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程文看到老婦手里鼓鼓囊囊的袋子,眼睛都瞪直了,忙不迭地說道:“二柱在里面呢,奶奶您先進來�!�
“誒,好�!�
老婦人慢悠悠地點了點頭,抬起了腳。
啪嗒。
防盜門外,傳來重物墜落的聲音。
咕嚕嚕。
一個不規(guī)則的球體,掉落在了程文屋外走廊的水泥地面上,不斷滾動。
借著月光,程文看清楚了那個球體是什么。
頭顱。
程武的,頭顱。
孿生弟弟的面貌,程文最熟悉不過。
但此時程武的頭顱上,雙眼睜開至極限,遍布血絲的赤紅眼眸中,盡是無邊恐懼,嘴巴大張,似要尖叫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斷裂的脖頸處,時不時從血管中噴出一兩股血液。
呲,呲。
程文瞬間明白了剛才他在貓眼里看到的一片紅色是什么——程武貼在防盜門外的頭顱的血絲眼珠。
他只覺頭皮發(fā)麻,兩股戰(zhàn)戰(zhàn),看著似笑非笑的老婦人想要高聲尖叫,聲帶卻像生銹的傳送帶一樣,一動不動。
平日里的好勇斗狠,欺善凌弱,在此時卻化為了最原始最本質的怯懦恐懼。
他慌忙將防盜門猛地關上,顫抖補休的手指極為費勁地扳上了鎖。
拿起放在墻角的鋼制棒球棍,程文退后兩步,高聲尖叫起來:“救命��!起火了!起火了!”
三更半夜里的呼救往往得不到鄰里幫助,而有關于大火的呼喊,則能引來附近的全部居民。
程文攥著棒球棍,高聲喊著,卻沒有聽到樓道里傳來什么居民的腳步,整座樓仿佛陷入了絕對的死寂一般,悄無聲息。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死死地盯著大門,慢慢后退,抓住了客桌上的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身為一個地痞流氓,平日里往往是他把普通人逼到需要打電話報警,但眼下,慌不擇路的程文只好把這則電話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嘟,嘟,嘟。
電話很快接通,程文沖著手機喊道:“喂?!這里是靜....”
“咯咯,咯咯�!�
手機那頭,傳來了狹促緩慢的笑聲,打斷了程文的話語。
“咯咯,咯咯,乖孫兒,幫奶奶開下門啊�!�
蒼老的婦人聲音,在電話中響起,程文條件反射一般地丟開手機,像是手掌被上百度的高溫蒸汽灼燒到了一般。
怎么回事?!
程文根本不敢大聲喘氣,他悄無聲息地沖到客廳一端,推開窗戶向下望去,
二十幾米的高度落差,令他頭暈目眩——這座居民樓還保留著上世紀那種粗糙顆粒涂抹的墻壁,窗戶邊沿只有一掌不到的狹窄空間,極難供人落腳攀爬。
防盜門外,輕柔的敲門聲不知不覺逐漸變響,
咚!咚!咚!
如同有一把鐵質大錘在敲擊著防盜門。
鋼筋鐵骨的門體,被硬生生砸出了凹陷,一縷月光從門邊縫隙里漏了進來,灑在鋪滿煙灰的地面上。
死了孿生兄弟的痛苦,完全被對死亡的恐懼所沖淡,
程文猶豫片刻,將鋼制棒球棍插在腰間皮帶上,躬下身去,爬到窗臺上。
他費力地擰過手掌,攀住凸起的窗臺,上半身貼著窗臺邊緣,下半身則慢慢探到樓外。
雙腳自然垂落,程文艱難地把握著身體平衡,試圖讓左右擺動的雙腿,夠住樓下的窗臺邊沿。
在他掙扎不休的時候,催命般的敲門聲陡然停歇,天地間又重歸寂靜。
程文停止了向下攀爬,他仿佛感覺到了什么,死死地盯住那扇被砸開一道縫隙的大門。
咔——
一只手掌,扁平到如同一張紙那樣的手掌,從門縫里伸了進來,
接著是胳膊,頭顱,脖頸,上身,下身。
老婦人一只手彎曲在前,一只手彎曲在后,臉上掛著詭異笑容,像一張紙一樣,從門縫里斜著鉆了進來。
因為她保持著傾斜姿勢,程文只能看到她的半張臉龐,
那遍布皺紋的臉皮極為“通透”,上面線條輪廓分明,接著月光可以看清其中分布的所有細密血管。
程文陡然想起兒時所見過的戲法,這是皮影,皮影戲。
“孫兒,你在哪呢?”
紙張一樣的老婦人慢悠悠轉了個身,保持著橫置的姿勢,朝程文露出了半張臉的笑容,“啊,原來你在這啊。”
皮影戲老婦人的雙手一前一后瘋狂擺動,整個身軀卻依然橫置著,朝著程文沖來。
------------
第八十四章
馬路
“尊敬的各位家長,晚上好,感謝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今天的老年大學家長會�!�
此時已是深夜,李昂穿著黑色風衣,一手提著黑傘,一手捧著鮮花,神情莊重而肅穆,沉聲對公墓中的一片石質墓碑說道。
石質墓碑群一動不動,四周除了蟲豸聒噪之外,一片寂靜,
李昂一抖風衣,語重心長地說道:“看來大家都比較羞澀,不要害羞嘛,要多踴躍舉手,積極發(fā)言。”
能發(fā)言就有鬼了好嗎?
躲在大黑傘中的柴翠翹心中吐槽不已,說道:“這里陰氣都吸收完了,要走了嗎?”
“唔...”
李昂看了眼引魂幡的數據,
由于當代普遍實行火葬,抽干一整座公墓的陰氣,只能填滿引魂幡內陰氣總量的三分之一,
如果只是讓柴翠翹保持形體、維持清醒神志的話,這點量能維持大概十七八天,
如果有高強度戰(zhàn)斗發(fā)生的話,大概只能維持三到四個小時。
“勉強夠用了�!�
李昂點了點頭,將鮮花隨手丟在一個刻有“費偉強”名字的墓碑前,提起大黑傘走出了公墓。
此時他并沒有戴上墨鏡或者口罩——李昂認為,特事局這種官方組織已經開始在公共交通道路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中植入軟件,專門監(jiān)測那些有明顯偽裝痕跡的個人。
因此,出于安全考慮,他給自己戴了頂稍有些蜷曲的黑色假發(fā),用眉筆修改了眉毛,調整了眉梢輪廓,
戴上圓框眼鏡之后,再用肉色的化妝泥,加重顴骨部位的陰影,
接著,把摘去所有牙齒的假牙塞入口中,讓牙齦更加飽滿,調整下顎部位的輪廓,
并用人造上顎貼在口腔內部,更改說話口音,讓聲音更加渾厚含糊。
最后在十根手指上貼一層軟質橡膠薄膜,抹去指紋,再穿上內增高長靴與黑色風衣。
一套標準的偽裝流程下來,平平無奇的李昂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普普通通的成年男性,
足以騙過監(jiān)控系統(tǒng)中的人臉識別系統(tǒng),就算把王叢珊或者王豐年警官拉過來,也很難發(fā)現他就是李昂。
當然,說話方式是不會改的——
走在路上,經過一片市民公園的李昂義憤填膺地感慨道,“晚上溫度轉冷了,衣冠禽獸都能光明正大地跑到大街上來,當街暴露下身器官,當眾撒尿�!�
柴翠翹吐槽道:“什么衣冠禽獸,那只是一群穿著小衣服、被大媽大爺牽著溜的狗子們吧。”
李昂咋舌道:“哇,這個小青年竟然在進行反人類的活動,真是沒有人性�!�
柴翠翹斜著眼睛說道:“你把練習街舞的倒立動作,叫做反人類嗎....那還真是反人類啊。”
李昂看向公園中央廣場上的一堆人,憤憤說道:“小小年紀竟然患上了戀童癖,真是令人作嘔�!�
柴翠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那群小學生只是在自拍而已,他們自戀也算戀童嗎....”
李昂看向遠處一人,眉頭一皺,憤憤不平地低聲喝罵道:“無恥狗賊,你蹭你馬的熱度呢�!�
柴翠翹的吐槽極為有氣無力,“那只是個因為到了晚上天冷抱住他媽媽的小朋友吧!神特么蹭你馬的熱度。”
和李昂待在一起,非�?简灨咧腔蹅體生命的理性值,稍有不慎就會被強烈的吐槽欲望給沖昏頭腦。
反正柴翠翹是覺得,和李昂朝夕相處的自己,忍耐力變高了很多很多。
一人一鬼離開市民公園,專門挑偏僻狹窄、有監(jiān)控盲區(qū)的小路走,慢悠悠地朝著萬和小區(qū)的方位走去。
反正出都出門了,不妨在殷市多繞幾圈,萬一能觸發(fā)什么常規(guī)任務,也是挺好的。
可惜,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什么波瀾。
失望的李昂走到沒什么人的十字路口,看到路邊一位步履蹣跚、白發(fā)蒼蒼老奶奶,正拎著個布袋慢悠悠地朝著紅綠燈走來。
李昂的鼻翼扇動,他聞到了三股氣味。
第一股,是陳舊衣物的霉味
第二股,是老人因為洗漱不便,身上特有的味道。
第三股....是新鮮的、血肉的味道。
正當李昂將視線凝聚至老婦人身上的一瞬間,耳邊響起了冰冷機械的系統(tǒng)提示音。
李昂微不可查地掃了那名老婦人一眼,左顧右盼,確認周圍沒人之后,靠了過去,熱心地問道,“奶奶,您要過馬路嗎?”
老婦人看了他一眼,攥緊了手中布袋,喉頭咽了咽,低下頭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她已經吃得夠飽了。
李昂靠近了一些,朝著老婦人高聲喊道:“奶奶,您要過馬路嗎?!”
他的吼聲極為響亮,老婦人抬起頭來,心底升起一股厭煩,臉上卻浮現出有些呆滯懵懂的慈祥笑容,“��?小伙子,你要扶我過馬路��?”
“是!我最喜歡樂于助人啦!”
李昂眉飛色舞,主動攙住了老婦人的手掌,在綠燈亮起的時候,扶著她走上斑馬線。
“現在的年輕人啊,很少有你這么好心的啦�!�
老婦人裝作神志有些滯后的模樣,絮絮叨叨地說道,“小伙子你可真好�!�
“唉,您先別急著夸我�!�
李昂把老太太扶到斑馬線中央,把手抽離,笑瞇瞇地說道:“您先把錢結一下�!�
“?”
老奶奶一愣,“什么錢?”
李昂自然而然地說道:“我扶你過馬路的錢��?你不會以為我是無償幫你的吧?承惠5塊錢�!�
“....”老婦人臉色一抽,“小伙子,我好像沒有主動要求你扶我吧?”
“那你是不想付錢咯?”
李昂面色一沉,一把抱住老婦人,將其夾在腋下,健步如飛,飛奔回到剛才兩人站立的斑馬線那頭。
啪。
李昂把目瞪口呆老婦人放在地上,搖頭道:“窮逼,下次沒錢早說。”
------------
第八十五章
崴腳
你好騷啊。
“...”
老婦人看看李昂,又看看位于十字路口高處的監(jiān)控攝像頭,
臉上深邃如同溝壑的皺紋狠狠抽搐了幾下,蒼白嘴唇囁嚅一陣,
最終,她還是什么話都沒說,微不可查地往后挪了一步,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過李昂的樣子。
她不介意臨時加個餐,
但現在是在監(jiān)控攝像頭的下面,考慮到事后可能引來的特事局追捕,還是暫且忍耐一下吧。
老婦人沉默不語,李昂則上前一步,假裝打了個長長的酒嗝,關切地問道:“您怎么啦?怎么不說話��?是剛才被我的腋汗熏到了嗎?”
神特么腋汗,你不說話會死是么?
老婦人心頭如同有萬千羊駝奔馳而過,深呼吸幾下之后,決定不再理會這個疑似耍酒瘋的醉漢。
李昂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腋下,確認沒有味道之后,
很生氣地質問對方道:“沒氣味啊,你為什么不和我說話,是看不起我嗎?我告訴你,我可是尊貴的扣扣綠鉆會員,沒有人可以無視我�!�
那你還真是棒棒呢。
老婦人眼角抽搐,轉過頭去。
終于,綠燈亮了,她拿著布袋,顫顫巍巍地邁下臺階,走上斑馬線。
李昂緊追其后,三兩步趕了上去,與她齊頭并進,
將雙腿高高抬起,拼命擺動手臂,裝出短跑沖刺的樣子,同時嘴里還哼著電影《洛奇》的主題曲,《Gonna
Fly
Now》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這首歌昂揚澎湃,積極向上,非常適合在夜跑的時候聽,
但在老婦人耳朵里,這完全就是一坨噪音。
她不知不覺加開了腳步挪動的速度,李昂也慢悠悠地加速,就是與她肩并著肩。
如同有上千只蒼蠅在耳旁嗡嗡飛舞的老婦人實在是煩不勝煩,一股摻雜著惡意與憤怒的火焰于心間猛地升騰。
她只管悶頭前進,走完了斑馬線,在踏上臺階的一瞬間,假裝失足一滑,踉蹌著摔倒在地。
咔——
骨頭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無人的十字路口分外明顯,
“誒喲,誒喲...”
老婦人痛呼一聲,挪動著坐在路邊臺階上,抱著自己的腳踝搖晃。
李昂見狀后退一步,裝出驚恐的樣子,“老奶奶,我可沒碰到過你噢,你可別訛我啊,這里有監(jiān)控的�!�
“誒喲�!�
老婦人抱著腳踝有氣無力地呻吟了幾下,嘆息道:“小伙子你沒撞我,是我自己腳滑了。唉,這人吶,上了年紀就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