn)世,之所以接近他,教導(dǎo)他,不過為了好玩罷了。”長公主回憶往昔,滿心感慨。
關(guān)素衣默默聽著,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她依然惱恨忽納爾行事放?蕩,怨氣卻減少很多。他之所以性格強(qiáng)橫霸道,乃是生存環(huán)境所致,哪有野獸會與人講道理?遇見獵物撲上去撕咬才是它們的本能。在自己面前,他能克制這種本能,不做出無可挽回之事,已算極其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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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終究沒被焚燒,繼續(xù)供在靈前浸染愿力,待太后靈柩下葬那天再隨之埋葬。
當(dāng)玄光大師宣布今日上午的祭禮結(jié)束,朝臣們還回不過神來。他們已經(jīng)做好日夜誦經(jīng)不停的準(zhǔn)備。要知道前朝末帝為自己亡母舉辦法事,足足將僧侶與文武大臣扣押了三個多月,有多少人念至咳血,又有多少人力竭而亡,如今已不可考,但慘烈的記憶猶然如新。
原以為皇上如此重視先太后祭禮,怎么著也得效仿一二,卻沒料他竟這般寬宥,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晚上各自散去,若嫌來往不便亦能在覺音寺住下,果是藹然仁者!
眾位大臣懷揣感恩之心恭送陛下,卻沒料他竟召集大家一塊兒去膳房用齋飯,絲毫沒有帝王架子。大伙兒受寵若驚,尾隨而去,關(guān)素衣被長公主挾持著,不得不墜在其后。
二人在內(nèi)宮女子那桌坐下,瞥見表情肅然,眸光清正的圣元帝,齊齊在心中嗤笑。
“這糟心玩意兒,越來越會裝了!以前把什么都寫在臉上,腦子也是一根筋,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帝,倒是能掩掉一些齷齪心思�!遍L公主并不信奉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一面大口刨飯一面低聲嘲諷,目光緩緩移開,落在對面幾名女子身上。
關(guān)素衣順著她視線看過去,挑眉道,“幾位皇子妃倒是挺心誠,眼睛都哭紅了,如今連飯都吃不下。”
對面坐著的正是太后的三個兒媳婦,因夫君一直未被追封,所以只能以皇子妃相稱,感覺平白比忽納爾低了兩輩。上次花宴上見面,這幾人身邊圍繞著許多幼童,濃妝艷抹、頤指氣使,頗有些目下無塵的意味兒,與現(xiàn)在的凄惶恐懼大相徑庭。尤其是大皇子妃,手指不停顫抖,竟連碗筷都端不起。
長公主冷哼一聲,“什么心誠?命?根子被人拿住,不得不屈服罷了。宮里已經(jīng)變天了,瞧瞧那些九黎族宮妃,以前連忽納爾的邊都不敢沾,現(xiàn)在倒是一個個目含?□□,蠢蠢欲動;那些漢人嬪妃更別提,這會兒估計已在琢磨著怎么勾搭,怎么侍寢了。人心易變�。 �
命?根子?難道是諸位小皇孫?關(guān)素衣心中琢磨,見太后久不入席,不免問了一句。
“你不知道嗎?她主動請求為先太后念足九九八十一天經(jīng)文,這會兒想必還在靈前敲木魚呢�!遍L公主咧嘴一笑,“太后與先太后姐妹情深,感天動地,實為吾輩楷模!”
念足九九八十一天經(jīng)文,怕是會吐血而亡吧?小皇孫果然被忽納爾拿住了。關(guān)素衣端起茶杯淺飲,心中并無半點(diǎn)憐憫或不忍。這是內(nèi)朝爭斗,本就與她無關(guān),她保得自己與家人平安就夠了。垂眸間,似有一股灼熱目光刺探過來,再抬眼,看見的只有忽納爾那張嚴(yán)肅的臉龐,她心中無奈,卻又有些好笑。
恰在此時,一名宮娥匆忙走來,在她耳邊低語,“關(guān)夫人,外殿巡邏的侍衛(wèi)抓到一名形跡可疑的少年,對方宣稱是您的繼子,煩請您過去辨認(rèn)一番,免得誤傷無辜�!�
趙望舒怎會跑進(jìn)皇家道場來了?他不要命了?關(guān)素衣大驚,放下碗筷與在座眾人一一告罪,悄然出去,來到殿前空地,果見趙望舒被五花大綁地扣押在地。她連忙上前求情,等侍衛(wèi)離開才拉著他走到僻靜角落,問他為何闖來。
趙望舒起初抵死不說,被威嚇幾句才哭哭啼啼地言及葉蓁思念姐妹,想與葉采女見一面,他不忍對方失望,這才跑過來打探。
“娘,您千萬別把我被抓的事告訴爹爹,否則他會更厭憎娘親。娘親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我和大姨母。您那般高高在上,順心順意,就行行好,與她一個方便吧?算兒子求您了!今日全是兒子自作主張,與娘親無關(guān),出了事,兒子也一力承擔(dān)!”
看著涕泗橫流的趙望舒,關(guān)素衣忍不住想起上輩子的他。同樣被人利用,同樣深陷死地,一個是姨母,一個是親母,他怎么就學(xué)不乖呢?在他心里,血緣才是最緊要的吧?旁人對他再好,怕也抵不住至親之人的一句謊言。
她忽然感到很疲憊,無奈道,“你等著,我找人幫你問一問葉采女的下落。”最后還是忍不住告誡一句,“不管今日是誰指使你來的,她不該不知道擅闖皇家禁地是死罪。日后行事之前想清楚,別輕易涉險�!�
趙陸離本想反駁,憶起與娘親的約定,咬牙道,“沒人指使兒子,是兒子自己要來�!�
“不要一口一個兒子,我不是你娘�!标P(guān)素衣頭也不回地走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宮娥,詢問葉采女的情況,滿以為會得到對方已經(jīng)暴亡的消息,卻聽這人恭敬道,“夫人想見葉采女?她就在僧舍里住著,奴婢這便幫您安排�!�
關(guān)素衣立刻意識到這又是忽納爾干的好事,他竟真的弄出一個葉珍!若是讓葉蓁與葉珍見面會怎樣?葉蓁想重回宮闈的美夢怕是會徹底破碎吧?
她眸光略微一暗,順著宮娥的話說道,“那便有勞女官幫忙安排,我還想帶幾個人過來,可以嗎?”
“自是可以。夫人請去,奴婢安排好之后便在此處等您。”宮娥果然滿口答應(yīng)下來。
☆、第112章
請旨
葉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趙望舒竟真的會打探到葉珍的消息。怎么可能呢?她游魂一般跟著他來到僧舍,看見半臥在床上的女子,心中一陣驚跳。雖然老態(tài)許多,亦憔悴許多,但的確是她的五官沒錯。
“你究竟是誰?”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你們聊吧,我在外面等著�!标P(guān)素衣沒興趣參觀這出好戲。親眼看著自己病入膏肓,幾近死亡,葉蓁會是怎樣一種心情?葉珍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身份,然而這個身份卻莫名被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占去,她應(yīng)該會很恐懼吧?恐懼過后便是深深的絕望。因為這代表著她永遠(yuǎn)失去了回宮的機(jī)會。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到頭來她還是只能當(dāng)趙陸離的妻子,而現(xiàn)在的趙陸離,竟連爵位都沒了。從婕妤變成庶人之妻,這落差不啻于從天國跌入地獄。她最渴望的一切,都在今天被盡數(shù)毀滅……
剛思及此,屋內(nèi)就傳來一陣尖叫,門砰地一聲推開,隨后便是葉蓁捂著臉跑出來,崩潰大喊,“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是葉珍,我分明是葉珍才對……”
趙望舒緊跟其后,焦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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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娘親您慢點(diǎn),這里是皇家道場,不能隨便亂跑的!”他直到現(xiàn)在還搞不明白,葉蓁口中的“珍”究竟是哪個字。
關(guān)素衣朝屋內(nèi)看去,卻見那葉采女用帕子擦掉嘴角的鮮血,“凄苦”道,“讓關(guān)夫人見笑了。我病入骨髓,時日無多,先前吐了一口血,許是把妹妹嚇住了。煩請夫人送她回去,切莫讓她沖撞貴人�!闭f著說著竟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儼然一副瀕死的模樣。
關(guān)素衣走進(jìn)去,掩上房門,仔細(xì)看了看她發(fā)際線和腮側(cè),又捏了捏她下巴,最后將那層薄薄的□□掀掉,揣進(jìn)袖袋里,這才默默走了。本還氣若游絲的葉采女立刻鎖死房門,呢喃道,“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夫人竟真的把我的□□掀走了。這是什么毛��?”
得了□□,每日誦經(jīng)便也不覺得難捱,似乎在眨眼之間,九九八十一天就過去了,送先太后靈柩入了皇陵,眾位命婦便各自收拾東西,準(zhǔn)備歸家。
在搖晃的馬車上,關(guān)素衣低聲詢問,“娘,太后身體怎樣?”
“唉,大不如前了。這次終究傷了根本,若非皇上竭力阻止,怕是會熬死在靈前�!�
“皇上純孝�!标P(guān)素衣捂住腮幫子,感覺牙有點(diǎn)酸。
“可不是嘛!皇上那篇祭文早已傳得天下皆知。別人都說他是真龍?zhí)熳�,身上帶著龍氣,才能令萬獸臣服。說起來,他的經(jīng)歷還真是傳奇,若讓你外祖母聽去,必會巴巴地跑來燕京,請求為他作傳。你想你外祖母了嗎?”仲氏笑著摸摸女兒發(fā)頂。
不等關(guān)素衣回答,車窗外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妹妹,你給姐姐一句準(zhǔn)話,你啥時候和離��?如今坊間開了賭盤,只等你回去大鬧趙家呢!”
李氏嬉笑的表情在掀開車簾,看見板著臉的仲氏后凍結(jié)成冰,隨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狂奔而去。
“那是鎮(zhèn)西侯的嫂嫂李氏?果然粗人一個。什么開賭盤?什么等你回去大鬧趙家?難不成你真要和離?你祖父和爹爹終究是男人,不懂女人的苦楚,和離再嫁哪兒有嘴上說得輕巧?閑言碎語暫且不提……”
經(jīng)過三個月的沉淀,關(guān)素衣早已經(jīng)想明白了。人要朝前看,哪怕這一步并非她自己想邁,但既已下腳,就不能退卻。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肘內(nèi)側(cè)的朱砂痣,打斷仲氏的話,“娘,我與趙陸離成婚近一年,他從未碰過我。他忘不了葉蓁,要為她守身如玉。葉蓁不在時,趙家都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她既已回來,您還想讓我委曲求全,獨(dú)守一生嗎?女兒自問沒犯什么大錯,為何要承受這種懲罰?”
仲氏盯著朱砂痣,表情幾度變換,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怎么從來不告訴娘啊?我苦命的女兒,這一年來你都過著怎樣的日子?虧我還以為趙陸離改好了,定會一心一意待你!老姚,改道改道,不去趙府了,去帝師府!”
她摟住女兒,咬牙切齒地低語,“娘這就讓你祖父去宮里求和離圣旨!趙陸離既喜歡葉蓁,那便讓他們雙宿雙棲去吧!”
不想馬車剛駛到山腳,就遇見上來接人的趙陸離,他歡喜雀躍的表情在看見怒氣沖沖的岳母后略顯遲滯,待要迎上前細(xì)問,卻只得到一句“混賬東西”的叱罵。
兩輛馬車先后抵達(dá)帝師府,其中一輛入門后又匆匆出來,去了宮中;另一輛等到傍晚還不肯離去。
趙陸離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被絞碎,繼而化成膿血,從此以后再也不能復(fù)原。他隱約知道二位泰山大人入宮意欲何為,卻無力阻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凝視眼前的朱漆大門,希望自己盼了一季,想了一季的人能緩緩走出來,沖自己輕快一笑。
他眼眶早已紅透,難以名狀的恐懼感扼住咽喉,令他發(fā)不出半點(diǎn)兒聲音。
素衣,你出來看我一眼!素衣,告訴我你并非要與我和離!素衣,這三個月我連家都不敢回,一直住在山腳下等你!素衣,我愛的人是你!我終于明白我愛的人是你!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白,一遍又一遍吶喊,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敲門,因為他預(yù)感到,這扇門打開的時候,便是自己美夢破碎的時候。想當(dāng)初迎娶素衣時,他是何等不甘愿,又是怎樣大肆揮霍著她的體貼與柔情。她在龍鳳紅燭下笑得那樣羞澀甜美,現(xiàn)在回想起來竟還歷歷在目,心弛神蕩。
只一眼,她就刻在了他心里,卻因心上蒙塵,不肯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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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中,圣元帝正捏著一粒粟米投喂一只鷯哥,聽聞帝師與太常求見的消息,差點(diǎn)撞翻身旁的條案。
“快,快宣二位泰山大人入殿!”他一面撫正條案一面揮袖。
連“泰山大人”都喊上了,陛下,您是不是太性急了點(diǎn)?白福頗感無奈,走到殿門口又轉(zhuǎn)回來,低聲提醒,“陛下,您先把鳥嘴封上吧,免得引起二位大人懷疑。�!�
“對,封嘴。”圣元帝立即捏住鷯哥的尖喙,讓內(nèi)侍用綢緞綁上。
關(guān)老爺子和關(guān)父走入內(nèi)殿時,就見皇上正坐在條案后,手里拿著一本論語,微蹙的眉心和偶有靈光閃過的眼眸顯示出他正在用功,且頗有所得。
“微臣見過皇上……”二人還未下拜就被他扶起來,引入下首落座。
“皇上這是在斟酌今年的考題?”關(guān)老爺子認(rèn)為不能一下就把話題扯到和離,令皇上反感,先聊聊別的,再慢慢導(dǎo)過去。
這可苦了圣元帝,分明內(nèi)心已焦灼不堪,甚至連批復(fù)都寫好了,卻始終不能拿出來。
聊完科舉聊民生,聊完民生聊水利,聊完水利又聊戰(zhàn)事,把他那顆不�?裉男呐K揉了又揉,踩了又踩,差點(diǎn)憋得臉色發(fā)青,關(guān)老爺子才幽幽開口,“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提……”
提,您只管放心大膽地提!朕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接著夫人了!圣元帝內(nèi)心急喊,面上卻故作疑惑,“哦?帝師有何難處?只管說出來,朕幫您參詳參詳�!�
“卻是為了我那不成器的孫女兒……”關(guān)老爺子長嘆一聲,娓娓道來,末了拜伏道,“求皇上看在關(guān)家只這一根獨(dú)苗的份上,準(zhǔn)她和離歸家吧!她在趙家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否則我也不會舍下這張老臉來求您�!�
“請皇上成全�!标P(guān)父亦深深下拜。
圣元帝深感自己罪孽滔天,若是讓二位泰山大人知道放葉蓁歸去的罪魁正是自己,不知會如何生氣。所幸他從苗人那處得了□□,把當(dāng)年的爛事遮蓋了,如今連太后都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世上果真有兩個葉蓁,旁人又豈會深究?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該如何安撫好夫人。她氣性似乎越來越大了。思及此,圣元帝心中頗感無奈,嘴角卻瀉出一絲甘之如飴的微笑。
“當(dāng)初是朕失察,害了夫人,今日也該朕來解開這個結(jié)。二位大人切莫煩憂,將來朕必定給夫人指一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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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誰誰
作者: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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