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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節(jié)目長達一個半小時,他就這樣用半盲的眼看了他一個半小時�?茨莻曾經無比燦然的男孩子,從容不迫地應對著各種各樣刁鉆的問題。

    到了節(jié)目的最后,主持人不甘心于只談商務,鉚足了勁想刨出些私人信息。

    主持人:“賀總您這幾年在澳洲是否感覺到孤獨,有沒有思念過什么人呢?”

    “孤獨是我已經習慣的。至于思念……”賀予笑得很溫柔,竟有種甜蜜的感覺,“如果我在海戰(zhàn)前就認識您這樣動人的女性,我應該就會有值得思念的人了吧�!�

    他答的很自然,又討人喜歡。

    謝清呈在電視機前安靜地看著,靜得幾乎沒有什么活人氣,他看著賀予微笑,他也想試著跟著笑一笑。

    可是嘴唇牽動不了,心也像是在被刀割一樣。

    不知是不是太煎熬,那天晚上看完節(jié)目睡下后,謝清呈發(fā)了燒。

    他躺在床上,渾身都燒得滾燙,模模糊糊間他好像聽見賀予溫軟地對他說:“哥,你怕冷的話,我可以抱著你睡呀,我給你暖床,免費的,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被子都被他的體溫烘得滾燙,他恍惚有種賀予真的上床擁住了他的錯覺。

    謝清呈輕輕地說:“我不趕你走……賀予……我不趕你走了……”

    可是你還愿意回來嗎?

    你還愿意回到我身邊嗎……

    再無人回應。

    一夜渾噩,謝清呈不知道自己的眼睫間是否有熱淚盈著。

    第二天醒來,身邊自然什么人也沒有,唯獨那只小火龍還在書桌上憨態(tài)可掬地靜立著。

    謝清呈閉了閉眼,手指輕輕撫過溫熱的被褥,將夢的余韻撫平,然后徹底地,回到了現實中來。

    他得冷靜,連傷心的資格,都只能在夢里擁有。

    謝清呈收拾情緒起身,見手機上有一條消息。

    他打開,是個無關痛癢的人發(fā)過來的。

    打聽賀予有沒有來找過他。

    這人甚至和謝清呈都不太熟,連關心都不算,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的窺私欲,假借問候窺探他們的私事罷了。

    好像認識他們的那些人都以為賀予會來尋他,時不時便有人詢問他情況,得知賀予從未與他聯系之后就都是一副驚詫不已的樣子,然后嗟嘆說賀予是真的變了。

    其實用不著這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

    謝清呈明白得比誰都清楚。

    如今他要找賀予很難,賀予要尋他卻容易,他的號碼,郵箱,微信……什么都沒換。

    甚至他已經住回了陌雨巷里。

    只要賀予想見他,隨時隨地一腳油門就能和當年一樣來到這幽靜的老巷前,可是賀予沒來過。

    曾經那個熾烈的少年已經死去了。

    現在回來的那個人,好容易撿回一條命,自然是離得他越遠越好。

    .

    謝清呈最后一次寧愿自取其辱也要去找賀予,是因為一個新聞采訪。

    新聞里專門講了賀予當年在海戰(zhàn)時落下的腳傷,賀予笑笑說沒什么,修復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任何問題,他很健康。

    但是主持人問他真的一點也不疼嗎的時候,賀予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那真要說的話,下雨天還是有點難受吧。

    主持人說:“其實還是需要多休養(yǎng)是嗎?”

    賀予:“也沒什么,都痊愈了�!�

    “可以給我們看一下傷口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賀予不是太在意,配合著給了一個鏡頭。

    他的小腿腳踝以下乍一看沒有任何問題,但推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永久式不可拆卸的高仿生義肢,與真實血肉緊密結合的地方,有不易察覺的縫合嵌接。

    謝清呈知道,哪怕手術再成功,這種銜接處都是會痛的,都是需要養(yǎng)的,而賀予最近總是出席大大小小的商會,仿佛片刻也不得停。

    于是他還是去了新賀氏集團的總部門口,想給賀予送一點他問老醫(yī)生尋來的特制傷藥。中醫(yī)在長期治療和病理安慰的方面,往往能給予病人最大的幫助。

    他不指望賀予能夠原諒他,能夠再理他。

    但他希望賀予能夠好受點,能夠接受一些他的關照。

    藥膏和中藥放在紙袋里,謝清呈原本并沒有想打擾賀予,只說袋子里還放了寫了姓氏的紙條,送過去賀予應該就知道了,但保安說一定需要通報才好安排。

    謝清呈最后只得報了自己的名字。

    保安去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就掛了,回來時臉色顯得很冷淡,甚至帶著些戒備。

    “你好先生,賀總說和你不熟,你的東西,他東西不收�!�

    “……”

    “你回去吧。我們大廈不能隨便進的�!�

    謝清呈蒼白著臉,輕輕咳嗽著,沒再說什么。

    對于這個結果,其實他也不是想不到。

    但不知為何明知會被拒絕,還是這樣去做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個殘酷而明確的答案。

    他離開的時候,聽到保安在后面和同事議論:“真是莫名其妙,哪家老板會喝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

    “是啊,還說他們倆認識……賀總怎么可能和他認識,別是想攀高枝想瘋了吧�!�

    “看起來好像還是個半瞎,你沒注意嗎?他一只眼睛都沒焦點……”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他走的時候,把腰背挺直了些,盡管知道沒有人會在意,但因為這是那個人的地盤,一想到也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賀予會瞧見他,他也就不想在那個人面前顯得自己太衰老又狼狽。

    他很在意他,只是在賀予心里,他已經是個不必要單獨再見的人了。

    甚至于他的出現都會使得賀予厭煩。

    盡管他很想和賀予當面說一聲抱歉,他想要賀予無論如何不要再和段聞深交下去,但他知道賀予不會在意他了。

    謝清呈清楚,自己如今唯一可以替他做的,就是不再叨擾。

    賀予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痛苦,現在賀予走出來了,他的道歉也好,關心也罷,賀予都拒之門外,疏冷溢于言表。

    他揣著心口的溫熱,用殘損的軀體和所剩不多的生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如今他終于鼻青臉腫識了趣,那個歸來的青年仿佛在無聲地告誡他,說你走吧,你應該給我一個與過去全然無關的――

    新的生活。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別說談及舊愛,謝清呈如今連見他一面的資格,似乎都不再有了。

    .

    意外發(fā)生在年末的時候。

    衛(wèi)家的一戶朋友舉辦了一個小型聚會,設在那戶人家新開業(yè)的高奢莊園酒店里,因為那家人和衛(wèi)家關系很親密,所以邀請了衛(wèi)家全家,自然也包括了謝清呈。

    謝清呈身體好時就對此類活動興致缺缺,如今體質那么糟糕,就更是懶洋洋地提不起什么勁來。

    最后是謝雪和黎姨一起勸他,讓他不要整天悶在家里,偶爾出去走走,散散心,那也是很重要的。

    謝清呈這才去了。

    酒會來了至少千號人,每人都獲得了酒店的頂級貴賓卡,大家聚在一起一來是放松心情,但最重要的還是來給這家人捧個場,然后在宴會上拓展一些今后或許用得上的人脈資源。舉辦宴會的大廳是酒店的老板自持區(qū)域,場地寬闊,裝飾極奢,上下一共三層,一樓在舉辦大型宴會,二樓有各種娛樂室和休閑廳,三樓則是一些方便客人談事的豪華包房。

    人們三兩成群,或熱絡或客套地談笑著,各有各的目的。

    謝清呈不喜與人交談,他剛好替衛(wèi)冬恒夫婦帶孩子。

    芽芽很乖,是那種難得一見的天使寶寶,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實在太喜歡謝清呈身上的氣息了,一被他抱到懷里,就乖乖地趴在舅舅胸前,一雙小手環(huán)著他的脖頸,安靜地東張西望,望累了就直接窩在舅舅懷里香甜地睡過去,謝清呈帶著倒也完全不累。

    會場里音樂太響,芽芽的小腳丫不安地在謝清呈身上動了動,謝清呈垂了睫毛,覺察到了她的不舒適,他輕聲問:“困了嗎?”

    “嗯……還餓……”芽芽軟聲道,打了個哈欠,“舅揪,想喝睡前奶……”

    “媽媽出來的急,沒有帶來�!敝x清呈一個鐵血純爺們,對孩子倒是很耐心,“舅舅先帶你去樓上睡一會兒好不好?”

    “唔……那好吧�!毖垦空f著說著,眼皮子就已經打起了架,幾乎已睡過去了。

    謝清呈于是輕輕拍了她兩下,帶她去到了三樓的包廂休息。

    結果謝家大哥一邊溫和地抱著哄著孩子,一邊走到樓上,剛轉過一個彎,過道里迎面就走來了五六個剛剛談完生意的男人。

    謝清呈的腳步頓住了,一時間竟像被無形的劍刺中了心,剎那透不過氣來。

    ――

    他沒有想到賀予也在。

    賀予走在那群男人的最中間,身后和身邊跟著的人明顯都在討好他,臉上掛著新鮮出爐的諂笑。

    “是吧,賀總在澳洲那兩年,肯定……”

    忽然,賀予停下來了,目光穿過鋪著厚重織花地毯的走廊,徑直落在走道口的謝清呈身上。那一瞬間,神情僵硬,連時空都好像靜止了。

    他們竟然在這里碰到。

    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直接了當。

    以至于他們兩個,誰也來不及裝出沒有看見或不認識對方的模樣。

    一瞬間,他們周圍仿佛什么人都不存在了,光陰也沒有流失那么多年。

    仿佛他還是三十三歲那一年的謝清呈,賀予也才二十歲,僅僅只是個在讀書的學生。

    他們就那么對望著。

    旁邊有賓客見狀,忙道:“哎呀,賀總,這是您的舊識吧……”

    仿佛冰面碎裂,這一聲驟然把夢一般的恍惚打破了。

    賀予回神,落在謝清呈身上的目光略微收斂了些,變得不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情緒,然后他笑了笑,對那賓客說:“……要不是被張總您提醒,我差點都認不出人了。真是失禮�!�

    然后他才慢慢地走到謝清呈跟前,距離比正常社交稍微近了那么一點。

    他向謝清呈伸出手,倏然展顏,言笑晏晏:“好久不見了,謝先生�!�

    一句開場寒暄,不提之前的消息和被拒絕的拜訪。

    一聲謝先生,奠定了他倆重逢后的關系。

    謝清呈沒有立刻把手伸給他,他抱著芽芽,很不方便,于是抬眸用那雙看似沉靜,其實已鎮(zhèn)壓了太多情緒的桃花眼先望著他――一只眼睛有神,一只眼睛卻再也聚不攏光芒。

    賀予在他面前主動伸出手,彬彬有禮。

    但,也就這樣了。

    謝清呈盡力讓自己回過神,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才勉強騰出一只手來,但他一觸碰到賀予的指尖,懷里淺寐的孩子就醒了,蹬著小腿動了動軟洋洋的身子。

    “嗯……揪……”小孩子剛睡醒,說不出太連貫的話來,只用小拳頭揉著眼睛,磕磕巴巴地,“要媽媽……喝奶奈……”

    謝清呈擔心她亂動掉下去,又將那只手半路收回,成了扶抱住她的依托。

    他把孩子重新抱好了,才對賀予說了一句:“……抱歉�!�

    賀予頓了一下,微微一笑,眉眼間看不出陰晴,不過很配合地把手撤回了,他的目光在謝清呈和芽芽之間來回逡巡,過了幾秒鐘,淡道:“這是你的孩子?”

    謝清呈:“外甥女�!�

    “哦�!辟R予頓了一下,又笑了笑。

    其實以他們現在這種關系,謝清呈是不必要和賀予解釋太多的,但不知為什么,他仍然那么直接地和賀予說了。

    賀予溫聲道:“真不好意思,我以為您再婚了,所以……”

    賀予說著又笑了一下,沒再講下去。

    他們倆談話,其他人沒有靠的太近,因此賀予的一言一語,都只落在謝清呈一個人的心里。

    謝清呈抱著芽芽,小孩子很暖,仿佛能焐去他此刻心口的冰,他用那無焦距的眼眸看著賀予,盡可能平靜地去面對他。

    良久之后,賀予還是把說了半截的話似是不那么在意地問了出口。

    “謝先生還沒有結婚嗎?”

    謝清呈:“……沒有�!�

    這個問題太私人了,尋常的關系,其實是不該過問的�?墒琴R予還是問了。

    隱隱地,謝清呈心里好像有種他自己也不想承認的期盼似的,讓他的心逐漸有了一絲溫度。

    然而賀予接下來的話,卻好像在他臉上冷冷摑了一掌。

    賀予笑道:“那真可惜了,要抓緊,您的年齡條件畢竟在這兒,再遲一些,好的妻子也就找不到了。”

    謝清呈望著他,賀予仍對他報之以溫柔的神情,可謝清呈心口的那一點熱氣就這樣冷了下去。

    其實不僅僅是冷,幾乎是從沁入骨子里的發(fā)寒。

    謝清呈靜了很久之后,說:“一個人結不結婚,和年紀沒有什么必然關系�!�

    “我知道,只是您看上去身體也不太好,老了還是有個人照顧比較合適……不過這些都看謝先生您的個人意愿,您就當我多說了吧�!�

    謝清呈沉默地看著他。

    又過了一會兒,賀予忽然盯著他的臉,問:“對了……”

    “嗯?”

    “之前就碰巧聽人談起過,我也不確定,謝先生您的這只眼睛,是不是……”

    “是看不見了�!�

    “……因為什么?”

    謝清呈在眾目之下,安靜了片刻,最后說:“我忘了。”

    對話到了這里,又陷入了膠著。

    身后有賓客試探著問:“賀總,您要和謝先生再多聊一會兒嗎?那要不我們先下去?”

    “……不用了�!辟R予立刻微微笑了一下,溫聲慢語,斯文從容地道,“我們已經沒什么可以聊的了,我和你們一起走�!�

    說著就對謝清呈點了下頭。

    “謝先生,很高興再見到你。”

    他離開了。

    謝清呈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沒有設想過自己和賀予的重逢會是這樣的。

    賀予沒有任何直接的埋怨,沒有重提半點當年的舊事,好像過往一切都隨著海面上的硝煙一樣,早就吹散去了。但是――

    “舅舅……”懷里溫熱的小東西動了一下,揚起頭來望著他的臉,真心實意地關切著他,“舅舅……你為什么要難過……你不要難過,好嗎?”

    “……舅舅沒有難過。”謝清呈道,“走吧,我?guī)闳ノ堇镄菹⒁粫䞍��!?br />
    芽芽卻抬起手,碰上他那只再也瞧不見東西的漂亮眼睛。

    那里沒有什么濕潤,也不再會淌血了。

    但是芽芽拿手輕輕地摸了摸,隔著他輕顫的眼瞼,然后說:“舅舅,乖……不哭了�!�

    包房布置的都很舒適,謝清呈找了一間窗外風景最好的,在房間內坐下來,這過程中他始終沒有說話。

    他終于見到了賀予,但沒想到是這樣的局面――賀予語氣溫和,卻一刀一刀地往他心里刺。

    芽芽很識趣,舅舅不說話,她也不吵吵,反倒是笨拙地用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想要安撫他似的。過了大概十多分鐘,她便又一次渾渾噩噩地睡過去了。謝清呈也感到非常疲憊,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心力交瘁感。

    他便坐在躺椅上,將芽芽抱著,歇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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