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寧樨準備付賬的時候,蘇雨濃又丟過來一個高跟鞋的鏈接,寧樨相信她的審美,選好尺碼,把鞋子也丟進購物車里,一起下單。
蘇雨濃說:“恭喜你總算想通了�!�
寧樨前兩年參加校園歌手大賽,十分不配合賽事工作,T恤、牛仔褲和帆布鞋,抱著冠軍獎杯,面無表情地和季亞軍站在一起,十分突兀。也是她長得好看,才經(jīng)得起這樣隨便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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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的那一天,沒有意外下雨了,天氣冷得一度讓寧樨差點放棄穿裙子的計劃。
藝術生班級是這項比賽的生力軍,班上最后兩節(jié)課改成了沒有老師坐堂的自習課。
于是教室里變成了化妝間,繁忙如同維密秀后臺。
寧樨已經(jīng)換好裙子,外面披一件粗呢的長款大衣防寒。從洗手間走回教室,要穿過一條走廊,下課時間,沿路班上學生出來透氣,整棟教學樓都很吵鬧。
然而,寧樨在一路的注視中走過去時,走到哪里,哪里就安靜下來。蘇雨濃湊近她小聲笑說:“姐姐你笑一下,這樣好像是去執(zhí)行任務的女殺手。”
寧樨覺得天氣好冷,笑不出來。
蘇雨濃帶來全套化妝品,用多年為穿小裙子而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給寧樨做妝發(fā)。
“你不要抖!忍著!”蘇雨濃扒開她的上眼皮畫眼線。
寧樨忍得很辛苦,都要忍出眼淚,“……你確定這么慢來得及?我們還要去現(xiàn)場試音響設備�!�
“你如果不眨眼,就來得及�!�
“你最好讓我相信這是值得的�!�
“肯定值得,尤其如果你輸了,也會輸?shù)锰貏e漂亮�!�
“我才不會輸�!�
“溫嶺遠來嗎?”
“不知道,他說如果有時間就會來�!�
沒有了阿婆作為媒介,寧樨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往青杏堂跑的理由。有一次下了晚自習,也不管理由不理由,去了一趟青杏堂,結果很不巧,那天溫嶺遠有事不在。于是這兩周來,一次面也沒有見過。
微信上倒是發(fā)過消息,但聊得并不密,溫嶺遠好像不是那種喜歡用聊天工具的人。
昨天晚上,寧樨給溫嶺遠發(fā)消息提醒今天比賽的事,他仍然回答有時間就來。寧樨知道這多半是委婉的托詞,他應該不會來了。也不是因此就完全對比賽失去動力,但心情總要打一點折扣。
今天要唱一首很悲傷的情歌,這樣也許剛好。
外面還在下雨,寧樨又要提裙子,又要撐傘,感覺自己好像少生了一只手。站在一樓的廊前猶豫的時候,蘇雨濃已經(jīng)把她手里的傘接過來。
“你不要給我撐,不然搞得好像我的經(jīng)紀人一樣。”而且蘇雨濃比她矮了十公分,得把傘柄高高舉起。
“趕緊走吧。”蘇雨濃推她,“你要是敢把老子辛苦給你做的妝發(fā)淋濕,老子會更不爽�!�
寧樨笑了。
后臺如想象中那樣鬧哄哄,主持比賽的老師一個個點名、確認流程。燈光和音響還在做最后調試,寧樨掀開幕簾往觀眾席上看一眼,結果看見了坐在前幾排的方誠軒和他田徑隊的朋友們。
“小雨,田徑隊有人參賽嗎?”
“田徑隊?唱歌?比肺活量他們倒是有優(yōu)勢。”
“我好像看到方誠軒了�!�
蘇雨濃趕忙湊過來,“……他們來干什么?不會是給你喝倒彩的吧?”
“打死了一只蒼蠅,結果來了十只蒼蠅伙伴�!�
蘇雨濃被逗笑,“不要多想了,他們怎么喝倒彩也蓋不過話筒音量。”
亂中有序,比賽還是正常開始。賽制很簡單,分兩輪。第一輪報名并且被選中的十八人各演唱一分半鐘左右,評委選出九個人,和上一屆的冠軍,一起進入決賽。進決賽的十人,各自表演一首完整歌曲,通過打分決出名次,前三名參加頒獎典禮。
因此,寧樨可以少唱一首歌,但等待的時間就尤其漫長。
寧樨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耳朵里塞著耳機熟悉伴奏。她不想被消息打擾,尤其是溫嶺遠的,如果他回復“抱歉,有事來不了”,她覺得自己看到之后一定會受到影響。
好像等了五百年那么漫長,負責跟進流程的一個同學過來提醒寧樨:“馬上要介紹上屆冠軍了,你站到臺階那兒去,等主持人報幕�!�
一旁的蘇雨濃趕緊放下手機,從包里拿出make
up
for
ever的散粉和小刷子,往寧樨鼻翼兩側又輕輕掃了幾下,再補了一下唇彩。
主持人讓上屆冠軍上臺,寧樨微微提了一下裙角,邁上臺階,走上舞臺。
進入決賽的九個選手已經(jīng)站在臺上,給她留出了最中間的位置。
追光是打在她身上的,因此觀眾席上一片昏暗,雖然看不到,她目光還是往臺下去找。心神不定的,以至于主持人喊她出示抽到代表出場順序的彩球時,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回到后臺,蘇雨濃說:“你抽到的順序蠻好的�!�
寧樨往手里看,彩球上印著一個“8”,倒數(shù)第三個,確實還不錯,只是又要等。
“……我好餓。”寧樨嘆氣。
“要不吃點東西?還有一會兒呢�!�
“算了,我再忍一下�!�
等到后來,寧樨估計自己今天多半跟冠軍無緣,被饑餓、寒冷和低落的心情影響,已經(jīng)完全失去狀態(tài)。
后來終于輪到她上場,她覺得自己也只是上去唱了,并且沒有出錯,而已。
哪知道后來打分,她險超第二名0.1分,衛(wèi)冕成功。
主持人激情念臺詞,寧樨抱著花,被頂燈烤得有點熱,意識到,多半學校也想要個“三冠王”的噱頭而已——學校以前有一任冠軍,畢業(yè)之后去了上戲,成功出道,如今在娛樂圈不好不壞地混著。但對于學校而言,這已然是騙取生源很好的金字招牌了。
怎么?是在押寶嗎?壓她以后也能當個三十八線小明星?
蘇雨濃比她激動多了,在后臺一把將她抱住,“請客請客!”
“請請請�!�
蘇雨濃摸一摸她的冠軍獎杯,“今天的好像比去年的大一點。”
寧樨將背包里的運動鞋拿出來,脫下高跟鞋,塞進去,再把獎杯也隨意一塞,“走吧走吧,我真的真的要凍死了!”
好在外面雨已經(jīng)停了,一邊往教室走,蘇雨濃一邊說:“我知道方誠軒今天來是做什么的了。亞軍,就是三班那個學舞蹈的女生,是他現(xiàn)在的女朋友�!�
“那他不是要恨死我。
“專門準備了《Some
Like
You》這種大殺器,還是差了你0.1分�!�
“說不定我爸給我買獎了呢�!�
蘇雨濃笑說:“你以為就只有你家里有錢?”
在走廊就聽見教室里有人在議論,說今天晚上的比賽絕對有黑.幕,學校想要賣點,同時可以送捐了很多錢的土老板寧治東一個順水人情,就內定了寧樨拿冠軍。
寧樨笑說:“我已經(jīng)找到當流量女明星的感覺了�!闭f完,一腳踹開了虛掩的教室門,里面瞬間鴉雀無聲。
換過衣服,拿上東西,離開學校去吃夜宵。
其實寧樨已經(jīng)不餓了,反而覺得有點胃疼,可能是因為冷,還有不自覺的緊張。但是蘇雨濃跟著忙一晚上,不能掃她的興。
“小雨,你想吃什么……”
回答她的,是蘇雨濃手肘在她手臂上的輕輕一撞。
寧樨茫然抬頭。
不知道是先看見了人,還是先看見了花束。
校園門口的積水讓路燈照得發(fā)亮,風吹時香樟樹簌簌落下葉間的雨水。
他一手抱著花,另一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站得隨意卻不松垮。身形高而挺拔,肩部把深咖色的大衣?lián)纬銎街本條。
他難得戴一回眼鏡,搜尋的視線越過人群,應該是在找她。
蘇雨濃在背后推了一把,寧樨才反應過來,朝他走過去。
☆、立冬(05)
溫嶺遠看見她之后,露出笑容,站在原處等著她走過去。
他抱的花是百合搭配桔梗、雛菊和尤加利,拿墨綠色的紙包裝,小而精致的一束,初冬肅寒的夜里,配色尤其顯得清新。
溫嶺遠說:“你電話打不通�!�
“啊�!睂庨貜拇笠驴诖锾统鍪謾C,才發(fā)現(xiàn)還開著飛行模式。
蘇雨濃走過來輕輕摟了一下寧樨的肩膀,“我先走啦�!�
溫嶺遠說:“下雨不好打車,我順道也送你回去?”
蘇雨濃搖頭笑說:“不了不了,我爸今天來接我�!睕_寧樨使個眼色,走了。
寧樨手里還提著一個很大的袋子,里面是高跟鞋,和裝在防塵袋里的裙子。
溫嶺遠把花遞給寧樨,再接過她手里的袋子,一起往門口走。
路上停滿車,人車混雜,又逢上雨天,幾乎是寸步難行。溫嶺遠的車停得有些遠,在校門口這條路的最盡頭。
寧樨邊走邊低頭看著路,害怕從翹起的地磚里踩出一泡污水。
聽見溫嶺遠說:“恭喜。”
寧樨沒什么精神地“嗯”了一聲。
自己是不是得寸進尺,她往穿著毛衣、牛仔褲和靴子的身上看一眼,突然想到。
其實只要他來就好了,結果真正看到他,又希望他來得早一點,至少在她還穿著那條裙子的時候。
快要走到停車的地方,寧樨聽見身后有人喊,轉過頭去,路那邊有個男生瘋狂朝她招手。
不是沒有遇到過被這種自來熟搭訕的情況,寧樨只是瞥一下就繼續(xù)往前走。
男生從擁擠的人流、噴吐的汽車尾氣里艱難穿過馬路,幾步跑過來,一掌拍在她肩膀上,“不認識我了?”
寧樨皺眉回頭,正要發(fā)作,看見男生的臉,愣一下,“蘇昱清?”
“還算有點良心。”蘇昱清個子高高大大,穿一件棒球外套,頭發(fā)理得得很短。他笑起來十分爽朗,是一個具有初夏時節(jié)晴朗午后氣質的男生。
他是寧樨難得不討厭的,甚至稱得上是朋友的同齡男性。寧樨和他是初中同學,兩人中考成績差距很大,去了不同高中,也因此聯(lián)系越來越少。
“你過來我們學校做什么?”
“專門過來聽你唱歌啊�!�
“少來�!�
蘇昱清笑說:“有個親戚結婚,在附近酒店。吃過晚飯我來你們學校逛,聽說有歌手大賽,就去湊了一下熱鬧——恭喜恭喜�!�
寧樨也笑了一下,“他們都說是潛.規(guī)則。”
“全場就你唱得感情飽滿又不做作,我是評委也給你高分�!�
溫嶺遠一直在一旁耐心地等,寧樨想起要做介紹,對蘇昱清說:“這是……我爸的朋友,溫嶺遠�!�
蘇昱清點著頭說:“你好你好,我是寧樨初中同學,我叫蘇昱清�!�
溫嶺遠微微一笑,“你好。”
蘇昱清估計他們還有安排,便對寧樨說:“我得回去了,微信上聯(lián)系�!�
上了車,溫嶺遠打開暖氣,再開雨刮器掃去前窗雨水,除去霧氣。
“吃過晚飯嗎?”
寧樨搖頭。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吃一點東西。”
“你今天又加班到很晚?”
溫嶺遠說:“快下班的時候,接診一個外地過來的病人,天又下雨,不好將人拒之門外。”
前面還堵著,車慢慢地開,可能因為車廂里溫度升起來,不再那樣冷,寧樨低落的情緒也漸漸被自己消化。
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還抱著花,笑一下,道謝,“雖然你沒趕上演出,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原本以為你不會來了�!�
因為路況復雜,溫嶺遠一直專注前方,這個時候,才轉過目光來看她一眼,笑說:“誰說沒有趕上。
寧樨怔住。
“打不通你的電話,所以結束之后我去了校門口等�!�
溫嶺遠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然而寧樨卻不是很信,“你看了演出?”
“到的時候,決賽第三個人上場,唱的是《北京北京》,我有沒有記錯?”他被懷疑說謊卻也不惱,用細節(jié)自證。
“原來你真的去看了�!睂庨赜X得驚喜,又覺得遺憾,如果知道他在下面聽,她或許會更投入一些,“……我沒有唱好。”
“是嗎?我反倒同意你同學對你的評價。”
感情飽滿又不做作?寧樨說:“你們對我有濾鏡。我都記不得自己唱的時候是什么狀態(tài)了�!�
她唱一首粵語歌,溫嶺遠恰好聽過,關淑怡的《地盡頭》。“隔岸無舊情,姑蘇有鐘聲,震蕩過的內心只有承認,逃避到地心都不會入定”。她嗓音沒有關淑怡那樣的鬼魅,更清靈些,有些像吳雨霏。十幾歲的年紀不夠駕馭滄桑,強行表現(xiàn)反而做作,投入不走心的失落,或許更相宜。
“人當然都是主觀的,你不如坦然接受稱贊。”
寧樨笑了。
“你學聲樂,今后打算往這條路發(fā)展嗎?”
寧樨眨一下眼,“啊,你以為我是學聲樂的。”
溫嶺遠轉頭看她,“難道不是。”
寧樨坐直身體,把花束當話筒,輕咳一聲,字正腔圓地開始播報:“晚上好,今天是11月21日,歡迎您準時收看夜間新聞。在剛剛結束的南城九中第八屆校園歌手大賽上,上屆冠軍寧樨同學,也就是我本人,再度斬獲冠軍,衛(wèi)冕成功,這也是寧樨同學第三次獲得該獎項。賽后采訪環(huán)節(jié),寧樨在發(fā)表獲獎感言時這樣說道:既不感謝聲樂老師的栽培,也不感謝聲樂班上同學的支持,因為我是學播音主持的,和聲樂沒有半毛錢關系�!�
溫嶺遠笑不可遏。
寧樨放松下來,靠在舒適的座椅上,“我現(xiàn)在相信你是真心覺得我唱得好了。”
“如果你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那我只能說……”
“嗓音作弊?”寧樨笑說,“小雨是這么說我的。音色獨特或許是優(yōu)勢吧,小雨說我實在混不下去,可以去唱歌做主播�!�
“如果這是你喜歡的,未嘗不可。”
寧樨聳聳肩,“我還不知道我喜歡做什么�!�
“那不如我們先考慮當下,比如,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三明治,”寧樨看著他,斗膽再加了一句,“你做的�!�
溫嶺遠笑說:“今天已經(jīng)這么晚了,不要考驗我的廚藝。換一個吧�!�
“那我想吃海底撈,外賣,在青杏堂吃�!�
溫嶺遠看她一眼,“為什么不去店里?”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太冷了,在外面的店里好像沒有辦法定下心。這種下雨的天氣,我只想在自己家里,吃一點熱騰騰的東西�!�
“大致理解你的感受�!睖貛X遠把自己手機解鎖,遞給她,“你來點吧�!�
寧樨不接,“我請你,讓我請一回吧,我是冠軍呢�!�
溫嶺遠沒有和她爭。
晚上進青杏堂,要走靠近馬路這端的后門——讓人困惑的格局,青杏堂的大門在建筑的背面,后門卻在建筑的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