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陳慢有些踟躕。
他覺得不應該和謝雪說太多關于曼德拉組織的事情,這種東西知道越多,對謝雪越不利,可是謝雪是謝清呈的妹妹,而段聞他們的犯罪行為早在衛(wèi)容事件爆發(fā)后就傳到了社會上,謝雪不可能忍得住不去打聽更多。
于是她現在處于一個半知半解的狀態(tài),她很憂慮,盯著陳慢的眼睛,希望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陳慢想了一會兒,最后道:“……我們什么都還不能確定,謝雪,很多事情都還只是猜測�!�
謝雪眼神微黯。
陳慢:“這些真相早晚都會水落石出的,在那之前,保護好你自己,不要讓你哥擔心。還有……不要向他打聽這些情況,知道嗎?”
“嗯,這個你放心,我不會的。”
他們現在盡量避免在謝清呈面前提及這些東西,不談安東尼,也完全不談賀予,他們都覺得這兩個名字就是謝清呈心中的刺,這個男人已經受了太多折磨,他們不應該令他更痛苦。
其實,為了占據謝清呈的注意力,謝雪這幾天還很有心計地把芽芽帶來了。
小寶寶果然不負眾望,見了舅舅之后,只用了半個小時就讓連續(xù)幾天都不怎么開口的謝清呈說了一段長句:“不要用手去摸腳然后再把手放進嘴里�!�
芽芽的反應是咯咯笑著,搖搖晃晃地沿著床鋪走上前,撲倒正坐在床上安養(yǎng)精神的謝清呈懷里,摟著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充盈著奶香味的吻。
“舅揪……抱抱�!�
謝清呈嘆了口氣,抱住了她。
此時芽芽還在屋內纏著謝清呈給她講童話故事,而屋外,謝雪和陳慢繼續(xù)說話。
謝雪:“陳慢,不管怎么樣,這次……真的謝謝你……”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謝雪又猶豫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繼續(xù):“我、我其實知道你一直對我哥……”
陳慢微僵。
“但你卻從來沒有做過像賀予這樣的事情,賀予他現在實在太……”她想到賀予曾經為他們家付出的一切,終究又沒有把話說下去,只是心情已萬分復雜。
陳慢沒接茬。他知道自己其實也差點就做了。
當年在婚宴之后,他差點就要犯下同樣的罪業(yè),可是他到底還是清醒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努力變得和那時候的自己不一樣。謝清呈離開的那三兩年,他比任何時候都成熟的更快,磨練得更多。
他原本是想要超越自己,成為足夠能讓謝清呈看到的人。
可是在這過程中,他逐漸明白了有的事情是強求不得的,他曾經看過賀予是怎樣癡迷地愛戀著謝清呈,而如今又變得何等心如死灰,何等冷漠。
他捫心自問,他能不能付出和賀予一樣多的代價去追求謝清呈?三年前他認為可以,而后來,他在槍林彈雨中,在接連的任務中,在戰(zhàn)友的犧牲中,他明白了自己不是一座像賀予那樣的孤島。
他有父母恩情,家族重望,有肩上銀花,帽上徽章。
他有很多的事情是必須顧全,不能因為愛一個人,就干脆割舍的。
于是他知道自己追不到謝清呈,只是他還愛著他。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愛不如賀予的深,但那依然是愛,只是不再那么執(zhí)念,那么癡狂。
去年他母親生了一場重病,病懨懨的時候一直念叨著希望陳慢找一個對象,不要再那么風里來雨里去的冒險了。
陳慢那時候看著母親灰蒙蒙的臉龐,他想,她是個琦年玉貌的美人的歲月,好像就在昨天呢,一晃眼她都有皺紋和銀發(fā)了。他那時候心里很難受,他父母都是思想非常古板的人,是一定接受不了他喜歡男人的。
他年少時想過把謝清呈追到之后,鼓起勇氣向父母告知的情景。
但謝清呈并不愛他,他如今也懂了很多事,對人生有了很多新的理解,他再無法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讓家里人受那么重的傷。
陳慢看著謝雪,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他說:“我下周開始有任務要出,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看好謝哥,最好把他接到衛(wèi)家去,在衛(wèi)家的地盤上,賀予至少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要是你哥不配合,你就讓……”
“讓芽芽勸他�!敝x雪與陳慢心有靈犀一點通。
“……嗯。沒錯�!�
謝雪道:“好,那你出任務也一定要小心點,我哥一直把你當我們家里人看,你要是有事……”
她看著陳慢的臉,當了三年一線刑警,而且?guī)缀醵⒌亩际桥c段聞的曼德拉組織相關的犯罪,陳慢的臉上已經有了一道傷疤。
“你要是有事,他會很難過的�!�
陳慢點了點頭。
他站在小院里,從窗戶玻璃望向屋內,看著謝清呈疲憊的側影,他心道:哥,如果一切順利,這場持續(xù)了幾十年的犯罪……很快地……就會結束了。
我和你,和泉下人,我們終于,都能等來一個交代。
哥,這一次的機密任務,我希望我能成功歸來。
然后我陪在你身邊,像曾經那張賀卡上寫的那樣,如兄弟,為朋友,便好了。
.
時間過得很快。
一轉眼,周末到了。
滬州警局會議室內――
參與“破夢行動”的大部分負責人都聚在了其中,他們之中有刑警,武警,軍隊干部,醫(yī)學專家,科研員,行政職能人員等等。所幸這個會議室夠大,完全能夠容納下這些人。
“在與段聞斗智斗勇的這兩年中,我們逐漸掌握了他們那座基地的大量情報。這些情報是由一次次戰(zhàn)斗,一滴滴鮮血,乃至一條條人命換來的。”
站在會議臺上的,是滬州總部指揮官。
他正鏗鏘有力地對下面的同袍們做戰(zhàn)前動員。他目光如鷹,神情如狼,手撐在金屬色的巨大講臺上,身后是不斷變幻的投影屏幕,屏幕上滾動的都是于曼德拉組織相關的信息。
“三年前,廣市海戰(zhàn),我們第一次與曼德拉組織正面交手,雖然獲取了他們島嶼的定位,也拿到了一些資料,但當我們派遣軍隊登陸那座神秘島嶼時,卻遭到了幾乎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我們的戰(zhàn)友死傷慘重,而活著的人,背負著同胞的希望,帶回了前線的消息――”
他頓了頓,手上的控制器動了一下,投影畫面定格在了一座島嶼的熱成像圖上。
“曼德拉島,設置了大量屏蔽設備,是一座幾乎完全隔絕于世的‘金銀島’�!�
“如果不是我們突破了他們的控制系統(tǒng),永遠也不可能找到他們的具體位置。我們那時候太冒進,僅僅把這些人當做普通的犯罪組織,為此我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有幸活著回來的戰(zhàn)士們說,那座島完全超出了正常社會該有的面貌,它就像一個未來世界,有著種種我們之前見也沒見過的武器設施。比如――”
指揮官再次更換屏幕畫面。
“戰(zhàn)斗形態(tài)機器人�!�
“戰(zhàn)爭機器狗――我想他們是從《生化危機》地獄犬得來的靈感�!�
“連鳥飛過去都會死的化工血河�!�
他每說一句話,就會點一下自己手里的控制器按鈕,圖片就會變成對應的物理或化學武器的側寫。
“以及�!敝笓]官最后又按了一下,血河消失了,屏幕上慢慢出現的是一片密林,但只要再仔細一看,就會發(fā)現那并不是普通的密林,而是黑壓壓的接天連壤的……
“黑暗森羅迷宮�!�
“這個島有幾乎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被利用天然地勢設計成了迷宮,剩下百分之二十是他們的核心基地堡壘�!敝笓]官道,“過去三年我們的人始終在嘗試著突破,卻大量犧牲在了那些超現實武器的槍口下。而這座島之所以能被打造成人間鬼域,我想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曼德拉組織根本上而言,是個科研組織。”
“在這座島上,居住著幾位來自世界各國的頂尖科學瘋子,我必須這樣稱呼他們,因為他們并未用他們的才智給人類謀福祉,而是曾因在他們的國家進行過慘無人道的科學實驗而獲罪�!�
圖片又變了,這回是幾張通緝犯的側寫。
“我們目前已知的,有設計戰(zhàn)爭機器人的卓婭。2004年就因在切爾諾貝利無人區(qū)拿綁架來的孩子做輻射試驗而被列為逃犯�!�
“伊凡,叫這個名字的俄羅斯人太多了,根本無從查詢,而且也沒人見過他本人的真實長相,只是我們的人在和卓婭交手時聽她提起過,伊凡和卓婭老鄉(xiāng)見面分外親切,于是配合著對方設計出了更靈活的機器狗�!�
“還有慧珍�!�
兩個外國名字之后,忽然出現了一個中國名字,還是如此老土的中國名字,其實有些違和,但在場的破夢者們沒有一個發(fā)出笑聲。
他們都非常嚴肅地看著那個女人的側寫畫相。
“和伊凡一樣,我們從沒有誰見過慧珍的真面目。但是在過去幾十年里,國內曾出現過幾起無法用常規(guī)科學解釋的恐怖殺人案,死者化作了地上的一灘膿血,而兇手至今沒有抓獲。調查這些案件的警員給那個兇手做了側寫,畫像出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有思想,文化水平非常高的女人,她是個科學家……我們的老刑警給她的代號具有他們那個年代的特色,所以就叫‘慧珍’�!�
指揮官用嚴肅的目光環(huán)顧會場:“慧珍在國內犯下的案件,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結束,這之后的四五十年,再也沒有出現過把人縮成膿血的殺人案,我們甚至開始認為慧珍悄無聲息地死去了……或者是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直到去年我們第四次登陸曼德拉島時,有一位闖入了森羅迷宮深處的軍官被一頂自動機槍瞄準……然后化為了一灘血。我們受到了他臨死前的錄像傳送,這個過程僅僅只花了五秒�!�
“所以,慧珍很可能還活著,并且目前,她就生活在這座海上巨怪般的島嶼上�!�
指揮官又停了一下。
他看過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似乎在確認他們眼里的意志。
“但是沒有正義打不贏的戰(zhàn)爭,沒有白白的流血犧牲。這些情報……這……”他滑動了一下控制器滾輪,屏幕畫面開始如雪崩般分裂,無數的文檔數據風吹雪般在屏幕上聚散環(huán)繞,指揮官胸口激蕩著一股熱血,他說,“這三年來,我們得到的5489份或大或小的情報,讓我們終于對這個島嶼上的武器有了充足的應對措施――現在,我們終于可以發(fā)動最后的行動了――這必須是最后的行動。我們必須要趁著曼德拉組織沒有把違禁藥、沒有把噩夢、沒有把他們瘋狂的科研完全侵入我們的正常社會中時,給與他們徹底的打擊�!�
“三年了�!敝笓]官的眼眶在投影燈下有些濕潤,“是該結束了�!�
散會后,指揮官疲憊地回到了自己辦公室內。
這一次戰(zhàn)前動員做的很成功,大家都知道這一次行動才是他們繼三年前第一次進攻后真正的戰(zhàn)役,是他們做了充足準備后,要打的一場翻身終局之戰(zhàn)。
但是……
指揮官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辦公室的電腦上。
那里正在旋轉著曼德拉島的立體模型圖,已知戰(zhàn)力區(qū)域都被標成了紅色,卻在靠近中心城堡堡壘附近的位置,還有一片空白的領域……
指揮官忍不住用手指捏著自己的眉心骨。
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士兵或者任何探查儀器到達過,他們的應對措施在這里幾乎是完全無效的,而他們要面對的是那些不可用常理想象的科研產物,他真的很擔心這百分之二十的冒險會讓他們全軍覆沒。
他需要數據。
在他們的艦隊出發(fā)之前,他必須要拿到那些數據……
“咚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了。
指揮官猛地抬頭,好像預料到什么似的。
秘書一進來,才開口說了一句:“長官,外面有人想見您,他――”
“趕緊讓他進來�!敝笓]官直接打斷了秘書的話。
門徹底打開了,陰影黑暗中,走出來一個身材高挑,容貌英挺的男人,戴著銀邊細框眼鏡,停在指揮官的書桌前。
指揮官愣住了:“……謝教授?”
謝清呈:“我是來給您送段聞島嶼上的資料的,長官。我希望我手上有的這些東西,是您所需要的�!�
他說著,把一個泛著冷硬金屬色光澤的高科技微縮移動盤遞給了指揮官。
“都在這里了�!�
――
原來,謝清呈在賀予家里并不是真的只在養(yǎng)病。
其實賀予沒有說錯,那段日子,謝清呈雖然受到監(jiān)視,但賀予并沒有真正地軟禁他,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謝清呈如果真的想走,隨時也都可以離開。
謝清呈沒有走,并不是因為他愿意和賀予糾纏,而是因為――一來是他當時非常虛弱,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與之拉扯。
二來……
他是在設法于那段時間內觀察監(jiān)視漏洞,最終從賀予的通訊資料中,查到一些與曼德拉組織相關的信息!
他從來也沒有真的甘心墮落成了一個一無所用,任人擺布,無甚生氣的病人。
“你從哪里弄來的這些東西……”指揮官神色略顯僵凝,仿佛預感到了什么,但他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上移動盤時,兩根秀長冷白的手指卻忽然將移動盤按住了。
指揮官順著那手指往上,對上謝清呈的眼睛:“什么意思�!�
謝清呈臉上帶著一種莫測的神情,他對指揮官說:“在您接受這份檔案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得到您的確認�!�
第208章
走吧,一往無前
周一,陳慢臨出發(fā)前,最后一次約謝清呈見了面。
同樣都是破夢者組織的人,謝清呈自然知道他接下來的任務。
“哥,你額頭上的傷……”
“沒事,好些了�!敝x清呈和陳慢并排走在烈士陵園內,清風拂過他們的黑衣衣擺。
衛(wèi)容的罪孽公之于眾后,謝平與周木英的陵寢也終于被滬州警方移至了園內,就在陳黎生的墓碑附近。
謝清呈與陳慢分別給犧牲于多年前的故人獻上了潔白的花束,白菊的芬芳縈留在指尖上。
謝清呈看著陳黎生的墓,耳邊是松柏濤聲,昏鴉嘲哳:“明天就要行動了吧�!�
“嗯�!�
“二十三年了�!�
“是啊……”
“其實我至今都還記得我爸出事前,曾經和我說,過幾天他的一個徒弟會來我家做客……應該就是說你哥。他們倆的師徒關系一直很好,不像我爸之前帶的其他人�!�
墓碑上的金字因為隔得時間久了,已經有些黯淡了。
“我爸之前帶的徒弟也不多,幾乎都是和同事一起教,就你哥和你哥的一個同學是還沒畢業(yè)就在他手下完全由他帶著實習的�!�
“嗯,我知道。是李蕓大哥。他的墓也在這里,就在……”
謝清呈沒有想去祭拜的意思,他只是隨口一提,李蕓轉正之后也跟別的師父了,和他們一家并不太熟。
兩人又靜默地在墓地里陪了一會兒亡人,林葉沙沙地響著。
謝清呈忽然對陳慢道:“對了�!�
“嗯?”
“三年前你之所以要轉去廣市,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聽到了他們關于賀氏制藥的懷疑,是嗎�!�
陳慢頓時一震,眼睛睜大了。
他沒有想到謝清呈會突然換了個話題,并問他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三年前謝清呈都沒有追問他,可現在……
天空云層低流,謝清呈的手插在風衣衣兜內,他刻意沒有去看陳慢,而是依舊望著那一座座犧牲的警員的墓碑。
陳慢的聲音有些抖,盡管謝清呈是和他聊了一些別的之后再談起這件事的,但他還是一下子感覺出來了――其實這才是謝清呈今天與他見面真正想聊的。
他顫聲道:“哥……你……你早就知道了嗎?”
“……嗯�!�
陳慢的臉色愈發(fā)白了:“那你……那你為什么……”
“我為什么不問你,是嗎?”謝清呈望著陳黎生的墓碑,輕聲對陳慢說。
“……”
“在賀予當年海難出事后,我為什么不問你。在過去的三年里有那么多次機會,我為什么從來也不問你。”
“……”
一聲鴉鳴劃破了天際,蕭瑟的墓園內,謝清呈終于慢慢側過身來,望著陳慢。
“因為我選擇了相信你,我相信一個警察�!敝x清呈說,“我知道你那時候憎恨賀予,你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作奸犯科的證據,這是你的私心。然而我也相信你從未想過要冤枉他,你在抓捕過程中,也沒有想過要故意戕害他,或執(zhí)意要了他的命�!�
“謝哥……”
“人都是有私心的,關鍵是能不能守好最后那一道底線。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知道你心里始終有那根線,所以盡管那時候你是最后一個見到賀予的人,我也沒有相信你會出于私心而利用公職故意傷害他�!�
陳慢這時才陡然意識到為什么謝清呈三年前離開國內,最后與自己見面時會問一句“賀予當時是怎么樣的�!�
而在自己的沉默后,謝清呈卻又沒有再追問下去。
陳慢的眼淚盈了上來――是的,他當時去廣市,一部分原因是真的想成長,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如謝清呈所說,他確實得知了賀氏制藥在廣市的交易可能存在問題,他想如果賀予真的犯了罪,他可以親手去抓。
后來賀予死了,遺書被曝光,所有人都知道了賀予是被冤枉的,他那時候心情也非常地復雜,盡管他從未想過要陷害賀予,他還是感到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于是他當年得知賀氏集團犯罪情報的這件事,就成了一直折磨著他內心的利爪。
他好幾次想和謝清呈明說,卻又不敢開口,生怕說了謝清呈便會誤會……可他沒想到,謝清呈居然從一開始就把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