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撲通！”何辰影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跪，連帶著鄒一蕊也撲倒了地面，“孩子！求你了！”

    向小園臉色乍白，條件反射地往后一個趔趄。

    何辰影不待她有更多的反應(yīng)，拉著一臉懵慌的鄒一蕊，低著臉，“孩子，媽媽和妹妹都求你了！是媽媽對不起你，可你妹妹是無辜的，求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

    她這時抬起臉來，淚流滿面的一個大特寫，“你是她的唯一的姐姐，你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親人在你面前死去嗎？……”

    鄒一蕊想著不能拖后腿，也哭著去拉著她，“媽，媽，你別這樣，沒關(guān)系的，我……”

    她忘詞了，沒關(guān)系，這個時候就是哭。

    母女兩人跪著擁在一起痛哭。

    “媽媽……”

    “可憐的寶寶……”

    什么叫軟刀子殺人？這就是！

    什么叫情感綁架？這就是！

    在場的人看到這里都覺得心頭郁悶，憋屈，像壓了大山似的。

    從最初的一步步的控制，到最后的爆發(fā)式表演，每一步都在何辰影的計劃中，分寸不差，看似柔和的表演，等你放松警惕那會，已經(jīng)‘嗷嗚’一個大口把你吞了，渣都不剩。

    這才是“笑面虎”這個外號的真諦��！菜卷捏緊了拳頭，不忍觸目，心抽抽地疼。

    這現(xiàn)場掌控力，這情感渲染力，絕了！

    第9章

    到了這個地步，姐姐還能說什么。

    向小園站著看她們兩人抱著哭，眼里都是空的，她沒答應(yīng)，也沒有不答應(yīng)。

    不用說了，只有那個選擇了，不言而喻。

    地上母女哭聲漸歇，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別哭了，快來謝謝你姐姐�！焙纬接把劭艏t著，低聲說。

    別說別人，在場旁觀的人都被得這一句“謝謝你姐姐”刺了一下。

    太狠了！

    向小園本來沒有什么表情的臉猛地抽動了下。

    “謝謝姐姐�！编u一蕊抽抽噎噎地說完，何辰影卻沒看著向小園，眼角往下壓，轉(zhuǎn)而看向鄒一蕊，她探手過去擦擦女兒的臉頰，愛憐地，心疼地，鄒一蕊受到觸動，對她笑一笑。

    何辰影的眼睫似乎要朝某個方向抬了，又收了回去，她突然抬手?jǐn)n了攏頭發(fā)，輕輕吸了吸鼻子。

    鄒一蕊情不自禁也挨著她，“媽媽……”

    “哭得都不成樣子了，來，我們都去洗洗臉。”何辰影嘴角隱隱有不太自然的笑意，掩飾地，又?jǐn)n了攏頭發(fā)。

    幾秒過后，她好似回到了之前那個教養(yǎng)很好，氣質(zhì)很好的媽媽，不復(fù)剛才的失態(tài)。她們兩人互相挨著，手拉著手，往樓上走去。

    某個瞬間，何辰影的腳步似乎有停頓，貌似有想轉(zhuǎn)身的意動，然而最終她留給觀眾的只有背影。

    監(jiān)視器后，葦家寶半響才回神，剛想開口想叫停的時候，陳云秀再次按住他的手，“等，再看看！”

    還需要看什么？戲到這里不就結(jié)束了？

    “看，她的戲還沒結(jié)束，”陳云秀往那邊再指了指，葦家寶看過去：

    向小園一個人站著那里，看著那半截樓梯，樓梯處早已沒有人，她仍舊站著，看著，她的表情像被凝固住了，所有的知覺也像凝固住了，仿佛一尊石像。

    陳云秀朝攝影組比了幾個動作，合作默契的攝影組長立刻點(diǎn)頭，調(diào)整機(jī)位拍攝。

    一個近景切特寫。

    向小園的眼睛，眼神，鼻子，嘴角，緩緩地有了變化，僵化的表情緩緩坍塌，石像也哀傷起來。接著她垂下眸子，似看著鞋子，又似看著地板，身子往下矮了矮，沒矮下去，仍是站著，駝著背，有什么東西重壓著她，她右手抱住自己的左手臂，她只能這樣憑借孱弱的身體抗著，蜷縮著。

    她就這么站了好一會兒……

    葦家寶揉了揉眼睛，喉嚨莫名干澀起來，心臟間某個地方被擊中，酸楚得透不過氣來，陳云秀，一環(huán)顧四周，在場的人幾乎都在擦眼淚，有幾個感性的女性工作人員已經(jīng)低聲抽泣，菜卷更是哭得拿紙巾不停地擦。

    攝影組長抹了抹眼角，仔細(xì)看了眼機(jī)器，朝陳云秀打了個“OK”的姿勢。

    陳云秀是驚訝到驚喜，瞅了下眼睛紅紅的葦家寶，葦家寶深吸口氣喊了聲，“cut!”

    向小園沒聽到似的，還站在那里。

    葦家寶以為她沒聽見，大聲道：“小園，這個鏡頭很好，可以了！”

    小園還是原地站著，不吭聲，突然猛地轉(zhuǎn)身，也不看人，不說話，拔腿就跑出了片場。菜卷暗吸了口氣，急忙追上，還不忘和兩位導(dǎo)演打招呼，“導(dǎo)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怎么了？”葦家寶有點(diǎn)不解。

    陳云秀在回看剛才的鏡頭，嘖嘖連聲稱贊，顧不上回他。

    “讓她緩一會兒，大家也休息一下�！焙纬接皼]去卸妝，留下來也看到了最后，她目送著向小園的背影說。

    她的感受是最深的，畢竟共同演戲戲的人眼對眼，面對面，全都作不了假，整個過程，雙方有來有回的，她是能控制住場面，可最后還是被這女孩子演出了彩。

    雖說年紀(jì)尚輕，可是這女孩的能量不可小覷。剛才那一場演起來挺過癮的，很舒服。

    “影姐，你是手下留情了嗎？”葦家寶笑著問。

    “我沒有，她是真的好�！焙纬接邦D了頓，笑起來，“很有意思……”她沒有說完。

    那孩子在表演上是有野心的，她看完她和鄒一蕊互換角色的那場試戲就知道。

    有野心，有鋒芒，很好，不過演戲的時候不能一人專好，要互相配合，戲才能完整和順利。

    她行程緊，不想被拖延，所以她一直控制著全場的節(jié)奏。

    在她的控制下，女孩子沒有怯場，發(fā)揮得更出彩了。這點(diǎn)倒是意外。

    “真的好！”陳云秀忍不住附和，眼睛還在監(jiān)視器沒離開。

    何辰影若有所思地笑笑，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

    小園一直跑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這才停了下來，整個人蹲了下來。心里腦里積攢了許多的情緒，似乎還沒有完全地釋放出來。

    她眨了眨模糊的眼，低著頭任眼淚流出來。那些塵封在腦海里的聲音似乎也要跑了出來，

    “你就看在媽媽的面子上，不要報警，不要張揚(yáng)出去。”

    “我是你的媽媽，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

    怎么突然想起來了，不行，必須要出來！

    小園咬住大拇指，眼淚無聲地簌簌往下掉。

    菜卷在后頭看她蹲著蜷縮成一團(tuán)，心疼死了。

    他知道小園一向是體驗派，就怕真的入了戲出不來。之前向之石提醒過他，要他留意小園的情緒，有什么不對就要打電話給他。

    “小園兒？”他也蹲下來，低聲問。

    “沒事，沒事……”小園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不用打電話給哥哥，我緩一陣就好……”

    她還在嗚咽，在擦臉，背影看著像只毛絨絨的小動物，用爪子扒拉著自己的臉。

    菜卷對他們兄妹倆的事情知道一些，心知他們的羈絆是第三者無法取代的，只不過他向來有辦法來表達(dá)他的關(guān)心，“好哦，那你哭一會就行了哦，要是實在忍不住，就過來讓菜卷哥哥抱抱~”

    小園轉(zhuǎn)過身來，與他面對面蹲著，淚痕未干，鼓起臉，“你好肉麻哦！”

    ……

    之后他們再搭了一場戲，兩人見招拆招，火花四射。何辰影私下沒什么架子，人非常隨和，有限的休息時間里都被人圍著，小園都找不到機(jī)會私下和她單獨(dú)聊天。

    有她在場，拍戲特別順利，很快就趕上了進(jìn)度。

    拍完今天的戲，劇組明天就要離開羊城，去下一個拍攝地點(diǎn)。而小園的戲份本來就不多，絕大部分都是集中在這里。

    “你看那個鄒一蕊，何辰影出現(xiàn)她就黏著她，各種抱大腿！你也學(xué)學(xué)人家，要把握機(jī)會�！�

    小園想起了菜卷跟她說的話。

    這鄒一蕊也挺厲害，和葦家寶剛一鬧崩，就會另找途徑。

    小園能夠理解這種做法，在這個圈子里，會經(jīng)營人脈可能也是一種實力，不過這是別人，不是她。

    “我才不做這種事呢�！毙�園瞥了一眼，何辰影和陳云秀在說話，鄒一蕊湊了上去。

    她其實很想上去要一個簽名的，可是看到鄒一蕊在何辰影身邊，她內(nèi)心就別扭。

    她不愿意湊這種熱鬧，就走開了。

    她其實挺喜歡這棟別墅里的那小池塘，穿過了荔枝林，再次走到那里去。

    遠(yuǎn)處綠山白云，日光照在水面上，荔枝果紅艷艷的，這一刻有股寂靜到有點(diǎn)淡淡悲傷的感覺。

    她靜坐了會，手機(jī)震了好幾下，她沒理。

    沒過多久，有人走近，驚動了她，“咦，你在這里？”

    小園看過去，葦家寶笑著問：“想不想吃荔枝？”

    日光燦爛，鳥語愉耳，山風(fēng)和煦，美景之中，她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看清了葦家寶的樣貌。似乎混血的血統(tǒng)，輪廓比亞洲人要深，膚色也更白皙，五官分明，鼻子尤其漂亮，高挺秀翹。

    是個非常大氣俊秀的長相。

    可惜態(tài)度油滑。

    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多的是捧他抱他大腿的人。

    可惜她不是。

    小園別過頭，懶得理他，就想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F(xiàn)在戲還沒拍完，她必須要忍，不能得罪他。

    可惜最后還是沒忍住……

    第10章

    “��？要刪了她的戲份？”編劇程亦吃了一驚，“為什么？”

    劇組今天要離開羊城了，她在房間收拾完行李，拿著IPad正翻著劇本。

    在羊城呆的這些天，天天都是酷熱交加的溫度，這會兒天際倒是聚集了不少烏云，風(fēng)也漸漸變大，潮熱的空氣緩和了不少。

    向小園太讓她驚喜了，看了她演的姐姐后，程亦簡直靈感迸發(fā)，很想給這個角色加戲，不過劇本大概已經(jīng)成型，大的改動應(yīng)該不行了。

    她摸出顆薄荷糖，剛放嘴里，老陳把她叫了過來，就給她來了這么一個消息，心一下子涼颼颼的。

    “……”陳云秀長出一口氣，他眉間的褶皺都深了不少，“昨晚才來告訴我的。”

    “這？”程亦老大不愿意，“我還想和你說呢，后面姐姐就兩場戲，我都還覺得不夠，全刪了？這像話嗎？我不同意！”

    程亦是“橦華影視”高薪簽進(jìn)來的金牌編劇，A級藝人，擁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即使導(dǎo)演和制片也不能隨隨便便讓她刪改劇本。

    “要刪誰的戲？”何辰影也過來了。三個人聊了幾句，互通了情況。

    葦家寶看上了人家，人家不愿意，就要刪人的戲。

    “也不能這么由著他吧！”程亦主要是心疼自己的劇本，其次她對向小園這個演員也有點(diǎn)好感，有點(diǎn)看不過去了。

    “戲多好�。∵@丫頭真的很靈！”她越想越覺得可惜。

    “我知道我知道！”陳云秀比她還要糟心，還要不舍。

    “老何，你和葦導(dǎo)的關(guān)系好，要不你勸勸？”程亦轉(zhuǎn)向一直都沒說話的何辰影。

    “勸不了！”何辰影聳聳肩，“他太會折騰了�！痹絼袼麜�來勁，說不定做出更過的事情。

    程亦揉眉心，嘟囔道，“這個祖宗！”

    天邊乍時一個驚雷，閃電劃過，窗戶玻璃被砸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何辰影舒心一笑，“總算下雨了！”

    她這話一落，更加密集的雨點(diǎn)逐漸響起，很快變成一片嘩嘩聲，暴雨如注，仿佛澆在耳邊。

    一瞬間幾個人安靜沒有說話，而這一隙的靜中有清脆的“噠噠”鞋跟聲，走入在瀟瀟的雨聲之中，時而脫離，時而融沒。

    天色微暗，屋里沒亮燈，來人踩著雨點(diǎn)進(jìn)來，黑色的絲綢襯衫也沉入空氣里，領(lǐng)口扣得嚴(yán)實，裹著鵝白的頸線。

    何辰影坐在最外面，似有所覺地朝門口看去，坐直了身體，語氣驚訝，“哎？”

    “葦總？”

    “葦總，您過來了？”

    陳云秀和程亦都站了起來，一前一后地。

    來人點(diǎn)了下頭，個子很高挑，緩緩走進(jìn)來，略薄的紅唇微啟，聲音很低，泠泠入耳來，如碎冰高空灑落，“刪戲？”語氣并沒有起伏，平平淡淡的。

    她目光在屋里移了一圈，很輕微的，空氣像稀薄了幾度。半鬈的發(fā)，不長，只觸及肩膀，如墨的黑。

    光線不亮，她坐了下來，手腕間露出一抹金色的表帶。

    陳云秀放了何辰影和向小園的那場對戲。

    何辰影和程亦都在現(xiàn)場看了她的收尾表演，還是第一次在屏幕上看。

    大特寫鏡頭——

    年輕的女孩兒一身黑裙，直柳柳的身姿，肩膀瘦削而僵硬。

    凝脂般雪白的額頭，兩彎烏黑秀長的眉，，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容顏漸顯，眉眼微抬。

    是一對干干凈凈，清亮奪目的眼。

    “嚯！真上鏡，這眼睛有神。”程亦忍不住贊了一口。

    對于演員來說，會不會演，很大程度取決于你的眼睛，要有神，要走心，要會生動地傳達(dá)。

    而現(xiàn)如今，很多女演員都喜歡黏假睫毛，美瞳，眼線一起來，本身能力又不行，看著是挺美的，眼睛空洞無力，蒼白的演繹根本不能讓觀眾信服。

    而屏幕的女孩子不同。

    她眼里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暗淡下來，變成了死寂。

    看著媽媽和妹妹上樓。

    她們是一家人，只有她是她，

    她們找她，只是為了她的腎臟。

    血緣親情，豪宅住處，都不屬于她。

    這浩瀚天地，她一無所有。

    大特寫之下，任何的微表情都纖毫畢現(xiàn)，她的眼珠似乎都定住了，眼神是死的。身體微微搖晃，只有軀體在動。

    可還有水霧緩緩蔓延，盈滿了眼眶，眼睛活了過來，也只是茍延殘喘，無邊的悲傷蜂擁而至，吞噬了她。

    鏡頭緩緩?fù)苿又��?br />
    她的身體簌簌發(fā)抖，臉低了下去，不讓鏡頭拍到她的臉。

    左手抱住右手胳膊，這么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

    鏡頭緩緩拉遠(yuǎn)。

    陳云秀當(dāng)時激動死了，看了一會兒就跑到攝影那邊，比手畫腳，指導(dǎo)著運(yùn)鏡，攝影師也機(jī)敏，全程捕捉到了。

    “呼~”何辰影輕輕透出一口氣，眼底微濕。她是同場演員，不可能不受影響。

    “葦總，你看就是這……”陳云秀話到半路。

    “有別的機(jī)位嗎？”葦莊抬抬眼。

    她的眼窩要比一般人略深一點(diǎn)，高挺秀氣的鼻子，微高的顴骨，略薄的唇，無不給人一股冷冰冰的倨傲感。沙發(fā)是黑色的，她全身也是暗色系，獨(dú)坐在那里，卻很難令人忽略，像暗夜里的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