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頭攢動,恍惚間,原萊以為回到了初見時的地鐵站。
只是那一次是相會,這一次是別離。
而這番別離,是為了今后更好的相會。
徐星河又沖她彎唇,他也許發(fā)出了聲音,也許只是對她做了個口型,但原萊還是清晰地辨認(rèn)出來他所說的二個字:
“等你�!�
她莞爾一笑,知道了。
——
回家前,原萊順路去了趟銀行,把一張專用于存錢的卡在ATM機掃了掃,十萬都不到,工作了五年,月收入也馬馬虎虎,居然也沒存下什么可觀的閑余。
把卡插回錢夾,原萊走出感應(yīng)門,她沒忙著離去,停在原處,拿出手機上網(wǎng)查了會魔都房租價格,而后關(guān)掉屏幕,長呼一口氣,走進了沉沌的天光里。
叫了輛出租,司機接上原萊,還不確信地回頭問她:“你要去潤?quán)l(xiāng)?”
兩個小時的車程,怎么不直接干脆在南站買票乘車回去?
“嗯,我明天還要上班,急著趕回去�!痹R關(guān)上后座門,她知一切終能塵埃落地,但砂石起伏前,她要歸鄉(xiāng),見一見自己的母親,提早告知她一切。
第61章
第六十一局匹配
到潤?quán)l(xiāng)時,
夜幕已至。
外面落起了雨,
這雨水幾乎延綿了整個小長假,中秋賞月也成為奢望。
水泥路面映著金色的燈影,
原萊單手覆著腦袋,
一路朝家奔去。
她提前給媽媽打了電話,所以女人一早就在客廳等著。
聽見鈴響,
原母放下手里十字繡,
去給女兒開門。
退休獨居的小老太太無所事事,對搓麻將廣場舞也興趣寥寥,閑來無事就織織毛衣,
繡繡十字繡。
“你怎么不帶傘唷,”一開門,
見女兒頭發(fā)濕了大半,
臉上也全是水痕,原母心里關(guān)切嘴上卻怨著:“都多大人了,不知道過下來的�!�
遞給原萊一雙編織拖鞋,
原母去回廚房盛剛燉好的排骨湯,肉都爛透了,和著清甜的白蘿卜香味。
原萊抽抽鼻子,頭頂是蘊黃的光,
她只感到一股子暖意。
把月餅牛奶禮盒放到墻邊,原萊洗了手,也去廚房幫忙,原母直呼不用,
她只能把電飯煲端去了餐桌。
“不喝點飲料哦?”原母回頭示意,“碗櫥里還有兩聽可樂�!�
“不喝,”原萊搓搓小臂,雨氣仿佛滲到了五臟六腑:“有點冷呢�!�
原母趕緊低頭取只小碗:“那先舀點湯暖暖身體�!�
“沒事,”原萊噯了一聲:“難得回來,你別把我當(dāng)客人一樣啊。”
“我看是你把我當(dāng)客人哦,還買禮品呢,”原母把湯碗端放到桌子正中央,掃了眼墻角:“亂花錢,自己才掙幾個錢。”
原萊把另兩個菜端來,坐下身,原母已經(jīng)給她盛好了湯,笑得眼紋清晰:“怎么突然回來了,要給我補中秋節(jié)啊�!�
原萊聞言沉聲,片刻才說:“是啊,”她抿唇一笑:“還有個事,想跟你說說。”
“什么事?”
“我談到男朋友了�!�
原母眸心一亮,語氣高昂,精神立馬提了百倍:“真的啊�!�
小老太太又撇撇嘴:“肯定不是王徹,娟子跟我講過了,說你倆沒談成,惋惜得很�!�
“就是……”原萊欲言又止,但想到今日長途跋涉歸來的決心與目的,終究還是咬牙道明:“他年紀(jì)有點小�!�
“嗯?”原母豎起耳朵:“多小��?小三歲?”
原萊深吸一口氣,如實稟報:“不是,七歲。”
“啊——”原母差點以為自己沒聽清:“七歲?”
“嗯�!�
“二十一?”原母還在震驚之中。
原萊點頭:“是�!�
原母本來的眉飛色舞一下子斂了去,變得糾結(jié),下意識地問工作:“這么小��?是做什么的?”
“還是學(xué)生,大四�!�
“萊萊你……”原母眉頭皺得極深,盯著原萊,有如審視,仿佛已看不懂自己女兒:“你在干什么啊?”
“媽,你先別激動,”原萊自己其實心也突突直跳:“你聽我說。”
原母移開視線,胸口起伏。
“太小了吧……真的太小了……”她不停重復(fù),還帶著一些對此一時無法接受的恍神。
原萊擱下湯匙,轉(zhuǎn)而握住她手,“媽,我很喜歡他�!�
“喜歡能當(dāng)飯吃?你現(xiàn)在十八歲跟我說這些我還聽得過去,問題是你二十八了!”原母激動難抑,口氣已有點發(fā)沖。
“媽媽,”原萊更改稱呼,換上了更加尊重正式的疊字叫法:“他讓我有了新的生活信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認(rèn)識他之后,有了重生的感覺。”
“都是感覺,不切實際啊�!彼趺赐蝗惶煺�?
“可是我缺的就是這種感覺啊�!痹R下意識回著,眼底已經(jīng)脹滿了淚水。
原母看到了她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fā),如山洪傾瀉,可手仍被攥得極緊,她能感受到那種力量,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堅如磐石的認(rèn)定。
回想過往,除了大學(xué)時談的那個方姓男孩子曾讓女兒哭過,這是幾年來,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為了一個男人掉眼淚。
原因截然不同,一個是分手,一個是和她宣布要在一起。
“等會……我等會說,嗚,我先哭會……”原萊抹著淚,抽噎著,淚花撲簌簌往外掉,無所顧忌地釋放著積壓了數(shù)年的憋屈,和近來的全部壓力。
她的態(tài)度,仿佛要放下所有,又如同要架起一切,在這樣惡劣的雨夜不辭勞頓回家,是多么焦切,或許是動了真格,把一片真心下注,不想給自己任何回頭路了吧。
原母凝望著她,心頭莫名酸楚,嘴唇也輕輕顫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擠出了幾個字:“萊萊你哭吧,哭吧,哭完了先吃飯,吃飽肚子我們好好講�!�
……
……
一頓飯,吃了快一個小時。
原萊吃了很多,像個餓了一禮拜的流浪孤兒,直到胃被香暖的飯湯全部填滿,才覺舒服了些。
原母倒是吃得不多,她一直心不在焉。
見女兒扒完了飯,立即正襟危坐,她知道總要面對一切。
“你說說看,”原母輕呵口氣:“我聽著�!�
原萊雙手疊在桌上,自愿交出主動權(quán):“媽,你問吧,你問什么,我答什么,絕不隱瞞。”
“也行吧�!痹竿�。
原母問:“才二十一……”提到年紀(jì)她就無奈:“在哪念書啊?”
“魔都交大�!�
“交通大學(xué)?”原母點頭:“學(xué)習(xí)倒還不錯呢�!�
“嗯,他學(xué)習(xí)很好,馬上要讀研了�!痹R說。
“還要讀研��?”原母詫異地張了張唇:“那得讀多久�。康鹊疆厴I(yè)你都得三十歲了!”
痛哭過后的原萊,有了超乎平常的穩(wěn)定和冷靜:“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回來的�!�
“��?”
原萊垂了垂眼,再揚眸時,她面容更為肅穆堅韌:“我準(zhǔn)備這個假期結(jié)束就辭掉金陵工作,去魔都發(fā)展�!�
“就為了他?”
“嗯�!�
“不至于吧——”原母驚呼:“那么穩(wěn)定的工作哎。他有多好��?年紀(jì)還這么小,也不知道有沒有定性,以后出了什么岔子,吃虧的還是你�!�
原萊回道:“我不覺得自己吃虧,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說完她就自嘲:“是不是覺得這段話特別……像個小孩放屁。”
“不是嗎——中邪了啊你�!痹赣X得她不可理喻。
“可我還是想做出這樣的決定和計劃,照此做下去,”原萊咬了咬下唇:“我昨天看了看自己的銀行存款,還是有一點小本錢去魔都闖闖的,我們公司請辭有一個月的交接期,這一個月里,我會盡全力找好新的工作單位,新的租房。”
“說得倒輕松�!痹负吡寺�,問:“那男孩是魔都人?”
“金陵的�!�
“那不能在金陵嗎?”
“他本來想為了我放棄保研,回金陵工作,”原萊平靜陳述著:“但我不希望這樣,我愿意重新起步,只是這一次可能會比以前要更難一點,因為要朝更高的地方走。我決不能讓他往低處流。”
原母心里有著太多擔(dān)憂:“你們談多久了,肯定還在熱戀期,這些決定都是建立在還沒穩(wěn)定的感情上面的,等在一起久了,問題就慢慢出來了,那會后悔也來不及,萊萊,你聽我說……”
“人生需要沖動,媽媽!”原萊高聲打斷她:“你好像不明白,其實我根本不那么在意結(jié)果,我根本不那么關(guān)心他最后是不是會成為我的丈夫,哪怕他一遍遍說著一定會娶我,即使最后結(jié)果不圓滿,我和他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因素分開,我也會珍視感激這段感情�!�
“什么?”原母驚訝地瞪眼。
“如果什么事都是為了既定的結(jié)果去努力,那這件事還有什么樂趣,把一顆不知道名字的花種栽下去,在未知中成長盛放,難道不是更有意思?我以前顧慮太多,才導(dǎo)致生活毫無激情,總這么躊躇不前,我聽話地報了外貿(mào),畢業(yè)后也聽話地干了外貿(mào),為什么做了這么多年也原地踏步,真的是我沒用,還是我根本不合適,我一直活在身邊人包括你給我附加的觀念里,一直就沒有活出過自己,別人家孩子干嘛干嘛了,我也應(yīng)該干嘛干嘛,考個本科,報財務(wù)金融類專業(yè),有份朝九晚五的穩(wěn)定工作,找個編制內(nèi)的老實丈夫,好像隨大流才是正確的規(guī)章制度,不遵守就是萬惡不赦要釘上家長里短的恥辱柱,”
“我現(xiàn)在無比感謝他,甚至無法描述的感謝他,那個您認(rèn)為不靠譜的二十一歲的男孩子,他領(lǐng)我走出了這個封閉的怪圈,其實我可以做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好,一切都這么純粹簡單,只是我不敢去選,”
原萊精神抖擻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目光如焰,宛若新生:
“媽,請你務(wù)必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給我們母女都一次機會。我想重活一次,為了你,為了他,更是為了自己。”
第62章
第六十二局匹配
她一番話,
讓原母胸中鳴響,
長久不絕。
她不知望著女兒多久,而后者眼里沒有半分松動,
只有久違灼亮的恒心。
原母突然覺得特別感動,
又分外無奈,眼眶不自禁地發(fā)紅,
平復(fù)了一會心緒,
她問:
“你做好打算了么,這個工作不要了,去了一線大城市,
那么高,我怕你壓力太大,
吃不好又穿不暖的……”
說到底,
父母心意若此而已,最大的憂切僅僅只是,擔(dān)心兒女過得不好。
“做好了,
”原萊拿起一邊手機,打開備忘錄:“都列在這里�!�
把手機交給母親,她還走去一旁書臺上把她的鏡盒取了過來。
原母架好鏡框,認(rèn)真閱起上面縝密齊整的小字,
隨后看回來:“你要改行?”
原萊坐到她身邊,頷首:“對,不想做外貿(mào)了�!�
“那風(fēng)險不是更大了?”
“我有信心做好,”原萊指了指一旁括弧號里圈著的話:“先學(xué)習(xí)�!�
“考證?”
“對�!�
“要多久?”
“少則兩月,
多則一年,”原萊有條不紊地答著:“我會盡可能壓縮時間,提高效率。拿到證書了就著手下一步工作,有證書傍身和之前幾年的工作經(jīng)驗,我覺得不會多難。”
“嗯……”原母沉吟:“住房呢?”
“這個月內(nèi)就會找好�!�
“唉,”原母嘆息:“魔都不比金陵,消費高不說,以后再回來一趟也沒那么容易了,你萬一受了委屈,現(xiàn)在打個車不用兩小時就能到家,等到那會,就是四五個小時的事了,也不知跟誰哭去�!�
原萊微微一笑:“既然都這樣選了,我肯定也做好了承擔(dān)一切后果的準(zhǔn)備了啊�!�
原母壓抑著哭腔:“媽媽承擔(dān)不了�!�
“又不是你承擔(dān),”見媽媽哽咽,原萊也跟著鼻酸:“你放心,我一定孝順你,不會比現(xiàn)在差�!�
“我才不要你什么孝順,我怕你又吃苦受罪。”原母揉揉眼睛,意外疲憊。
“我不怕�!�
“年紀(jì)那么小,也不知道怎么照顧人�!彼是惦記著兩人的年齡差。
原萊繼續(xù)開解:“他其實挺成熟的,我都這么大了,能照顧好自己�!�
“哎……”總歸不放心。
“媽,信我吧�!�
她這般意志堅定,不屈不撓,原母只能妥協(xié),“反正是你選的,你就放手去做吧�!�
這些年,也許她真的圈禁了女兒太多。過度渴望她安居樂業(yè),穩(wěn)定無礙,不料親手織出了密密麻麻的網(wǎng)罩,把她悶在里面,密不透風(fēng),不見天日,在心里深處里孤寂了許多年。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