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幼寧失笑,小心翼翼地把禮物盒裝進了自己的單肩包里,沒再與她爭論。
畢業(yè)典禮舉辦得非常盛大,也非常有儀式感。
校園里里外外被堵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穿著各學位服的畢業(yè)生,和身旁熱熱鬧鬧的親友團。
她們把學校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停車場全部跑遍了,也找不到一個空閑的車位,眼看著畢業(yè)典禮就要開始入場了,程小安只好讓她先過去,自己到外面停車。
林幼寧順著路邊的標識牌一路往入場的方向走,途中接到了季從云的電話。
兩個人聊了沒多久,她就到達了禮堂入口。
原本她是給季從云送了邀請函的,但是不巧,他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會議要參加,所以不能到場。
林幼寧非常理解,并無失落。
回想起來,上周她在那家西餐廳說過的話還歷歷在目。
那晚季從云送她回家,在她臨下車的時候,他靠過來吻了她。
林幼寧并不討厭他的吻,但也不會因此臉紅,或者心跳加速。
成年人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禮貌,克制,留有余地。
她覺得沒什么不好。
禮堂入口處已經人山人海,她排在隊伍的尾巴里,緩慢前行。
今天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畢業(yè)典禮,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是一片花花綠綠的學位服,像斑斕海洋,要把禮堂淹沒。
林幼寧排在畢業(yè)生的隊伍里,一路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坐在了禮堂左側,心理學院的區(qū)域。
她旁邊坐著的,剛好是同一個小組的組員,Sabra。
Sabra今天罕見地畫了一個大濃妝,眼皮上面貼滿了亮晶晶的碎鉆,博士帽上面也涂滿了五顏六色的圖案,上面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小孩,還有她的兩只貓。
大家對于參加畢業(yè)典禮這件事情好像都很重視,這么一對比,她的博士帽上面光禿禿的,什么都沒畫,好像是敷衍了一點。
正胡思亂想著,就收到了程小安的微信,說她已經到了,在第六排坐著,視野很開闊。
禮堂很大,有點像是演唱會現(xiàn)場,分內場和看臺,內場坐的是教師和教授,看臺坐的是畢業(yè)生的家長親友。
林幼寧忍不住扭過頭,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果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程小安。
她手里還抱著一個相機,應該是笑著的,正在用力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揮手。
不多時,畢業(yè)典禮正式開始。
開場音樂是美國國歌,所有人都脫下禮帽,起立跟唱。
曲畢,市長上臺致辭,林幼寧沒有認真聽,無非就是一些學校是如何為城市選拔人才之類的官話。緊接著還有校長,學院院長和特邀嘉賓的一連串講話。
等到所有致辭都結束,終于到了排隊頒發(fā)畢業(yè)證書的階段。
最后登臺的是心理學院的院長。
Sabra原本等得昏昏欲睡,一聽到臺上院長熟悉的聲音,瞬間清醒過來,開始對著鏡子整理頭發(fā)。
院長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手冊,先是恭喜了一下大家,然后又特意念了學院里幾位學業(yè)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姓名,其中包括林幼寧和身邊的Sabra。
觀眾席上掌聲熱烈,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
在一陣莊嚴肅穆的背景音樂里,林幼寧和其他人一同站起來,按照順序排隊候場。
此時此刻,心理學院的所有教授已經在臺上圍成了一排,而院長則站在中間,逐一宣讀名單,頒發(fā)學位證書。
林幼寧站在長長的隊伍里,聽著院長一位一位地宣讀畢業(yè)生姓名,莫名其妙感到緊張,連手心里都冒著薄薄的汗。
幾乎是無意識的,她轉頭望向觀眾席,試圖尋找程小安的身影。
混亂無序的噪音里,密不透風的觀眾席間,她還沒找到程小安,就跟另一個人的眼神撞了個滿懷。
在周圍一眾形形色色的親友團里,少年那張青春新鮮的臉,格外有吸引力。
他穿著一身簡約低調的黑色西裝,領口微敞,露出里面的白色襯衫,坐在人山人海里,目光追隨著她,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林幼寧愣了愣。
因為在那么多重要場合里都隨心所欲的人,竟然在今天穿了正裝。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鐘意穿上西裝的模樣。
兩人視線相交的那短短一瞬,他忽然低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然后橫過來高高舉過頭頂,仍然沖著她在笑。
林幼寧的視線微微上移,看到了手機橫屏上,純黑底色里,正在緩慢滾動著的,大寫加粗的英文字幕:
gratutions,
my
cutie.
When
we
were
in
uy,
I
had
a
crush
on
you.
……
林幼寧看完了一整串滾動的英文,忽然記起,這句話是那部電影里的其中一句臺詞。
是Emma曾經對Dex說過的。
坐在他旁邊的一位白人大叔似乎覺得很有趣,盯著他手機屏幕里的滾動英文看,時不時轉身笑著跟自己的妻子說著什么。
而他好像并不覺得丟臉,仍然舉著那個堪比“示愛”的手機,笑嘻嘻地看著她。
就在此時,臺上忽然叫到了她的名字。
林幼寧立刻移開眼睛,沒再看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踩著臺階,向前走。
院長笑著把學位證書遞到她手里,對她道賀,然后合影。
一套流程走完,林幼寧拿著證書往外走,逐一跟臺上的其他教授擁抱,道別。
路過李夢秋的時候,對方眼里噙著淚花,伸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直到林幼寧和其他同學一起下了臺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在剛剛和教授擁抱的時候。
原來離開即將校園步入社會是這種感覺。又期待,又忐忑。
畢業(yè)典禮進行至此,已經可以離開了,旁邊很多人都還留著等待最后拍全場大合影,林幼寧怕程小安一個人等著太無聊,于是給她發(fā)了條微信,就低著頭從禮堂后門悄悄地溜了。
等她回到禮堂正門門外的時候,程小安還沒有出來。
五月的陽光明媚到有些刺眼,林幼寧抬手遮了遮,在旁邊找了個長椅坐下,百無聊賴地等待。
沒過多久,鬧哄哄的周圍,忽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以為是程小安來了,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眼前的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手里抱著一束嬌艷欲滴的白玫瑰,那雙弧度漂亮的眼睛望著她,輕聲開口:“姐姐,畢業(yè)快樂�!�
說完,他把手里的花遞了過來。
林幼寧沒有去接那束花,平靜地答:“謝謝�!�
校園里人來人往,嬉笑打鬧聲不絕于耳,偶爾能聽到隱約的蟬鳴。
在黑色的映襯下,眼前的人白得好像在發(fā)光。
鐘意俯下身來,把那束白玫瑰放到了她腿邊。少頃,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把我們的事,告訴我爸了�!�
林幼寧微怔,心里生出些許荒誕錯亂感來:“我們的事?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不會分手的�!�
周圍有很多女生都在打量他,而鐘意渾然不覺,好像眼里只有她,“你身上還有我的紅線。有它在,你就是我的,要永遠跟我綁在一起,永遠都不能分手�!�
紅線。
林幼寧險些忘了,她曾經那么那么地喜歡這個人,喜歡到生平第一次走進紋身店,借口想去掉那顆痣,而在腰上紋了一條專屬于他的紅線。
原來人在墜入愛河的時候,真的會變得愚蠢可笑,面目全非。
無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腰后的那片皮膚,她嘲諷地笑了:“紅線是會斷的。在去年圣誕節(jié)的那個晚上,它就斷了,你感覺不到嗎?”
從一開始就不牢固的東西,遲早會斷。
“……紅線是不會斷的,綁上了,就是一輩子�!�
鐘意低低反駁。
視線落在她手背上,像是不想再與她爭論,他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戒指不喜歡嗎?”
他提到這兩個字,林幼寧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中指上,已經戴上了和那枚戒指幾乎一模一樣的情侶款。
她抿抿唇:“我已經丟掉了。”
“沒關系,”鐘意看著她,口吻溫柔,“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可以再給你買。”
林幼寧抬起頭看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只要是你買的東西,我都不會喜歡,也不會接受。”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霎。
他忽然從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夾,和那束花緊挨著,放到了她的腿邊:“畢業(yè)禮物�!�
頓了頓,又說,“如果不喜歡的話,就一起丟掉吧�!�
林幼寧的視線仍舊直視前方,仿佛對他的禮物和他的人,都沒有一絲興趣。
只剩厭煩。
夏日午后,陽光越發(fā)猛烈,空氣里悶悶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她的額頭沁出了薄薄的汗,底妝也開始慢慢融化。
旁邊圍著一堆穿著學位服的外國人,邊走邊笑,正在歡呼雀躍著什么,她聽不清,只覺得很吵。
鐘意靜靜看著她,良久,輕聲道:“那我走了�!�
她垂著眼,沒有回應。
放在腿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想著應該是程小安出來了,林幼寧立刻低頭去看。
耳邊倏然又聽到鐘意的聲音——
“姐姐,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再看我一眼�!�
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什么意思?”
“能不能……用還喜歡我的眼神,再看我一眼。”
這次沒有停頓,林幼寧目光專注地看著手機,語氣平淡到毫無起伏:“不能。喜歡是裝不出來的。”
面前的人沉默下來,卻沒再說什么,慢吞吞地轉身離開了。
直到他走出很遠的距離,遠到連背影都看不見,林幼寧才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夾。
她打開外包裝,抽出里面一疊厚厚的A4紙。
仔細看了幾眼,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份購房合同。
合同上的房屋地址那一欄,白紙黑字寫著的,是Baseline那條路上的,那棟她曾經當做精神支柱的,朝思暮想的房子。
購買人是鐘意。
潦草看完了第一份合同,林幼寧又翻到了壓在底下的第二份文件——
房產贈與書。
贈送方寫著鐘意的名字,已經簽好字蓋好章了,而受贈方是她。
簽名欄還空著,像是缺了一塊似的,在等她補全。
第36章
林幼寧還沒把手里的合同看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嚇了一跳,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是程小安來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手里的文件塞進了背包里,程小安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么,她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對方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為了慶祝她博士順利畢業(yè),晚上,她和程小安又去了atown里的那家海底撈。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一年前的暑假。
那時候鐘意死纏爛打地跟過來,哄了她一路,乖巧聽話地像是她的小尾巴。
相遇太美好,回憶卻面目全非。
她們像往常一樣點單,涮食材,聊天。默契得仿佛那個人根本就沒來過,從頭到尾都只有她們兩個人。
回想起來,明明那一天,程小安就已經提醒過她了。
而她沉迷在這份虛假的溫存里,聽不進去任何勸告,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還愚蠢地告訴他,喜歡一個人,想要相信他,并不可恥。
當時鐘意心里又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是不是很諷刺地想,她該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以后會不會很麻煩,會不會甩不掉。
在這種近乎自虐的猜測中,她終于強迫自己忘記了那份合同,和那枚戒指。
程小安跟她聊了很多紋身店的趣事,比如一對情侶來紋情侶紋身,過了不到一個月,兩人分手了,又一起來洗紋身。
聽到這里,林幼寧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洗紋身疼不疼。
程小安一愣,連聲追問她是不是嫌自己的技術不好,又嚇唬她說洗紋身很疼,還有可能洗不干凈,會留下痕跡。
她不知道這個紋身的來歷,林幼寧也沒有多說什么,隨口把話題轉向了別處。
海底撈一直營業(yè)到凌晨兩點,她們聊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隔天一早,林幼寧正式入職Uni,成為了兒童心理咨詢及親子關系治療方面的一名實習生。
通常來說,實習生的工作內容是偏后臺的,比如分析整理過往案例,或者更新網站的相關內容,最多也就是幫忙接電話,做初診接待。
基本是不可能接觸到來訪顧客的。
林幼寧做足了功課,可是她入職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直屬上司,之前面試過她的Michelle直接帶到了診室。
在填寫完一份基本職業(yè)操守保密協(xié)議之后,她作為Michelle的助手,旁聽了心理治療的整個過程。
一天下來,受益良多的同時,林幼寧也感到有些困惑,因為這些不是一名實習生能夠接觸到的工作內容。
然而,Michelle下班之前給她布置了一大堆工作,熬夜加班的同時,她也沒空再去多想了。
整整一周,她幾乎不眠不休。
初入職場,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她好像回到了入學的第一天,面前擺著很多學不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