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庭院深深深幾許,一如女人的心思。
雖然客人多,只是檐廊的燈都不太亮,
她有意避開熱鬧的人堆,
繞著挑著寂靜的地方走。這四合院保養(yǎng)得好,也翻新過,
不過也可以看出有些地方有舊時光的印記。
她沿著游廊一直走,
走到一處寂靜的欄桿,
院內(nèi)種了不少棗樹和柿子樹,
還有垂下來的紫藤花,夜風(fēng)拂過涼涼的雨霧。
她忽然不想走了,也怕等會哥哥找不到她。
朱萼華老師和哥哥會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本來能夠見到業(yè)內(nèi)傳奇人物,她是無比興奮的,竟然想不到哥哥與她這么熟絡(luò),看著還不像普通朋友的樣子。
朱萼華雖然息影,可仍有不少關(guān)于她的傳說,其中一條就是她豐富讓人津津樂道的情史。有人說她結(jié)過三次婚,有人說四次,從來不缺追求者。名流富豪,商界大腕,文壇大佬,無名小卒,什么國籍,她都無所謂,前提是她喜歡就好。
小園有次看過她的一則八卦新聞,男友比她小三十歲,雜志拍到他們在海島度假的照片,男的是國外一個不知名的模特,金發(fā)碧眼,僅穿一條花褲衩,小麥色的上身八塊腹肌,依偎著穿泳衣露出美好身段的她。
在太陽底下兩人閃閃發(fā)光,非常和諧,看不出年齡差。
小園心里七上八下,后頸像被人敲了一下。
該不會哥哥也?不……會……吧?
她猛地狂搖頭,差點把耳墜晃丟,應(yīng)該不是,可她又有點摸不準(zhǔn)。
算了,算了,別猜了,等會問個清楚。
她想得入神,不知不覺走出了檐廊,沒有了屋檐的遮蓋,毛毛雨霧落在她的發(fā)絲,那微白的欄燈周邊也是一圈水霧。
小園幽幽地,長長地嘆口氣。
她不能再這么下去了,不能總由著哥哥替她奔走。
她也不小了,不能總躲在他的身后,什么都由哥哥替自己出頭。
無論朱萼華老師和哥哥是什么關(guān)系,人情總是不好欠的。只不過有什么辦法能夠讓她避開葦家寶,順利地去試鏡《醉逍遙》呢?
她真是一籌莫展,仰起頭,墨藍的天空,白濛濛的雨霧沾濕了她的發(fā)絲也渾然不覺。
驀然,她聞到一點淡淡的煙味。
她側(cè)過頭尋找來源。
對面檐廊里似乎站著一個女人,指尖夾著一根煙,煙頭燃著,光點忽明忽滅,接著被舉高,女人吸了一口。
小園屏息細(xì)凝,看清楚了女人的臉,她微微一愣。
怎么又是她?
她穿著黑色薄綢旗袍上衣,寬身,褲裝,肩膀披著一件外衣,冷瓷的肌膚,深潭似的眼眸,望過來的目光也是淡淡的。
全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前頭后頭的熱鬧都被隔離了,小園察覺自己的心跳莫名有點快。
她有點茫然這種感覺,雨突然變大,砸在頭發(fā)上,她抬手擋了當(dāng),往后退,覺得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哎啾~”
這個噴嚏把她打醒了,她回過神,急忙叫人,“葦總�!�
已經(jīng)得罪了葦家寶,千萬不能再得罪這尊大神。
心念飛轉(zhuǎn),暗中叫苦,這天大地大的,在申城也就算了,怎么到了邶城還能同時事件同地點地遇到呢?打個照顧就趕緊走人,說葦總您慢慢抽?煙?我先走……
小園正盤算著,聽見淡淡的一聲“嗯”。
她再愣了愣,又聽見葦莊說:“你在這里”她的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仿佛說了一句陳述句。
小園眨巴了下睫毛,自動當(dāng)她說了一問句,“嗯,哥哥帶我來的。”
葦莊緩緩地吸著煙,沒說下文,她吸煙的模樣十分好看,纖指在空中拂過,撩動著細(xì)微的漣漪。
哦。是雨氣在飛舞。
小園是這么覺得的,比男人抽煙要好看太多,看著十分熟練,又好像不怎么熱衷。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用腦子在記錄她的動作,神態(tài),姿勢,也許以后演戲能用上……
她撇開臉,好似有什么念頭飛過去了,太快,她沒捕捉住。
葦莊沒再說話,小園也不知道說什么,抬臉的時候發(fā)現(xiàn)葦莊似乎一直在看著她。
好似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抑或是……
她分辨不出來是什么眼神。
“葦總,”剛才已經(jīng)大好草稿的話在她心里繞了個彎,另一個念頭浮起來了。
有誰能夠治住葦家寶?
誰能讓她避開葦家寶?
不就只有面前的這個女人了嗎?
一時間她的心哐哐直跳,沒有打草稿的話如復(fù)印機的文件紙,一截一卡地彈出來,“葦總,我需要做什么?葦家寶,先生,才不會阻擋我接戲了?”
內(nèi)心有個小人兒在狂叫:哇,你剛才說了什么?你瘋了嗎?
她心虛地很,臉皮發(fā)燙。
不能心虛,撐著撐著。心里的小人兒在大喊。
小園綳緊一張臉,眼神直視過去,擺出自己最嚴(yán)肅最認(rèn)真的表情。
不怕不怕,我才不怕。
這一兩秒的空間里她的心理活動達到了空前的密集,而對面的女人聽了她的話,好似沒有什么大的反應(yīng),指間的那點紅芒沒有熄滅。
葦莊的目光深深,令人難以揣摩。
小園幾乎要撐不住了,她心想數(shù)三下,還沒得到回答,她拔腿就跑,頭也不回的。
一,二,……
“我想想�!�
小園懷疑自己的耳朵,不過卻是真的,她回答了。
很溫和的字眼,她的語氣雖淡,卻并不傲慢,也沒架子。
小園非常意外,她沒想到能得到這樣的回答,也沒想到葦莊和葦家寶完全不同,自己曾經(jīng)還罵人家是一根藤上的歪瓜裂棗,太不應(yīng)該了。
“謝謝葦總�!彼乐x。
葦莊并沒有應(yīng)她,她抬手吸了一口煙,仰臉望了下天,側(cè)臉線條完美如雕塑,雨絲攜風(fēng)把她的發(fā)絲撩起來,露出一點鵝毛白的肌膚。
雨絲漸漸密集,打在植物葉子上發(fā)出綿綿沙沙的聲音,因為兩人都不說話,更顯得這雨聲愈發(fā)的寂寥。
小園莫名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感覺。
夜風(fēng)真的有點涼,她凍得鼻尖紅紅,禁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跺了跺腳,腳下的磚塊被雨淋濕,她往后再退了退。
葦莊的視線飄了過來,落到了她的身上,小園抬頭,又是四目相對。
說實話,小園從沒見過這么黑這么深,有不可預(yù)測的眼眸,她現(xiàn)在怕倒是不怎么怕了,也不覺得她陰森森的了。只是總覺得兩人不說話,光站著,在這霧沉沉的雨夜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太微妙詭異了。
“葦總,那我不打擾你了,”小園小聲說,朝她微微彎腰,轉(zhuǎn)過身就走,動作輕盈,那身豆綠的旗袍包裹著的細(xì)腰在空中蕩了蕩。
她很快拐入另外一處游廊,消失在夜色中。
葦莊把視線收回來,那截?zé)熞呀?jīng)熄滅,她的手指輕輕地敲欄桿。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略略一頓,又敲了第五下。
片刻后,她似乎做了什么決定,拿出手機撥電話,纖瘦的手?jǐn)n了下肩膀的衣服,她對電話里的高特助說:“擬一份合約。”
小園繞來繞去差點迷路,問了送酒的侍應(yīng)生,又避開了好幾個搭訕的人,總算看到了向之石。
“哥哥,”她喚了聲,朝他跑了過去。
向之石把她摟住,看著她凍得紅紅的鼻尖,“走吧,回酒店。”
兩人上了車后,小園打了個哈欠,已經(jīng)到她睡覺的時間了,她把頭靠在向之石的肩膀上,揉了下眼睛,“哥哥,你不用替我擔(dān)心啦,那個角色是我的就跑不了,如果拿不到也就當(dāng)沒緣分吧�!�
不要再為了我欠人情了。她糾結(jié)了一小會,還是沒問他和朱萼華的關(guān)系,他們兄妹倆向來有股默契,不問對方的感情事。
“你現(xiàn)在倒是豁達啦。”向之石揉揉她的鬢發(fā)。
“嗯……因為我困了,”小園又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腦海里響起了那句“我想想�!�
那對眼眸里蘊藏的是什么呢?那有點寂寥的神態(tài)是不是她的錯覺呢?并不知道葦莊會怎么“想想”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處理好這件事情……
不過,這次,她想自己來解決問題。
向之石垂眸望了望她,湊近一點讓妹妹舒服地靠著他休息。
夜涼如水,窗外燈紅酒綠,他的面孔反映在玻璃上。
“小石頭,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了你,我與她很多年沒見了,”朱萼畫似笑非笑,嘴角下垂一點,“再說,她恐怕恨我恨得很,就怕弄巧成拙,反而對小園兒不好。”
他微微皺眉,輕嘆,“......總歸是母女,哪有什么恨不恨的�!�
朱萼華幽幽地瞥他一眼,嘴角又上揚起來,“你總是心腸軟,有時親母女才有真仇恨�!�
向之石似乎想到什么,面色陡變,他轉(zhuǎn)過臉不出聲。
“再說,葦家寶是她兒子,這兒子……她都不管,我自然也不能去管她�!�
朱萼華笑一笑。
“家寶是個名字。”向之石開口道,“能給他取這個名字證明葦總對他也有期望……”
“哈,那不是她取的,是葦老頭取的�!�
“這兒子她一天都沒帶過,我也一天都沒帶過她,我們祖孫三代合過各的,誰也別管誰,相安無事,天下太平!”朱萼華咯咯咯地笑起來。
向之石沉默不語,內(nèi)心有股說不出來的難受。
“你呀,小石頭,你能陪小園兒一世嗎?”朱萼華刮了下他的臉,“要趁早學(xué)會放手。過你自己的生活�!�
“我這大半輩子走過來,演過來,明白了一件事,”她望著夜空,聲音幽遠,
“人生匆匆,萬事萬物,好的也好,壞的也罷,轉(zhuǎn)瞬即逝,不必深究。”
向之石喃喃地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保ㄈ∽浴督饎偨�(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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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翌日他們回到申城后,
小園就接到了施海的電話。
“我只能再拖三四天啦,其他的角色都定了,就差女二了。競爭真的挺強烈的,
不過我還是屬意你。”
他的言下之意是,
小園他們也只有三四天的時間來想辦法了,過了這個期限,施海就必須從制作方心儀的演員里選一個來當(dāng)女二。
放下電話,
她嘆了口氣,
真不甘心。
她在沙發(fā)里坐著,
腿收了起來,臉挨著膝蓋,
思索著還有什么辦法。
再去演網(wǎng)大?或者改名去其他劇組面試一些非女性的角色?或者可以找一下華戲畢業(yè)的同門師兄師姐師妹們幫幫忙?
不,
沒有用,
只要在這個圈子,誰愿意為了這點同門情誼輕易去得罪資本呢?或者可以找老師們,
看看能不能介紹她去試鏡一些小眾一點的獨立片?
看著都是辦法,實際沒有一條能夠保證走通。
真難辦。
實在不行就都試試好了,
看人臉色也不妨,
現(xiàn)在她心態(tài)可好了,生活教會了她太多,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心高氣傲的人了。
小園笑了笑,
電話忽然再次響了起來,
這回是一個不認(rèn)識的號碼,她接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
“向小姐是嗎?我是葦總的私人助理,
我姓高,
請問您今天有時間嗎?”
這就來了?
小園緩了緩,探出頭去看了看客廳,哥哥不在,菜卷好像去超市了,她慢慢說:“有�!�
“請問您的住址是XXX路XX號嗎?”
小園怔了怔,“對的�!�
“半個小時后有車在停車場接您,車牌號是XXXXX,請您務(wù)必賞臉�!�
放下手機后,小園撓了下頭,心里有種說不來的感覺,罷了,去就去,她也不怕。
她洗個澡,換了衣服,臨出門的時候又回來涂了個粉底,畫了口紅,覺著不至于失禮,挎了個包就出樓。
從電梯下到負(fù)一層,推開門,來到了地下停車場,有倆銀灰色奔馳的車前燈亮了一下,她探頭看了一眼,正是那個車牌號。
也太神通廣大了吧,連她住幾棟都知道。
小園坐上了車,司機是個中年人,面容平平,微笑親切,給她關(guān)車門,交代她系好安全帶,告訴她邊上小柜有礦泉水喝,之后就全程沒有和她交流,留給她安靜的個人空間,這點倒是討人喜歡。
車子直接開進了寸金寸土市中心,到了南海路CBD,進入了其中一幢高樓的地下樓,她下了車,已經(jīng)有專人等待著她,然后七拐八拐終于進入了一件辦公室。
小園認(rèn)得迎接她的是之前在季島酒店,被她誤會是“葦莊”的女人,原來她是葦莊的助理。
高特助笑吟吟請她坐下,“向小姐,請問你喝什么?”
“嗯,牛奶�!毙@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圍。只有這位高助理,沒有看到葦莊。
高特助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笑著主動說:“葦總昨天去了西城出差,還沒回來,不過您放心,我會準(zhǔn)確會傳達她的意愿,也會把您的意愿傳達給她�!�
“哦�!毙@喝了一口牛奶,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