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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此刻,林尋真看著眼前聲色俱厲的娘親,頭顱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要柔順地低下去,低到塵埃里去。她是被打壓慣了的,瞧見她便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重來一次,還要如此么?

    也不知哪兒來的戾氣,她硬生生止住了這種勢頭。抬起眼皮,大聲喊道,“我不嫁!”

    她不再自稱女兒,而是一聲擲地有聲的“我”。

    “從小兄長的課業(yè)便是我替他寫的,論兵法謀略,論文采斐然,我都遠(yuǎn)甚于他!”

    “憑什么他能建功立業(yè),現(xiàn)下去朝廷做大官?我也有抱負(fù)!能干得成他干不成之事!憑什么我要載著一肚子學(xué)問,相夫教子,一輩子長在深閨死在深閨?”

    她以往遵紀(jì)循禮,從未如此大聲說過話。那戒尺抖了抖,女人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早知就不該由著你看那些書,現(xiàn)下把腦子都讀壞了不成?”

    “壞了也比死了來得強!”十四歲的林尋真一把撞開她,又以蠻力撞開門口的兩個婢女,甚至顧不上疼痛,一腳踹開了大門。

    她鬢發(fā)散亂,像瘋子一般跑了出去,身為深閨小姐,她從未做出這等子忤逆舉動。骨子里的禮教讓她渾身如針扎般難受,街道上的行人看不清臉,但是好像在注目著她。

    林尋真沖著太初境的方向跑去,她能感覺到因為奔跑心跳如雷錘,雙耳鼓噪得生疼,風(fēng)也劃過兩側(cè)的面頰,將散亂的發(fā)絲柔順地?fù)釘n在腦后。

    漸漸地,方才跑出來時被眾人圍觀,那針扎般的恥辱感好像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遍體的快意。

    她很累,哪里都疼,嗓子疼,撞人的胳膊也疼。腳步卻不敢停,她喘著粗氣,用盡全力奔跑,迎面而來的是浩然長天,遠(yuǎn)山闊水。

    這天下,再無人拘得了她。

    第62章

    林尋真醒來時,眼前沒有林府,也沒有街道,只有一層厚厚的絲繭,現(xiàn)下已經(jīng)裂開。

    她連忙從中間爬出來,發(fā)現(xiàn)卿舟雪也已經(jīng)醒來,她正低著頭,用冰劍挑斷纏繞在自己腳踝上的絲線。

    一旁的蜘蛛只食被絲繭裹死的尸體,對于破繭而出的活人,它不再有半點興趣。它仍然盤踞在余下的兩個繭蛹之上,期盼著她們能死在幻影里。

    她們不能將這只蜘蛛殺死,一旦它身死,那么裹在繭中的活人便再無生還的機會。

    這也正是此等妖獸的可惱之處。

    走出幻影的方式有許多,譬如卿舟雪以殺證道,譬如林尋真脫離了原有的軌跡,拿回自主意識,但種種皆最終只能靠自己覺悟,外人好像無法出太多力。

    林尋真在此地駐足,守著兩人的繭蛹,與那只織夢蛛遙遙對視。

    卿舟雪與她協(xié)商一二,便站起身來,一路摸了回去。

    織夢蛛應(yīng)當(dāng)就是密林的看守妖獸,它一旦出現(xiàn),說明秘寶已然被人動過,方才那一個小隊盡數(shù)被裹入繭蛹之中,憑信寶物很可能掉在沿途的某一處草叢。

    外界兩人分工有序,沉溺于幻夢之中的阮明珠尚在沙地中頑強生存。

    一輪金黃的太陽懸于天空,將黃沙烤得相當(dāng)炙熱。風(fēng)偶一吹,塵土飛揚。

    沙地中凌亂留下幾只爪印,又傳來幾聲嗚嗚的狼啼。幾只毛發(fā)蒼黃的大狼圍著一只倒下的黃羊啃骨頭。

    仔細(xì)一看,里頭還擠了個孩子,渾身臟兮兮的,毛發(fā)卷曲而枯黃,只剩一對眼睛又大又亮,大狼吃大口肉,她就跟在后面撿小骨頭碎肉吃。

    那幾頭狼與秘境中的沙狼有些類似,不過個頭要小上一圈,并無修為。它們對那孩子的氣味顯然很是熟悉,對她并無敵意。

    十多年前,阮明珠過的正是這樣的生活,風(fēng)餐露宿,她也不知自己有無父母,總之有記憶開始,就在跟著狼群撿食喝水,晚上一冷,就和它們縮在一處避寒。

    她活得簡簡單單,也沒甚煩惱,除卻有時候獵不到任何活物,便只能餓肚子。

    幻影完美地勾勒出她記憶中的生動圖景,一時,她還未發(fā)覺有任何不對。

    一日在綠洲邊喝水時,頭狼警惕著四周的動向。

    并無任何異常,彼時風(fēng)也輕柔,空氣中很是燥熱。黃沙燙得人腳很疼,需得躲到陰涼處。她與其它幾只小狼廝混在一處,打鬧時竟也是用牙咬的,不會說人話,只哼哼唧唧幾句獸語。

    低矮的枯從之中似乎有什么動了動,頭狼的眼珠子一轉(zhuǎn),緊盯著那處。最終鉆出來一只小蜥蜴,又搖頭晃腦地埋入沙地。

    它的尾巴動了一下,而后臥于陰涼之處,瞇著狼眼,甚是愜意。

    一朵陰翳悄無聲息地靠近。

    野獸的直覺總是很敏銳,不過相對于準(zhǔn)備萬全的人來說還是差了一些。

    一方在明一方在暗,阮明珠扭頭時,只瞧見了浪人刀客的一虹白刃。

    當(dāng)溫?zé)岬睦茄w濺她一臉時,她醒悟過來,連爬帶跑,跟著落跑的幾只小狼,向沙地遠(yuǎn)方的一片植被稀疏之處奔去。

    幾支箭如利刃一般插中了鮮活的心臟,幾匹小狼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嗚咽。隨后阮明珠被一把拽起來,她掙扎著,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吼,緊盯著面前的幾個高大的人。

    “這是什么東西?”一個人將幾只幼狼提入牛皮口袋,又轉(zhuǎn)過頭來研究這個小孩。

    “被狼養(yǎng)大的孩子?”沙啞的聲音傳來,一位將臉兜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女人看了她幾眼,“一起帶回去吧�!�

    那小孩嗷嗚一聲,咬在刀客的手指上,他將她一下子摔下來,她的身子雖小,卻也如狼一樣靈活生猛,一下子又撲騰起來,雙眼猩紅,似乎恨不得生吞血肉,為“同類”報仇。

    刀客的目光一凜,掐住了她的頸部,提起來,“小狼崽子,老實點!”

    她依舊不依不撓,牙口甚好,咬著一切可咬的地方,像只發(fā)狂的野獸,最后被人揍了一拳,暈死過去,也與幾只死掉的幼狼一起扎進口袋,草草帶回了營地。

    此處是一些浪人聚集之處,地處邊境,朝廷管不到這邊,也無心去管。舞刀弄棍的,越貨走私的,殺人未償命的,伴隨著刺耳的胡琴,轟鬧成一片。

    那些刀頭舔血的人一時好奇于狼孩,勉強收容了她。

    由于這孩子一醒過來便咬人,于是將她栓在了破營帳前的一木樁子上。

    別人拿著肉干在她鼻邊引逗,但見她躍躍欲試,想要撲食時,又將肉干飛快收起,留得那狼孩皺著鼻子,齜牙咧嘴,倒是別樣有趣,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她除卻撲食時兇猛一點,其余時刻一直在警惕地瞪眼瞧著這些人,那些高大的人在拴著她的鏈子前來來往往,似乎對她并沒有什么傷害之意。

    混在一堆浪人中,她慢慢摸清了這里的生存之道。

    那扛著大刀,臉上幾道長疤的兇悍男子,便是這里的“狼王”。他率領(lǐng)著一幫部下,操著刀槍棍棒,去搶過路小商小販的貨物,而后回來瓜分——是謂“打獵”。時而又去與另個營的浪人爭斗打架,搶奪水源。

    原來與狼群中也沒有什么差別——要打架,要搶贏,才能有最好的肉吃。

    在她有限而簡單的想法之中,生活就是這般模樣。

    她覺得四肢趴在地上撲咬,十分不好發(fā)力,便逐漸隨人學(xué)會了走路。又看人拿布料裹著身軀,不容易受傷,她便學(xué)著也搶了布來,給自己纏上,最終她在一群蠻子喝酒吹牛,唾沫橫飛間,學(xué)會了說當(dāng)?shù)赝琳Z,雖然十句里頭沒一句透著文雅。

    她不再咬人,與這里的人混得熟了,那個裹著厚布頭巾的蠻夷女人是唯一識字的,還給她取了個名兒,以漢話譯來,便是用到今天這三個字。

    那刀客覺得她學(xué)武還有點天賦,喝高了的時候就拿著把刀教教她。阮明珠習(xí)武天賦確實卓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學(xué)著,進步也很神速。

    明白了此中生殺予奪的道理,她年紀(jì)小小,耳濡目染,也和那幫子浪人一般,有學(xué)有樣。

    并非天下所有的姑娘都可用嬌花作比,她大概就是一把野草,吹到哪里都能蓬勃而生。

    幻境之外。

    林尋真看著兩人的絲繭紋絲不動,唯有其上一起一伏,才勉強說明其中尚是活人。她心中略有焦急,那只蜘蛛還在時不時發(fā)出一聲怪笑,仿佛是在嘲諷。

    林中有些動靜,她警惕地向草木掩映處看去。卿舟雪快步走來,手中攥著晶瑩透亮的一塊玉石,“許是這個。我方才尋了一路,卡在了絲繭下方的一處石縫里。”

    林尋真接來一看,其上確實是太初境的紋樣,隱約散發(fā)著靈光,“是門派事先所設(shè),想必錯不了。你去時可有人在找?”

    “是有。只不過他們腳步匆忙,看得不仔細(xì),掠過了�!鼻渲垩┫蚝罂戳艘谎郏跋氡匾参丛l(fā)覺這東西被我撿取。”

    保險起見,林尋真將這玉石仔細(xì)收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透出一絲光亮來,恐他人窺伺。她心中終于暢快了些,可當(dāng)看向阮明珠和白蘇的絲繭,一下子又犯了愁,“這兩人……到底是瞧見了什么?怎的還不出來?”

    林尋真直覺不能坐以待斃,她抱著試一試的微茫希望,對著阮明珠與白蘇的絲繭喊起了她們的名字。

    幻影之內(nèi),黃沙飛揚。

    阮明珠年紀(jì)是營中小兒最小的,但偏生打架最為兇猛。大一點的孩子愛欺負(fù)人,無事便來搶她尋來的干糧,她被揍得滿頭是血也不退半步,反而大有魚死網(wǎng)破的狠氣。

    他們討不了好處,竟也懼她三分,而她在一次次斗毆中愈發(fā)精于此道。

    兩個身影滾在地上撲騰,黃沙滾滾,腿腳亂蹬。

    四周有幾個胡兒在叫好,阮明珠將對面營地的小孩壓在身下,一把摁住他,“吃的,拿出來!”

    那小孩身子骨壯實,但氣力卻不比她,被一拳打在胸口,嘴中又吃了一把地上的黃沙,劇烈地咳著,罵道,“我憑什么給你?”

    “憑我打得過你。”小姑娘面露兇光,不知為何頭疼了一瞬,齜牙咧嘴,“或者你認(rèn)我為老大,我不僅不打你,和他們一樣,還給你分!”

    “不認(rèn)!”

    阮明珠的胳膊一疼,那人張開嘴咬出來血,徹底將她的怒氣挑燃,她一把將人摁在沙地里,又將人頭攥起來,似乎準(zhǔn)備像敲雞蛋一樣往沙地上扣去——

    “你認(rèn)不認(rèn)?”阮明珠嚇?biāo)幌�,僵持著,倒沒真扣。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太陽穴又隱隱作痛,像是要拉扯著靈魂脫離身軀。

    “……放你的屁,不認(rèn)!”那小孩含糊不清地說。

    她惱極,正準(zhǔn)備下手——頭腦在此刻忽然劇烈地疼了一下,仿佛將人悶在鐘里一敲。

    好像有個師長在她耳朵旁邊天天念叨過。

    明珠,戒驕戒躁,致虛極,守靜篤,方是正途。

    什么虛極?什么靜篤?這不是,也不該是她懂過的文字,畢竟她根本不識字。

    阮明珠在此一瞬間,如同被雷火擊中般頓在原地,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

    她聽得天邊一陣抖動,有人在喊,“阮明珠——”

    她沒有名字,也聽不懂漢話,這喊的又是誰?為何她會覺得這是在喊自己?

    阮明珠的頭腦空白一瞬,那句話她好像能聽得懂,她——

    她好像不是未開化的野獸了,也不再與混子為伍,有師門親友,許多東西靠搶奪而來,似乎不是正途。

    阮明珠定定地看著手中攥起的那顆腦袋,一面是骨血中培養(yǎng)的狼性要掠奪宰割,一面是人性的柔慈在拉扯著她的力氣一點點松開。

    當(dāng)她徹底松開手的一刻,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幻影的輪廓全然破碎。

    第63章

    林尋真與卿舟雪在外界等到許久,終于見阮明珠的絲繭有了些動靜。

    她一腳將那纏繞的絲線蹬開,迎面便是八只眼睛的織夢蛛,阮明珠一驚,險些一腳朝它蹬去,被林尋真和卿舟雪架著胳膊拖了過來。

    “別踢它,白蘇還在絲繭里頭!”

    林尋真問,“你瞧見了什么?怎么耗了這么久?”

    阮明珠將臉上黏著的絲線扯下,嫌棄地拍拍手,“一些很小時候的事,演得倒是和真的一樣,再讓我過了遍苦日子。這玩意真邪門。我是聽見了有人喊我,又瞧見了——”

    “待會再說罷�!鼻渲垩┐驍嗨�,“你說你可以聽見有人喊你?”

    “對。唉?你們喊的?”

    林尋真與卿舟雪對望一眼,說明這法子不是全然無用。于是她們連忙守在白蘇邊上,開始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

    阮明珠明白過來,遂也加入其中。

    與林阮二人夢到幼時回憶不同,白蘇朦朦朧朧睜開眼睛,走到了一處陌生之地。

    其實她膽子不算很大,此刻一人獨行于幽邃昏暗之處,前后都瞧不見人影,心中像是提了一小桶水,晃蕩得不甚安寧。

    這是何方?

    她捏緊衣袖,環(huán)顧四周,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向著前方一片光亮之處。

    當(dāng)眼睛被刺痛的時候,白蘇不禁流了點淚。當(dāng)她再次看清眼前變幻的景象時,卻實打?qū)嵉劂对诹嗽亍?br />
    戰(zhàn)火連天,血肉橫飛。

    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一團似是臟器的濕熱東西便掉在了眼前,滾在塵泥里,散發(fā)著幽幽魔氣,好幾圈才停下來。她驚得一下子跳開,連退了幾步。

    白蘇治病救人,雖也見過比較慘烈的模樣,但從未親自上過戰(zhàn)場,何況是這等場面——一團一團的鮮血自傷口中涌出,臟器尸塊掉在地上,又很快化為靈力或魔氣消散于天地之間,四周慘叫聲,嘶吼聲,像彈了幾百個斷弦琵琶一樣刺耳。

    她藏身于古戰(zhàn)場的一堆尸塊后面,觀察著四周的景象,此處好像是仙魔大戰(zhàn),高階的魔物和修士在天上施法打斗,于地面上的魔兵和年輕將領(lǐng)亦在斗爭。

    仙法籠罩了整個場面,將魔物圍困于陣法之中,宛若困獸。

    這并不是勢均力敵的戰(zhàn)斗。

    而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屠殺。

    這場屠殺白蘇無能為力,她只是一個醫(yī)修,在此等危境之中只能自保。

    鼻尖濃厚的血腥味道彌散開來,慘叫聲像是催命一樣在她耳根子旁回響。白蘇捂著嘴,被熏得想要嘔吐,她眼瞅著身旁一位魔將倒下,被擊中了心脈,痛苦地扭曲于地面,情急之下握住了白蘇的手腕。

    “嗬……”

    白蘇慌忙低下眼睛,與魔物猙獰的臉龐對上,青面獠牙,丑陋不堪,它的眼神中盛滿了一片絕望,那是對死的恐懼。

    粗礪的聲音微微喘著,已經(jīng)很是虛弱。

    白蘇定了定神,勉強冷靜下來,將它用力拖到一片隱秘不受打擾之處,剛想以靈力鉆入它關(guān)竅治愈,耳邊卻有一道空靈的聲音響起。

    “你在做什么?”

    白蘇心中一緊,環(huán)顧四周,卻并未見到任何人,只有橫七豎八的魔尸。

    “救人�!彼p聲答道。

    一聲嗤笑,“那是人么?”

    木靈根柔和催生之力已然籠罩于它汩汩流血之處,傷口有愈合的跡象。

    白蘇一邊救著它,一面抽出功夫來回答這虛無縹緲的聲音,“雖非我族類,到底也是性命一條——你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今日閑來無事,單只和小友論一論道法,你是醫(yī)修,就論一論這醫(yī)道罷。”

    白蘇心中的不安散卻了點兒,她感覺此人并非有惡意,便問,“你想怎么論?”

    “行醫(yī)者救人,天經(jīng)地義,是也不是?”聲音含笑道。

    “是�!�

    “那若是因著你所救之人,死掉了更多無辜之人。你還救不救?”

    白蘇遲疑道,“……這是何意?”

    眼前的景象忽然再度虛化,一層層崩拆開來,白蘇下意識地閉眼,她再度睜眼時,又瞧見一片尸山血海。

    目光鎖定到一處,她訝然睜大雙眸,看著那些魔物掙扎起來,咬碎修士的頭顱,吞掉他們的內(nèi)丹,手臂上的肌肉一寸寸膨脹,異常兇殘。

    “如果你救的是這樣的東西——致使生靈涂炭,萬劫不復(fù),而你,”聲音頓時尖銳,“行醫(yī)之人,才是最終舉起屠刀的人。你當(dāng)真就沒有辜負(fù)自己的初心么?你看著死在魔物利爪下的亡魂,心中亦不會有半點愧疚么?”

    白蘇愣了一瞬,手指不由得攥緊,她的頭皮一陣發(fā)麻,張了張嘴,“可是人與魔只算出生,不能一概而論。這世上既有以殺證道的修仙人,也有光明磊落,不造殺孽的妖魔,這又怎么說得好?”

    “妖魔的血脈天生嗜殺,或多或少罷了,你……要拿人命去賭么,你能賭得起么�!蹦锹曇舻拖聛�,似是蠱惑,“不愿賭的話,你就放開它,這樣可好?”

    方才白蘇正在思緒間,靈力運作不由得慢了下來,她感受著它身上一點點流逝的生命,和逐漸冷卻的熱血,以及那一雙仍然是睜著的,滿是哀求與恐懼的眼睛。

    生靈的眼是萬用的溝渠,一切盡在不言中。

    該……該繼續(xù)嗎。

    有那么一個瞬間,兩難的愧疚感幾乎淹沒了她,險些讓人窒息。但是面對此般情形,也難有雙全的抉擇。

    白蘇閉上眼睛,耳畔旁微弱的呻吟一下子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整片幻影寂靜下來,仿佛又只剩她一人。

    她曾見過柳尋芹拒診,神色淡漠,在一片哀求聲罵聲中閉門不出,事后也并未見她臉上有半分悔色,仿佛如同拂去了一片塵埃一樣不以為意。

    那時白蘇年紀(jì)還小,問師尊如何能做到這般堅定。

    柳尋芹只說,“活了這般年頭,見慣死生,都是常事,自然無動于衷�!�

    小白蘇不解,“那我活到師尊這個年紀(jì)時,也會如此嗎?”

    室內(nèi)靜謐,柳尋芹的唇邊溢出一縷白煙,像是一聲輕嘆,煙霧被她自己的靈力裹挾著卷去窗外,飄得無影無蹤。

    “我并非好的醫(yī)者,只能說精于此道。你太過良善,各人的道并不相同,遵心便是,所以在種種抉擇之間,不用學(xué)我,也不用學(xué)任何人�!�

    白蘇當(dāng)年沒有聽懂師尊的話,在她心中,如果大名鼎鼎的醫(yī)仙都不能算好,那放眼天底下又何人能及?

    但她告訴她,不用學(xué)任何人。

    思緒漸漸回攏,白蘇定了定神,決定堅持道心。于她而言,瀕死的生靈是一條鮮活的性命,她將其救起,是醫(yī)修的天性,緣分從此止于此。正如人行走于灘涂之上,將擱淺的魚丟入水中,不會多思它今后的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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