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聲色萬重,鴻蒙千古,只在一眼中。
連她本人的情緒都被短暫的抽離。
“劍主�!狈前自谒磉呣D(zhuǎn)來轉(zhuǎn)去,無論怎么呼喚,她的眼神都無法聚焦,只是茫然的看著前方。
“念念?”非白又輕聲問了一句。
而后,他看見祁念一空洞的眼睛動了起來,緩緩地看向一旁被釘在地上的安王。
安王胸腔還有微弱的起伏,元嬰境的修士就是命硬。
祁念一擲出沉淵時避開了他體內(nèi)重要的臟器,狠狠瞄準(zhǔn)了他氣海中的元嬰。
盡管他此刻還未身死,但也活不了太久了。
她金色的眼睛輕眨,一瞬間,竟似高居云端的無情神明。
非白的心兀地提了起來,看著她腳步有些遲滯地走到安王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安王的腦袋。
安王吐了口血,清醒過來,迷蒙地睜開眼。
祁念一席地而坐,聲音輕慢而涼薄。
“我問,你答�!�
安王口中吐出血沫,嗤笑道:“我一將死之人,你哪來的自信,我會這么好心回答你的問題。”
祁念一也不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遠(yuǎn)處,聞言,手腕一落,又在他身上捅了個窟窿。
安王吃痛,額頭青筋暴起。
“沒關(guān)系。”祁念一終于收回眼神,目光在他身上聚焦。
“我會知道的�!彼绱苏f。
安王不屑地轉(zhuǎn)過頭去,就聽見了祁念一的第一個問題。
“你和我父皇,是從哪里拿到的白澤傳聞的手札?”
安王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眼前這個瞎子,竟然是當(dāng)年先帝費盡心思也要救的孩子。
“原來你還沒有死�!卑餐跻贿吙妊贿呎f,“怪我當(dāng)年心慈手軟,沒有直接動手。”
“若真能飛升成仙,皇權(quán)算什么�!�
他顧左右而言他,祁念一也沒有理會。
“哦,原來并不是你找到的手札,是你父親找到的�!逼钅钜坏f。
安王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又聽見祁念一問:“為什么選擇你的親生女兒來作為容器?”
安王臉色愈發(fā)難看,祁念一剛問完,又自問自答起來:“原來是因為,以血親的骨肉為容器,養(yǎng)出來的東西,能更好的讓你吸收。”
安王胸膛深深起伏著:“先帝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個什么樣的怪物。”
祁念一微笑了下。
“最后一個問題�!�
她金色的眼睛里閃過無機(jī)質(zhì)的光澤,看向安王泛著灰白的瀕死的臉。
“那卷手札,現(xiàn)在在哪里?”
問話的同時,祁念一眼中看見二十多年前,年少的父皇和安王在安王府中翻出來的一卷手札。
看到他們倆的爭執(zhí)。
看到最后,父皇將那卷手札,放入了渠州行宮的藏書閣里。
手起劍落。
安王頭頂,一直沒有將他完全纏繞的傀儡絲,徹底斷開。
只留下半具還沒有完全被影禍蠶食的軀體。
他瞪著眼睛,致死不瞑目。
……
深淵之中,突然爆發(fā)一陣激烈的動蕩。
一團(tuán)黑色無形鬼影竄動,身后黑影如同披風(fēng)罩在身上。
黑影發(fā)出喑啞的嘶吼:“是你,又是你!又一次破壞了我的計劃�!�
黑影翻騰,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從他的身上又散出數(shù)道傀儡絲,散落到大陸的各個角落,無聲纏上一些人的身體,開始蠶食。
這其中有一群人,正不遠(yuǎn)萬里,不約而同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jìn)。
宮里的廝殺聲一直響到日頭高掛。
景帝還是穿著昨夜那一身寢衣,光著腳,差人搬了凳子坐在寢殿之前,看樣子十分悠閑自在,就差讓人送上早膳來。
丹丸捏碎后,隨著整座皇宮的影子扭曲的那一剎,無數(shù)黑衣人從皇宮的影子里走來,影影幢幢,形同鬼魅。
青陽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一群人,竟都是修士。
非常強(qiáng)大的修士。
景帝端坐高位,摩挲著手中的令牌。
父皇離世前留下的最大兩張底牌。
一個留給了他心愛的女兒。
另一個,留給了他親自擇選的繼承人,讓他繼續(xù)保護(hù)著這個王朝。
今日停了早朝,宮外時不時有大臣緊張地張望,不知宮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都被禁衛(wèi)軍擋了回去。
戰(zhàn)事方息,景帝平靜地踏過滿地鮮血,穿行過亭臺樓閣,在長樂公主的寢殿門口停下腳步。
他不解地看著祁念一坐在宮門前,撐著下巴,目光茫然地望向遠(yuǎn)處。
“皇妹?”
聽見聲音,祁念一緩緩抬頭,反應(yīng)了下后才輕聲說:“皇兄,我要去渠州行宮,找一個東西�!�
她反應(yīng)有些遲鈍,景帝看著她那雙異樣的金色眼睛,心中有些許擔(dān)憂。
他慢慢靠近,蹲下后,溫和地說:“你要找什么,皇兄幫你去找�!�
見有人來了,非白松了一口氣。
劍主保持這種奇怪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整整一個時辰了。
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眼神沒有焦點,似乎根本就看不見他。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白澤仍有怨氣或者是眼睛沾染上了什么臟東西,影響了她。
詳細(xì)地描述完她要找的東西,祁念一撐著腿踉蹌著起身。
仿佛是吊著最后一點精氣神,強(qiáng)撐著要去做的那件事有了去處,心終于放下了。
她閉上眼,徹底失去了意識。
……
滄寰,隕星峰。
晏懷風(fēng)走了之后,偌大的隕星峰就只剩下了溫淮瑜一個人。
桌上溫著一盞茶,他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對弈。
雖然三個糟心的師弟師妹都在家的時候,也并沒有人陪他對弈就是了。
三個武夫。
溫淮瑜抖落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獨自起身,從他的住所離開。
穿過祁念一的小竹屋,在瞥到她竹屋后面竹林里那一堆黑白相間的圓形生物時,不雅地抽了抽眼角。
糟心師妹總是喜歡一些他不能理解的奇怪東西。
他沒有用任何法術(shù)和靈力,徒步走上山巔。
隕星峰之巔。
傳說中,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閉關(guān)的地方。
素白如玉的手指拂上山巔的石門,那里覆上了一層深厚的雪。
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在這里放過東西。
溫淮瑜拂開石門前的積雪,將掌心按上去。
門后,許久不見回音。
溫淮瑜輕嘆。
“師尊啊,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他正欲轉(zhuǎn)身,隕星峰山腰處的側(cè)間,一陣燈影搖曳。
那里存放著他們師兄妹四人的魂燈。
溫淮瑜臉色霎時間難看至極,身影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
側(cè)間中,屬于祁念一的那盞魂燈,明亮的燭焰突然熄滅,但燈盞中的燈芯,卻還執(zhí)著地亮著,好似要用這一點殘溫照亮長夜。
燭火在溫淮瑜眼中明明滅滅,耀如孤星。
他想起晏懷風(fēng)離開時他所說的。
——我也不像你說的,絕不會成為滅世之人。
溫淮瑜神色不明地捻起桌上的一抔燈灰。
眼中閃過晦暗的沉色。
這叫什么呢?
一語成讖。
絳紅色的衣擺擦過雪地,沒留下半點痕跡。
踏出山門時,溫淮瑜感受到了暗中盯著他的眼神。
他淡淡笑了下,寬袖一擺,所有隱藏在暗處的人霎時失去了意識。
如果祁念一在這里,定能看到,溫淮瑜頭頂?shù)哪切行∽稚蠈懼暮诨M(jìn)度,已經(jīng)飆升到了30%。
靈虛子知道此事的時候,隕星峰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溫淮瑜從百年前起就嚴(yán)守著仙盟立下規(guī)定——若是離開滄寰,必定要有至少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從旁監(jiān)視,并且要提前上報滄寰和仙盟。
這次居然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
謝天行看著空落落的隕星峰,心漸漸沉了下來。
風(fēng)雨將至啊。
……
祁念一很難回答,現(xiàn)在的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
跟之前她受傷時,成為某個女修的背后靈一樣,她感覺自己又沉浸在夢境中,難以抽身。
她此前覺得,天眼已經(jīng)是上天對她的獎勵了。
可能因為老天爺收走了她一雙眼睛,所以給了她另外一雙,能夠看得更清更深的眼。
在這之前,天眼在她修行之路上屢有助益,一眼就能看清許多人的修為、來歷、真實身份,很多東西在她眼中都做不得假。
再配合上天聽,能聽清旁人的心底之言,只要心中所想足夠強(qiáng)烈,就能夠被她捕捉到。
這兩者相加,對她來說幾乎是無往不利。
但當(dāng)白澤那雙金色的眼睛融入到她的身體中時,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天地萬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只要她睜眼,就能將這人從出生到現(xiàn)在生平歷經(jīng)的所有事情一覽無余。
他的所知所想所愛,他的弱點,他不欲人知的所有陰暗心思,全都被她看在眼底。
祁念一覺得,在這種狀態(tài)下,無論是怎樣的敵人,她都能一劍破之。
不僅是人,更是世間萬物。
原來這就是天生神物的力量。
她問出三個問題時,根本不用安王回答。
人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腦子的。
在她問出來的瞬間,安王的思想,就已經(jīng)主動告訴她答案了。
但這種玄妙的狀態(tài),對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只能持續(xù)幾分鐘而已。
明明她的元神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但盡管如此,金丹境的修為仍然無法支撐這樣的狀態(tài)太長時間。
剛才問完安王三個問題,已經(jīng)到了她的極限。
結(jié)束后,就自行進(jìn)入了那種大腦放空的狀態(tài)。
好像整個元神都被抽走,茫然無知無覺,更沒有思想。
能堅持到景帝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她多年戰(zhàn)斗經(jīng)驗留下的最后一絲身體本能。
睡吧,睡一會兒。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恍然間,她似乎聽見有人在耳畔這樣對她說。
于是,她終于沉沉睡去。
其實夢中也算不得安穩(wěn)。
她時不時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打擾她的安眠。
多半時候是曾經(jīng)她在夢里見過的年輕女修。
她終于看清了年輕女修被師弟一刀一刀剜下骨骼的那一幕。
她聽見師弟對女修說:“師姐,你本就是將死之人,不如將這一身劍骨留給我,還能算是有點用處�!�
而女修狠狠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我的骨頭,你用的起嗎�!�
也不知是修仙者確實身體強(qiáng)勁,還是這女修命大。
她被剜出一身骨骼后,竟還沒有死,而是被兩個男人救走了。
在夢中,祁念一看不清這兩個男人的臉,只是覺得其中有一個的背影她有些熟悉。
女修奄奄一息,艱難地說:“又是你們啊,我都這樣了,你們怎么還不放棄呢�!�
兩個男人對她說了些什么,祁念一就聽不見了。
她還看見,女修被救走后,癱軟著一身沒有骨骼的軀體,看著面前的劍,再也無法握住,眼中滿是惆悵。
她躺在床上,聽見萬物復(fù)蘇,開闊通明。
從未拿過劍的人,橫生劍意三千。
無形的劍氣從她身體綻開,每一道劍氣中,似乎都有人持劍相迎。
“雖然很遺憾,但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