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柯尋沖他一笑,眼角和眼尾彎出明顯的弧度,牧懌然想起他之前那個V信頭像上的眼睛。
那只眼睛來自于柯尋中學(xué)時期的一張照片,牧懌然在他家的入壁柜里見到過這一張,出于職業(yè)習(xí)慣,他對美術(shù)作品或是圖片一向觀察仔細(xì)并記性極好。
記得照片里的少年,穿著天藍(lán)與白色相間的校服,袖子挽至肘上,褲腿擼起一條,露出修長的一截小腿,腳上穿著白色的運(yùn)動鞋,洋溢著無限的青春活力,在銀杏葉漫灑的秋光里高高地躍起,發(fā)絲飛揚(yáng),笑容明亮,露著整齊雪白的牙齒。
笑臉上的眼睛就是眼前這樣。
薄如陽光的眼皮,纖利明晰的眼線,干凈簡潔的形狀,黑白分明的界限,透澈純粹的目光。
這個人的眼睛,從少年到現(xiàn)在,一直沒變。
牧懌然移開目光,聽見有人哀嚎了一聲,緊接著就是怒罵。
是譚崢,他抽到了寫有0號的紙條。
“我不想死——求求你——牧小哥,我想和你一個帳篷——”馬振華也并不滿意自己抽到的同伴,撲過來跪倒在牧懌然面前,死死拽著他身上的袍子,“求求你,求你和我一組,我不想死,我家里還有孩子——”
眾人看著他如此作態(tài),沒有人出聲。
牧懌然居高臨下,垂著眼皮看向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的馬振華,淡淡開口:“馬振華,誰都不想死。抱歉地說一句,出于對自身安全的考慮,你的家庭背景,我托人打聽過了。
“你的確結(jié)過婚,也的確有個孩子,只不過,在你離婚的時候,法院把你的孩子判給了你的前妻,所以事實(shí)上,自從離婚之后,你再也沒有撫養(yǎng)過你的孩子,甚至不但沒有支付撫養(yǎng)費(fèi),連孩子的面都不肯見。
“你上頭的老人也早已在五年前相繼離世,這幾年你一直獨(dú)居,和單位一名已婚女同事有著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馬振華呆愣當(dāng)場。
牧懌然從他的揪扯中脫出身來,最后淡淡地和他說了一句:“在畫中世界,想要活到最后,更多的是要靠運(yùn)氣,祝你好運(yùn)�!�
說完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的帳篷。
眾人也紛紛按著分組向著帳篷走去,沒人再理會癱在地上的馬振華。
衛(wèi)東抽中的是周彬的女朋友,叫做趙丹,這讓他覺得有點(diǎn)兒尷尬,就和柯尋悄聲說:“我覺得就算今晚我能活下來,明兒也得被周彬弄死�!�
“那要不你和他換換�!笨聦ふf。
周彬抽中的是眼鏡妹沙柳。
“算了,他都不提,我就不多事了,”衛(wèi)東說,“我要是一換,大家怕是都要換,誰都想和牧大佬睡。”
柯尋:“請注意用詞�!�
衛(wèi)東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牧懌然,又看向柯尋:“說,你動了什么手腳,怎么那么巧就能和人家分一組?”
柯尋:“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我的直覺一向準(zhǔn),簽我是憑直覺抽的�!�
衛(wèi)東:“臥槽,早知你這么準(zhǔn)干嘛不去買彩票?!”
柯尋:“我又不缺錢。而且直覺這種東西,我覺得和運(yùn)氣一樣,用得太多太頻就容易透支,還是得省著用,免得關(guān)鍵時候就用完了�!�
衛(wèi)東:“行吧,聽完你第一句我就懶得理你了,債見。”
柯尋:“晚上小心些,實(shí)在不行還把頭蒙起來,藏到不容易被那些東西看到的地方�!�
衛(wèi)東:“知道了,雖然我覺得這次和上次可能不是同一種風(fēng)格的死法……”
柯尋:“東子�!�
衛(wèi)東:“嗯�!�
柯尋:“明天見�!�
衛(wèi)東:“好,明天爭取見。”
目送衛(wèi)東進(jìn)了其中一頂帳篷,柯尋才走向牧懌然進(jìn)的那頂帳篷,這些帳篷之間距離不算近,最遠(yuǎn)的一頂甚至在百米開外。
掀開帳篷邁進(jìn)去,見這些帳篷的確不大,勉強(qiáng)能并排躺下兩個人,地上鋪著破舊的氈毯,除此之外別無旁物。
牧懌然盤膝坐在氈毯上,垂著眼皮像在思索。
柯尋在他對面坐下,沒有打擾他,只把肘子支在膝頭,托腮看著他。
看了沒有多久,牧懌然終于抬起眼皮,冷冷盯了他一眼。
柯尋坦然自若地問他:“這一次沒有什么寫了字的布條,你說咱們會遭遇什么樣的死法?”
牧懌然目光微垂,語氣冷淡:“沒有規(guī)則比有規(guī)則更可怕�!�
柯尋點(diǎn)頭:“說得對,我看咱們這些人穿的衣服也都差不多,起碼從外表來看,大家應(yīng)該都沒有什么分別,這是不是就說明,這一次的死亡目標(biāo)和方式,很有可能是隨機(jī)的?”
“現(xiàn)在判斷還太早。”牧懌然說,“這一次不像上一次,我們手頭現(xiàn)在沒有任何線索�!�
柯尋就問:“這幅畫畫的是什么?我進(jìn)畫前使勁想看清楚,可是什么也沒看清,畫名和作者名也沒來得及看見�!�
牧懌然目光掃向帳篷頂,見上面畫著斑斕繁復(fù)的花紋,只不過似乎年代久遠(yuǎn),早已褪色和變臟,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畫的是什么樣的紋路:“這幅畫的名字,叫做《信仰》,畫作者叫做裘健,是一位宗教藝術(shù)畫家�!�
“他是哪一類教派的?”柯尋問。
“他研究各類教派,對宗教藝術(shù)有著濃厚的興趣和狂熱,”牧懌然說,“在他死去前的數(shù)年,他瘋狂地迷戀上了一種教派文化,并成為了該教派的虔誠信徒,在此之后一直到他過世的這數(shù)年中,他所有的作品都是體現(xiàn)該教派文化特色的內(nèi)容。我們所在的這幅畫,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他臨終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柯尋看了看身上穿的袍子,隱隱有了些猜測,但還是問了一句:“這個教派是?”
第27章
信仰05┃天上掉下個……?
“娑陀教�!蹦翍焕滟|(zhì)感的聲音里帶了幾分雪山特有的幽遠(yuǎn)凜冽。
柯尋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但又多了疑問:“娑陀教不是一向以勸人向善、濟(jì)世救人,和什么看破七情六欲、圓滿解脫為教義的嗎,怎么還會有‘那種東西’存在?難不成畫中世界也并不全是恐怖可怕的東西?”
“娑陀教本身是由多種宗教融合而來,”牧懌然道,“到了十一世紀(jì)開始,又陸續(xù)形成了很多的支派。而娑陀教文化體系中的神系,也并不只有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神,它還包含吸納了很多異教形象甚至惡魔。在娑陀教教義的解釋中,只要是為娑陀教法所降服的異教形象,都可以進(jìn)入娑陀教神系,而這些惡魔則可供高修為者驅(qū)使。”
柯尋:“……我感覺到了來自眾神的森森惡意。”
牧懌然看著他,動了動唇角:“如果你知道這幅畫完成的年代,感受也許會更深刻�!�
“……請盡量委婉地說。”柯尋說。
牧懌然給的真相卻一點(diǎn)也不委婉:“那時候,當(dāng)?shù)刂挥薪虝⑴`主,和奴隸�!�
“……”柯尋委婉地一笑,“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從我們身上穿的衣服質(zhì)地和款式來看,顯然我們的角色不會是奴隸主。”牧懌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然而就算是教派中的信徒,在那個年代,生死也不能由己�!�
柯尋抬起手,慢慢地捂在自個兒的腦頂上:“……我聽說那時候?qū)ε`采用的扒皮酷刑,是從頭頂把皮割開一道縫,然后灌水銀進(jìn)去,水銀往下沉,直接就能把整張人皮從肉上墜脫下去,人還能活一會兒……我去找秦賜�!�
說著就要起身。
“干什么?”牧懌然看著他。
“去問問秦醫(yī)生有沒有什么一秒無痛自殺的好法子,”柯尋說,“我可不想死前看著自己被人扒得光得不能再光。”
牧懌然淡淡道:“一秒無痛大概不可能,不過你想死的話,地上的碎石應(yīng)該會對你有幫助�!�
柯尋想想也對,實(shí)在不行他就拿塊尖利的石頭往脖子上的動脈處一割,疼雖疼點(diǎn)兒,但比活生生扒皮強(qiáng)。
掀開帳篷簾子,就著遠(yuǎn)山的雪光在地上挑了一陣,總算挑到兩塊邊緣較鋒利的薄石片,拿給牧懌然看:“你要嗎,送你一塊備用�!�
牧懌然不接,只淡淡扔給他一句:“你自便�!�
柯尋一笑,從衣服里摸出手機(jī),看了眼時間,還沒有到禁步的時段,于是鉆出帳篷,找去了衛(wèi)東所在的那一頂,把石頭片給了他:“好東西要跟哥們兒一起分享�!�
“嘛�。俊毙l(wèi)東問。
“自殺利器�!笨聦ふf完就跑了。
“臥槽,”衛(wèi)東哆嗦著罵了一聲,把石片揣懷里,“真尼瑪是我好兄弟,什么好事都想著我�!�
柯尋把帳簾掩好,問牧懌然:“關(guān)于怎么破局,你有什么想法了沒有?”
牧懌然沉吟:“畫名既然叫做《信仰》,我想這個局是與宗教有關(guān),娑陀教有很多的分支,神魔體系也十分龐大,現(xiàn)在找破局的路子還有點(diǎn)早。”
柯尋仰面躺到氈毯上:“看樣子今晚很可能有人會交待在這兒�!�
牧懌然聽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再看向他的臉,也沒有什么畏懼緊張或不甘,頭枕著雙臂,架起二郎腿來,像躺在他自己那張乳膠墊子的大床上。
想起他的那張床,就不由想起他臥室的入壁柜里的照片,以及照片上從小到大的那些他。
那個時候的,擁有一雙彎彎笑眼和明亮笑容的小男孩,大概從來沒有想過,長大后自己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了愛他的父母,沒有了溫暖的房間,最后,連屬于正常人的生活,也都沒有了。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遠(yuǎn)山群峰的雪光把帳外的天空映得微明,帳身上印著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帳篷影,隨著草原的夜風(fēng)微微搖顫。
如果是在畫外,這大概是個平靜而美麗的夜晚。
柯尋睜著眼睛,看著帳身上的影子。
他想起白天時外面的天空,藍(lán)得驚心動魄,深得幽邃淵邈,就好像在那藍(lán)色的最深處,擠擠挨挨著無數(shù)巨碩畸詭的東西。
柯尋覺得不對勁。
白天的時候,盡管陽光燦爛得刺眼,可好像……并沒有看到太陽在哪里,光是從天空來的,到處都有,沒有一個集中發(fā)散下來的源頭。
如果這些光不是陽光,草地,藍(lán)天和雪山,怎么想都像漫布著一層沉沉的死氣。
柯尋又想起那會兒從衛(wèi)東的帳篷回來的路上,夜空里似乎沒有星,只有漆黑的一片。
這么一想,就有點(diǎn)兒喘不過氣。
明明應(yīng)該是最通透清徹的地方,此刻卻是壓抑逼仄得,讓人幾乎要患上幽閉恐懼癥。
柯尋控制不住地粗喘起來,越用力越喘不上來,空氣進(jìn)入鼻腔和口腔,卻感覺不到流入氣管,肺部因?yàn)槿毖醵疵蛎洠还纱掏磾D在胸腔,眼看就要炸裂開來。
“柯尋!”牧懌然察覺了柯尋的異樣,探身過來盯著他,“你怎么了?”
柯尋說不出話,像條瀕死的魚一樣拼命張開嘴呼吸,可還是吸不進(jìn)一絲空氣。
牧懌然蹙眉,盯著柯尋因窒息的痛苦而扭曲掙扎的身體,忽然翻身,直接壓在了他身上,強(qiáng)行控制住他不斷翻滾的動作,而后伸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柯尋露在他手外的眼睛牢牢望著他,然后慢慢彎起了一道淺淺的弧度,垂下了眼皮。
柯尋以為自己就這么死了。
不過能死在牧懌然的手里,想想還是挺不錯的,總比死在那些丑得一比的怪物手里要強(qiáng),也比慫到自殺要好,回頭論因果報應(yīng)什么的,說來他還算欠自己一條命,下輩子找他要債,也不求他以命償命,賣個身給自己也就行了。
誰知正胡亂琢磨著,漸漸地竟又喘上來了,剛才像是被屏蔽掉的氣管,終于重新找回了存在感,有那么幾縷空氣從牧懌然的手指縫里鉆進(jìn)來,一直鉆進(jìn)了他的肺里。
得到了空氣,脹痛的肺部慢慢好轉(zhuǎn),粗重急促的喘息也平復(fù)下來,柯尋睜開眼睛,對上了頭頂上空牧懌然的一雙眼。
還沒等看清他的眼神,牧懌然已經(jīng)挪開了捂住他口鼻的手,并且翻身坐到了一邊。
柯尋又小心翼翼地喘了幾下,發(fā)現(xiàn)呼吸已經(jīng)徹底正常,這才松了口氣,偏臉看向牧懌然:“我以為你是想幫我速死,讓我少受點(diǎn)兒罪�!�
牧懌然并不看他,只盤膝坐著,垂著眸子:“想速死,我可以一秒內(nèi)解決你�!�
柯尋笑著坐起來,摸了摸自己剛才被他捂過的地方:“剛才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到窒息,會不會是那股力量已經(jīng)開始了?”
牧懌然總算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你只是通氣過度導(dǎo)致的堿中毒�!�
柯尋:“請翻譯成白話文�!�
“呼吸過度,體內(nèi)二氧化碳減少,血液中的酸性降低,堿性升高,導(dǎo)致不適�!蹦翍焕淅涞�。
柯尋恍然:“所以你才把我捂住,給我增加二氧化碳含量,讓血液里的酸堿度重新達(dá)到平衡——厲害,不愧是男神�!�
牧懌然沒有理他,兀自盤膝閉目養(yǎng)神,過了好久,才忽然開口:“你剛才怎么回事�!�
柯尋用手捂著口鼻,繼續(xù)給自己增加二氧化碳,聲音被捂得悶悶的:“我就是突然覺得憋得慌,好像自己被關(guān)在一個特別窄特別悶的盒子里,而這兒的天和山,其實(shí)都是盒子里的模型和涂料做成的,沒有一點(diǎn)兒真實(shí)感,哪怕在前一幅畫里,那槐樹和墳地什么的還和真的沒什么兩樣呢,但在這兒,一切都顯得特別假�!�
牧懌然眼縫微啟,盯著身下的氈毯,仿佛陷入思索。
柯尋沒有打擾他,重新躺回一邊,望著帳篷上被雪光印過來的影子。
不知幾時,柯尋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原本被風(fēng)吹得微顫的影子,變得靜止不動了。
柯尋伸手輕輕碰了碰牧懌然的膝頭,邊示意他看,邊想支身坐起來,卻被牧懌然一手摁住,只好繼續(xù)躺著,和他一起盯著帳篷上的影子。
影子紋絲不動,遠(yuǎn)山的雪光變得蒼白,又從蒼白變成慘白,世間所有的聲音都忽然消失掉,靜寂得像是抽光了所有的空氣。
時間就在這真空似的氣氛里流逝,就在柯尋盯著帳篷的眼睛開始變得酸澀時,帳篷上的影子突然有了變化。
一團(tuán)漆黑的、巨大的影子,慢慢地從天空滑落了下來,像是一大滴濃稠的油漆,緩慢,粘稠,肥膩地從天上擠落,在滑淌到半空的時候,慢慢延展出了粗肥的枝杈。
不,不是枝杈,是八條手臂和兩條腿,粗壯又肥膩,在半空扭曲舞動,像是出生不久哭鬧掙動的嬰兒。
這巨大的影子以詭異的姿勢和角度不斷地扭動著,緩緩落在地面,像是一尊巨靈神般,頭頂天空,腳踏大地,粗壯塇軟的腿邁出很不協(xié)調(diào)的步子,在這片死寂里發(fā)出像是肥胖患者粗重綿緩的喘息聲。
巨影緩慢地在帳篷群間挪動著彎屈的雙腿,最高的帳篷頂也只到它的膝下,它不緊不慢,在每一頂帳篷的旁邊都停下來,像是在仔細(xì)觀察和挑選。
柯尋看見這巨影在衛(wèi)東那頂帳篷旁邊停留了足有十分鐘之久,終于重新挪動起雙腿,向著這邊走過來。
距他和牧懌然越來越近。
柯尋不知道這個東西要怎么避,帳篷里沒有任何可以遮擋身體的地方,而這一次顯然和上一幅畫不同,這個東西,像是在進(jìn)行隨機(jī)挑選。
第28章
信仰06┃第一個死亡條件。
“隨機(jī)”這個詞,在這里分外惡心。因?yàn)橥耆珱]有套路和規(guī)律可講,也完全沒有辦法做出應(yīng)對和規(guī)避,全憑運(yùn)氣。
柯尋看了眼身旁的牧懌然,見他一動不動,像一尊白石雕像,就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柯尋收回目光,聽著那巨影粗長緩慢的喘息聲,下意識地把自己的呼吸同它調(diào)整一致,而有著這巨影發(fā)出的喘息聲掩蓋,柯尋也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
巨影終于來到了兩人的帳篷邊,柯尋看到它那八條粗肥的手臂像是不受它操控一般,在空中亂扭亂舞,在這些手臂之間,一大坨黝黑的圓東西就遮在帳頂,柯尋猜那是這巨影的頭顱,它似乎正在蹲下身子,把它的頭貼近帳篷。
喘息聲驟然響在了頭頂上方,隔著薄薄的帳篷皮,柯尋隱約看到了這顆巨大頭顱上的兩只眼睛在緩慢地眨動。
它在向帳里看。
柯尋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被某種不可名狀之物,當(dāng)頭這么死死盯著的感覺,簡直無法言喻,因?yàn)殡y以預(yù)料下一秒鐘,這東西會不會就伸出它巨大的手掌,把他們兩個從帳篷里捏出去,然后扔進(jìn)它的血盆大口。
柯尋盼著它趕緊離開,然而頭頂上的喘息聲,始終不緊不慢地停留在原地,也始終不厭不棄地看著帳篷中的柯尋和牧懌然。
時間越久,神經(jīng)越緊繃,情緒越崩潰,就像是刀尖懸在頭頂,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反而不如早早落下來更讓人安心。
柯尋的冷汗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沁了出來,一顆心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爆裂,如果不是這巨影的喘息聲太粗太重,他覺得它說不定都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這樣被擺放在刀刃底下的處境,不知過去了多久,喘息聲終于離耳朵遠(yuǎn)了一些,巨影挪動了它的雙腿,緩慢地走向了另一個帳篷。
柯尋放松了全身緊繃得太久的肌肉,睜開眼睛偏臉看向牧懌然。
牧懌然側(cè)臥著,在光影里只露出了半邊弧線優(yōu)美的下頜和一只眼睛。
兩個人都沒有再動,靜靜聽著帳外的動靜。
并沒有過去太久,一聲凄厲的慘叫炸響在帳篷群間。
由于聲音太過凄厲而導(dǎo)致變腔,柯尋一時聽不出是誰發(fā)出的,他轉(zhuǎn)過臉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那巨影正用一只手從帳篷里拎出個人來,這人瘋狂地掙扎扭動,可卻無法從巨影的手里掙脫分毫。
巨影拎著他,像是拎一只幼小的老鼠,它直起身,巍峨聳立,那人被它拎到了半空,巨影另外幾條仍自扭曲舞動的胳膊,忽然齊齊伸向前方,粗壯的手指分別握住了那人的頭顱四肢和軀干。
然后,輕輕一扯。
柯尋閉上眼。
可還是讓那濃血與內(nèi)臟漫空潑灑的畫面留在了視網(wǎng)膜上。
慘叫聲還在耳邊留有余音,柯尋終于聽出來,這聲音,屬于那個年輕人譚崢。
那個中年男人說,必須兩人一帳。所以今晚死掉的,是抽中自己一帳的譚崢。
天將亮的時候,所有凝固不動的影子又重新隨著風(fēng)顫動起來,帳篷里有些冷,四外漏風(fēng),柯尋動了動已經(jīng)麻木的身體,坐起身,見牧懌然已經(jīng)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柯尋隨后跟出來,向著昨夜譚崢被抓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見灰花的巖石地面上,四處噴灑著殷紅的血點(diǎn)子,譚崢的斷體殘肢,被扔得到處都是。
幾個新人都嚇壞了,叫做李紫翎的美女當(dāng)時就嚇暈了過去,到現(xiàn)在還沒有醒過來,周彬的女友趙丹直接嚇吐在了帳篷里,衛(wèi)東沾了一身的污物,苦著臉?biāo)奶幷覗|西刮衣服。
馬振華嚇尿了,灰敗著一張臉蹲縮在帳篷外,時不時壯著膽子向著譚崢?biāo)廊サ姆较蚩瓷蟽裳�。秦賜和牧懌然正在收斂斷肢,而后用一張破毯子蓋住。
秦賜看向牧懌然:“少了頭部�!�
“嗯�!蹦翍豢聪蝽斏咸炜�,“那東西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