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待小園整理思緒說話,葦莊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仿佛也不期待她的回答似的走開。
她很快地走出了客廳,從小園的身旁掠過時,裙邊快速地拂過她的褲腳。
小園怔怔地,只來得及輕聲地“哎”了一聲。
怎么辦?這話是什么意思?
發(fā)生了什么?
她真的生氣了?
小園的腦海一團亂麻,第一個反應就是追了幾步,又急急地剎住腳步。
對待生氣的人一般有兩種辦法,一是馬上追上去,與她溝通,讓對方覺得被重視。另外一種辦法是先讓她冷靜,平緩情緒,過后要不要溝通再看情況。
葦莊是第幾種呢?她會不會不喜歡有人去煩她?
小園停住繞回客廳,可將心比心,自己是第一種,她不喜歡自己情緒不好的時候被拋下,這樣會有一種很孤單的感覺。
這么想著,她重新追了幾步。
不過葦莊和自己不一樣吧?
小園又繞回來。
等等,她生氣了自己沒有說法她不是更生氣嗎?
小園皺著眉再次跑了幾步。
等等,可是她并不知道她在葦莊在氣什么呀?要是她反問一句“你錯在哪里了?”那自己應該回答什么?
要是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對方不是更生氣了嗎?
小園苦惱地跑過去繞回來好幾次,咬著大拇指想了半天,最后嘆口氣,算了算了,沒有搞清狀況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了,萬一更糟就不好了。
她愁得五官都皺在一塊了。
嗚嗚。
即使同是女人,年上的世界還是好難懂��!
八角窗被雨點砸得噼里啪啦響,葦莊獨自一人站在窗前,無言的燈暈灑了她一身。
夜深,雨更大了,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陰雨蒙蒙,一如那天。
十二歲的她從西洋劍館回來家中,只有女傭迎接她。
“小姐,您回來了。”女傭接過她的劍套和背包。
“我爸呢?”她約了父親一同商量下半年的課程安排,他是個大忙人,見他一面太難,她提前了好幾周和他的秘書預約時間。
葦家的孩子上的一般上的都是貴族私立學校,除了規(guī)定的課程,還有自選課程。
女傭回答道:“先生和太太去接少爺了�!�
她頓了下,“今天不回了?”
女傭只能照實回答,“先生他們?nèi)チ藲W洲度假,一周后才回來。”
回來后也不知道他們住哪里,再預約,再見到面也不知道何時。她沒有覺得失望,或許已經(jīng)失望了太多次,并不知道再一次失望是什么感覺。
記得那年是在四月份,四月的申城總是多雨,她上課,學習,鍛煉,一個人,一如既往的一個人。
隔天有位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家里。
來人穿著一襲墨藍,還是黛紫色的旗袍,樣子古典,繡著精致的海棠。眾所周知,旗袍雖然好看,可不具有普適性,很難穿得合適且好看。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把這顏色的旗袍穿得這樣婀娜多姿。
“囡囡在家呢�!迸擞幸话讶崦牡纳ひ簦H昵地叫著她。
囡囡是這個地區(qū)叫小女兒的昵稱。
葦莊聽在耳里非常古怪,從來沒有人這么叫她,“你是誰?”
“囡囡不記得媽媽了?”女人坐過來,大廳里富麗堂皇的水晶燈映照下,她嫣紅的唇像朵嬌艷飽滿的玫瑰花。
聽到這個詞,葦莊腦海里閃過一些她了解到的信息點。
她叫朱萼華。
是她的親生母親。
父親的第一任妻子。
是她出生后就沒再見過的母親。
“反正你也沒事做,跟媽媽去玩吧?”她笑吟吟地問。
腦海里的那些信息一直封存著,長久以來她認為這些就像書本里的知識點,印在書冊里,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活生生地來到她的面前。
十二歲的葦莊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點了點頭。
朱萼華將她帶走了一周。
她住的地方總有花香,每天都有不同的鮮花送上門。
她不要讓自己做功課,
“那太無聊了,我不想我家囡囡變成小書呆�!�
她在家舉行舞會,空氣里充斥這濃郁的香水味,旋轉(zhuǎn)的舞裙,以及古董唱片機里發(fā)出來的樂曲。
人群里最迷人的她走過來,拉過她的手,“來,囡囡,和媽媽一起跳舞�!�
她在家里煮飯,把廚房都熏黑了,哈哈大笑,“我的天,還好我不是家庭主婦。”
對她眨一眨眼,“幸好我家囡囡以后都不用做飯。千萬不要進廚房�!�
……
有次深夜她流著眼淚對她說:“媽媽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沒有和你在一起,可是為了生活,媽媽不得不離開你,我每天都在想你,天啊,你這么漂亮,這么優(yōu)秀,我好驕傲,媽媽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那一周里她沒做任何功課,沒去西洋劍館,也沒去健身房,她該做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完成,卻覺得很新奇和充實。
她那時才12歲,所以她會有期待。
那之后她一直在等著,她沒和任何人說,也沒人發(fā)現(xiàn),因為她如常地一個人上課,鍛煉,學習一切她感興趣的技能,只有她清楚她內(nèi)心在期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都自己都記不清有多久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了橦華廣場的一個十字路口,商場的廣告牌有一幅巨大的海報。
上面是朱萼華45度角度的臉,她穿著復古的旗袍,鬢間插一朵牡丹花,做舞女打扮,搖曳生姿。
有一排字眼“朱影后再創(chuàng)輝煌”“第一次飾演母親角色”刺入她眼中。
葦莊下了車,去買了電影雜志,不像同齡的小孩,她的日常就是各種學習,鮮少關(guān)注娛樂信息。她翻開了書,一下子就看到了朱萼華的照片,連續(xù)好幾頁都是她的電影采訪。
她嫣然而笑,風情萬種,每一張照片都有不同的韻味。
記者提出好幾個問題采訪,她回答著記者的問題,“對,是我第一次扮演母親的角色,還挺有趣的。嗯哼,我的意思是,演舞女這個角色不難,難的是演一個職業(yè)是舞女的母親�!�
“嗯,對于演員來說,生活中的體驗很重要,我確實通過一些辦法,才共情這個角色。”
“這部電影入圍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主競賽單元,能夠獲獎也是我沒想到的,很驚喜也很欣慰能夠有再被看見的機會�!�
“恭喜你再次摘得國際電影節(jié)的影后桂冠。”
“哈哈,確實是我35歲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葦莊閉了閉眼睛,指甲掐入了掌心,她的嘴唇咬到泛白,緩了一會兒,她讓司機去買了電影的磁帶。
回家她一個人靜靜觀看了電影,所有的劇情都能對得上,就連她的高光臺詞都一模一樣,“媽媽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沒有和你在一起,可是為了生活,媽媽不得不離開你……,你這么漂亮,這么優(yōu)秀,我好驕傲,媽媽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是朱萼華熟悉的臉,熟悉的話。
她那一張嬌艷無比的臉,在葦莊面前,好似漸漸變成了一幅畫,融在水中,所有的色彩頃刻間褪去,全然變得蒼白與陌生。
一切都是為了演戲。
她關(guān)了電影,走到室外去,那天天氣不好,很快就下雨了,滿目暮色,雨水打在她的腳邊,打在她瘦高稀薄的影子上。
已經(jīng)是經(jīng)年累月的事情,葦莊沒想到她的記憶還如此清晰。
小園剛才去洗了個澡,自己冷靜了一會,覺得還是不能不做什么�?偨y(tǒng)套房里有好幾個房間,小園她并不確定她在哪里。
她找了一圈,似乎能確定葦莊在哪間房子了,她在房門猶猶豫豫的。
淋浴的時候,她拼命地開動腦筋,她只能想到一個葦莊生氣的原因,可能她不喜歡突如其來的事情?
像她這種老總,應該是喜歡每件事情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因為自己沒事先和她說跟她搭戲,所以她生氣了吧?
小園實在想不到別的原因了,因為在她的人生中,她找過哥哥,菜卷,合作的演員和她對戲,她甚至都拿施海試戲過,好像這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行為吧?
不過這也只是她認為而已。
她并不知道葦莊的想法。
小園沒想清楚,在她門口猶豫走了幾圈,還是回自己睡的房間了。
這對于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床她是沒法睡的,她照舊把枕頭被子搬到地毯上,后背靠著墻。
先睡吧,明天再解決。
說不定,明天起來葦莊像第一次那樣事先離開了。
那么這一晚的事情就翻過去了。
她抱著這種僥幸,在雨聲中漸漸睡著了。
隔了很多年后,那時她們已經(jīng)在一起很久,小園才知道了葦莊這晚生氣的緣由,她無比心疼,給了葦莊一個很綿長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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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夜雨淅淅瀝瀝,
高特助難得清閑,很快就睡著了,她睡得正香的時候,
一陣歡快的鈴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高特助悚然驚醒,
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再也沒有比深夜的來電更恐怖的事情。
她先抓過電話掃了一眼,暗卸下半口氣——不是家里的。再深呼吸幾口,平穩(wěn)的語氣接起來,
“葦總?”
瞅一眼手表——十二點四十。
這么晚?
而且有點奇怪的,
葦莊并沒有馬上說話。
高特助皺了皺眉,
很快松開,她頓了頓,
想要再問的時候,
葦莊已經(jīng)開口了,
“Alex,我的合約簽了有多久了?”
高特助,
英文名Alex,她照實說,
“78天�!�
葦莊那邊又安靜了。
高特助想了想,
然后溫聲問:“葦總,您的頭又疼了嗎?”
高特助到葦莊身邊的工作時,正值橦華開發(fā)影視業(yè)務的期間。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
討論不完的議題,
葦莊的幾個秘書忙得腳不著地。
也就是那時,葦莊患了偏頭疼,
嚴重起來夜夜失眠。后來找了醫(yī)生咨詢,
外加藥物的幫忙,
病癥才有所好轉(zhuǎn),
再養(yǎng)了一段日子,才算是痊愈了。
據(jù)高特助的記錄,葦莊已經(jīng)有幾年都沒有說自己頭疼或者失眠了,她睡眠時間不長,五到六個小時就夠,不會熬夜,長年保持這個習慣不變。
突然深夜打電話過來,如果真的是舊癥犯了,那么得空出時間來去看醫(yī)生,還得與馬秘書溝通情況再調(diào)整行程。
可葦莊靜了靜,她說:“還好�!�
高特助繼續(xù)問,“那……”
她眉心跳了跳,“您是想提前結(jié)束和向小姐的合約嗎?”
這次葦莊沉默的時候更久,她說:“再等等,沒事了,你休息吧�!�
結(jié)束了這次通話后,高特助倒回了床,打了個呵欠,翻個身。太累了,要睡飽她才有力氣八卦。等明天睡醒她才捋捋思緒,弄清楚她老板為什么今晚如此反常。
葦莊放下手機后,她走出了房間。
屋子靜悄悄的。
她站了一會兒,裙擺搖曳中,她走進了向小園的房間,屋內(nèi)開著一盞灰黃的壁燈,床上并沒有人。
葦莊沉吟了幾秒,走了進來,走到了床的另外一邊,才看到了她。燈光昏暗,她把被子裹得嚴實,只露出一張臉。
這個位置,站在門口是發(fā)現(xiàn)不到的,必須得走到床的另外一邊,她整個人縮著背靠床睡成一小團,感覺只有這種方式她才能睡得安穩(wěn)。
葦莊站在原地不動,目光落在她的睡姿很久很久,眉眼幾不可察地一緩,眸間掠過一點難以解讀的情緒。
她傾近了些,影子落在小園的被子上。
小園似有所感地皺皺眉,蹭了蹭枕頭。
葦莊往后退了退,小園已經(jīng)警覺,她反射性地兜被而坐,手往空中大力一揮,同時往后縮,她的背因她的動作狠狠地撞了床一下,她雙眼瞪大,有好幾秒一動不動,表情懵然而驚悚。
葦莊眉心微蹙了蹙,剛想說什么,就見著小園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她眨了眨眼,好像這才看清在她面前的是誰。
葦莊的眸光閃了閃。
“哦,葦總……”小園吸了幾口氣,緩過神來,緊繃的肩膀也松懈了下來。她都要哭了,大半夜的突然跑到自己的房間里,也不出聲,嚇死人了,她有不能直說,誰知道這位年上是要來干嘛?
小園瞥了一眼她的被子,再瞥了一眼床,有點不好意思,“我……認床�!�
這不是僅僅是認床的原因。
葦莊凝望著她,她身上穿著酒店的真絲長袖睡衣,白底綠圓點,睡得微皺,領(lǐng)口露出一截晶瑩的脖頸,凹陷的鎖骨輕輕顫動著。
她很年輕。
再年輕也是一位成熟的女性了。
葦莊的視線從她的脖子底下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