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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又篩掉了半數(shù)的孩子。”

    掌門面前的茶碗已經(jīng)放涼,浮綠的泡沫都盡數(shù)消融,他輕嘆一口氣,“若非問仙大會名額有限,其實讓他們都去試試機會倒也挺好�!�

    “問仙大會,到底也只是虛名。年輕人要走的路還有很長�!辩婇L老搖搖頭,“豈能因為一時的浮云遮蔽雙眼,那便先失掉了比試的初衷了。”

    雖然如此,許多人一開始,就是為了虛名而來�;蚴邱Y騁六界,或是萬人敬仰,縱橫九州任由生殺予奪,誰能不心動?與凡人一生汲汲于功名富貴而言,也并無高尚許多的地方。

    云舒塵這般想著,無聲地笑了一下。興許只有她家的徒兒格外脫俗,稀里糊涂地被撿上了山,又不明不白地修了道——不過當年小徒弟還是有一些樸素的追求的,比如有飯吃。

    掐指一算,她此刻也該出秘境了。

    卿舟雪一行人走出秘境,將憑信寶物上交掌門以后,一個個身心疲憊,簡單告別以后,皆回了自家峰上休憩。

    卿舟雪回去將那一身混合著黃灰泥塵,割得破爛的外衣脫下。想到待會許要見到師尊,便照例去沐浴,她發(fā)覺自己身上破的那些口子,倒地時砸出來的淤青,在走回來的這個工夫內,已然好得全了。

    她是自小就有這般的本領�,F(xiàn)下修為穩(wěn)步提升,這等體質就愈發(fā)顯著起來。

    她用一道細細的冰刃劃破自己的指尖,然后肉眼盯著那道口子愈合。

    那滴血還未流淌出來,就已經(jīng)徹底斷了源頭。

    她用拇指微微一蹭,任那滴血落在水中,散開一小片水紅。最終氤氳于偌大的池水之中,淺淡得再也尋不著了。

    第66章

    好像在很多方面,自己皆是特殊的。

    也不知是福是禍。

    卿舟雪磨蹭了一下指腹,光滑如初,根本看不出來那一處在一瞬前尚受過傷。

    她拾起這般想法,也拾起了掛在一旁的干燥衣裳,松垮地披上,一推門,便碰見了剛自主峰回來,走入臥房的云舒塵。

    “累嗎?”師尊在一旁坐下來,順手斟了杯茶。

    卿舟雪搖了搖頭,“這一次也未歷經(jīng)太多波折,運氣很好的�!�

    “不是沒有經(jīng)歷波折�!�

    云舒塵在主峰連坐幾日,不得好生休憩,也有點疲乏。她喝了口茶,單手支在桌案上,閉上眼,“你們幾人不說配合得相當驚艷,較之前而言,也流暢了許多。一個個實力本出挑,如是這般,自然一路順風順水。”

    她又抬起眼,似乎不經(jīng)意地隨口談道,“那織夢蛛的幻影之中,徒兒是第一個出來的。此類妖獸善識人心,也有修士借由此證道,你經(jīng)此一遭,有何長進么?”

    “并無�!鼻渲垩╊D時心中一緊,師尊若是繼續(xù)往下問,她……

    她應該把這種事說出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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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她還是開口,“我只夢見了人。”

    云舒塵沉默片刻,心中莫名浮現(xiàn)兩個猜想。徒兒生性淡然,應當不會糾結于過往,那么她夢到的更可能是當下——平日相處過多的人,無非是自己與師姐妹。那師姐妹之中,唯有某一個和她算是要好。

    話到了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了。云舒塵心下微嘆,又沖她挑眉,“你怎么總是這樣�!�

    “我……”

    卿舟雪以為她是指幻影一事。卻不曾想鏡外的長老也只能看見她們被層層包裹在絲繭之中。

    “許是最近修道心神不寧,徒兒自去抄清凈經(jīng)�!�

    她頓了頓,肅然道。

    云舒塵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片刻后反應過來,輕嘆一口氣,又笑道,“是說你怎么總是這樣——師尊一與你講話,便直杵在這跟前,又不是罰你站。小時候就是這等毛病�!�

    卿舟雪輕咳一聲,拖開椅子坐下。

    她仍是看著云舒塵,只見她放下了茶碗,手指又撫上自己腕間的玉鐲,緩慢地撥弄著繞了一圈,卻不說話。

    師尊看起來有話要說。

    她便安靜地等著。

    “和你隨便聊一聊罷了。”云舒塵溫聲道,“這才幾日的功夫,一不見我,又生分了?”

    “沒有�!彼鐚嵳f,“師尊想聊點什么?”

    接下來也只是尋常談話罷了,關于此次秘境,關于問仙大會。不知道卿舟雪是否察覺到,云舒塵在談及秘境時,相當潤物無聲地拋出了一問,“幻影中,你瞧見了什么人?”

    卿舟雪安靜了片刻,還是坦言道,“……你�!�

    云舒塵轉著玉鐲的手指頓時松開,她低眉,無聲地微牽起嘴角,喝完一口茶后,又被她壓得平整。

    這茶清淡微苦,降火效用極好。云舒塵卻品出來一點點甜,微茫不顯,但回味良久。

    不過。

    “看見了我,就第一個破境而出?”

    卿舟雪萬萬沒想到師尊會在意這個,她愣愣道,“嗯?”

    云舒塵將茶杯放下,悠然道,“無事,你可以去抄經(jīng)了。”

    “……”

    卿舟雪剛扭頭,又聽師尊說,“慢著�!�

    一個白瓷瓶被放入她的手心。

    “破元嬰境時所需的丹藥煉好了。若發(fā)覺什么不對,把這個吞下,離鶴衣峰遠一些。我看掌門殿那兒挺合適�!�

    云舒塵向后靠著,好整以暇道,“再把為師的家當燒沒了,你就自己掂量罷。”

    卿舟雪謹慎地應下,也正是為避免此事,她早已物色好了——就是上次對著雷劫練劍之處。相當開闊,再怎么也不會衰到別人。

    她打開那瓷瓶一看,香氣竟與炒板栗有點類似,一顆圓潤發(fā)黑的丹藥。

    “師尊下一次破境,是何時?”卿舟雪將瓶蓋合上,想到此事,不由得生了些好奇。

    實際上,她鮮少見云舒塵修煉過。偶爾的打坐,也多半是在養(yǎng)精蓄銳。

    “那又得挨雷劫。怕疼,不想。遙遙無期。”

    云舒塵站起身來,午后秋陽照得人又有些困乏,她神色倦倦,走向床邊。將外衣?lián)Q下,想睡個午覺,卿舟雪走過去扶著她躺好,輕聲說,“師尊不想破境就不破好了�!�

    云舒塵閉上雙眼。

    其實也并非敷衍,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還有一些別的因素……再往上一層,估計很難扛住渡劫時期的九重雷劫,當是九死一生。

    人剛一躺下,卻又想起這七日好像都沒進一粒米。不想倒還好,這一想起,習慣作祟,腹中空蕩蕩的,百般不適應。

    “你會做飯么?”

    師尊忽然如此問,卿舟雪的手一頓,“……不會的。”

    再聽不見聲音。

    卿舟雪將手收回來,撩起的一串珠簾垂下,女人的身形朦朧,似乎翻了個身,將自己埋入被褥。

    她走出房門,看著秋山上燦爛到糜爛的金色,仿佛風一吹就會盡數(shù)凋落。

    再過幾月,便要到冬日了。

    今年送師尊什么好?卿舟雪思忖一二,她早已決定這次送點實際的。上次的小蓮花墜子未曾見師尊用得上,興許是她首飾過多,一時也戴不過來。

    現(xiàn)下看來,一桌好菜興許不錯。

    *

    她家的貓一直神出鬼沒,連干活也是悄然完成的。比如偷偷地做好一桌飯菜然后不見蹤影,或是將用物置辦整齊,某一日突然出現(xiàn)在庭院的某個角落。

    卿舟雪在阿錦最為喜愛的幾個墻頭蹲點,終于適時地逮住了它。

    此后認了個貓主子教她學燒飯。

    這只貓雖然可以化為人形,不過并不是很喜歡,顯然更喜歡貓身的靈巧自如,倘若不是到了非化成人不可之時,阿錦一直安分守己地做貓。

    很顯然,它將指導卿舟雪做菜一事,歸于可用貓身完成的活計。

    阮明珠又在無所事事時摸上鶴衣峰,蹲在墻頭往院中一掃,云師叔不在,卿舟雪也不在。她本是想走的,結果臨走時瞥了一眼,當即愣在原地。

    透過疏朗樹影,隱約可見后邊灶房將窗子敞開,其間晃動著一個白色身影。

    卿師姐本應慣常拎著劍……不對,那是鍋鏟。

    鍋鏟?

    只見一只花貓毛球蹲在灶邊,用尾巴對著一堆蔥蒜油鹽白糖黑醋指指點點。

    最后它用尾巴將蒜蓉那一碟挪開,劃出一溜瓷響,“主人不喜此味,這個是不能放的�!�

    花貓的尾巴翹起來,一雙幽綠的眼睛盯著卿舟雪�!扒杏浨杏洝!�

    卿舟雪拿著本菜譜,看了一會兒,便用手指指著“少許”這二字。

    “這是何意?少許為多少?”

    花貓嚴肅地回答,“此乃手感,不要往多了放�!�

    她頭一次做飯,能有何手感可言?

    油熱以后,一碗綠油油的青菜傾碗下鍋,嘶嘶作響。她用指尖捏起一撮鹽,往里一搓。

    掉了幾顆鹽粒。

    “少了。”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戳在她手背上。

    卿舟雪剛想去再拿盛滿鹽的那個小碟,結果不慎一下子打翻了放在旁邊的辣椒油。

    這好像不是能用來炒青菜的。

    眼看著孤立無援的青菜梆子被紅油淹沒,那只貓咪眼睛睜大,暫時還未反應過來。而卿舟雪沉默片刻,料想只要按著一定分量,連同水一塊稀釋就好,便順手又將鹽倒了進去。

    她再加水時,那幾根可憐的青菜成功浮沉在鮮紅之間,因為鹽放多了而略有萎靡不振。

    她靜靜地等待這一碗詭異的青菜湯熬干。貓的眼瞳一直在動,似乎也不知說什么好,總之它在那一株模樣奇怪的青菜遞過來時,下意識地扭開了頭。

    下廚一事不是沒有意外。

    事實上,很多狀態(tài)橫出,也是自然。

    阿錦方才這樣告訴卿舟雪,所以不必讓她一板一眼地來,需知道五味調和。

    卿舟雪是個好學生,于是這菜做得頗有想象力。

    阿錦看著這一坨東西,忽然擔憂主人能不能咽得下她家徒兒的一腔好意。

    卿舟雪拿著筷子只嘗了一口,頓了半天,便默默將這碗詭異的物什倒掉,半點不嫌浪費。

    這一口吃下去快活似神仙,一時雙眼含淚再說不出話來。

    天下之事,哪怕很小一件,其實都有各自之道,并非看一眼就會的容易。

    練劍如此,做飯也亦然,其中竟也大有乾坤。

    她蹙著眉,將菜譜如看劍譜一般仔仔細細過去。而后又開始動手出真知,摧殘起下一批孤立無援的青菜梆子。

    嘶拉一聲白煙又冒起,那只貓縮回爪子,身上的毛根根炸起,遠遠看去,倒像個刺猬。

    阮明珠趴在墻頭,看那油煙亂濺地甚是心驚,那只瞧著便不食人間煙火的素手握著鍋鏟,幾個翻炒之間,頗有練劍時干凈利落的味道,極具欣賞性——只要忽略她手底下的菜究竟變成了何等模樣。

    她終于看不下去,踏著墻頭,飛入庭院。

    “若是嘴饞……要不你下山隨我吃館子吧�!�

    卿舟雪垂著眼簾,猶豫良久,正小心翼翼地再倒下一小碟油,聞言抬起眼看去,又聽得身旁一道女聲急道,“你別走神,哎呀要糊了!”

    第67章

    云舒塵那個午覺睡得并非很踏實,半夢半醒間,總覺得庭院內有些吵鬧,乒乒乓乓地,像是打碎了一地的瓷。

    一連幾日,皆是這般。

    起先她總蹙眉,最后聽得都適應了。

    終于有一日下午,她夢醒以后,循著聲音去往灶房一趟,正巧碰著卿舟雪端出來了一盤菜。

    瞧見云舒塵,卿舟雪站定看著她,“師尊�!�

    云舒塵的目光向下挪去,盯住她端著的碗里那幾根綠油油的青菜,“現(xiàn)下還這么早,這是?”

    “……徒兒閑著無事,學一學�!�

    卿舟雪的肩膀上探出一個貓頭,耳朵動了動,喵了幾聲,似乎有何話要說。

    “你親手做的?”

    卿舟雪點點頭,云舒塵以靈力將那只貓揪下來,扔回地面,又吩咐它取雙筷子來。

    她復而看向卿舟雪,笑了一下,“既是你做的,嘗一嘗。”

    “師尊�!蓖絻簠s握住了她的筷子,頓了頓,“也不知這次口味如何,我自己先試一試�!�

    她炒的不過只是一碟青菜,這般簡單的菜色很難做得好吃,也難吃不到哪里去。云舒塵看著那綠油油的一片,覺得賣相還不錯,并不是很介意地擋開了她的手,兩根木筷直接夾起了一株。

    “

    第一回

    學這個,不太好也很是正……”

    “……常�!�

    云舒塵在嘗這一口時,不禁蹙了眉。一股子青菜的生澀脆嫩自舌尖蕩開,隱約夾雜著一絲野草的蠻荒氣息,興許是沒有太熟,光論本身并不算難吃。

    不過緊隨著脊髓而上的一股子鹽也壓不住的甜膩味,讓口舌一時無處安放。云舒塵在心底默默盤算著,這不是一道小菜么?

    可以咸口,可以無味,甚至可以酸辣,為什么偏偏是甜?

    她已經(jīng)有點想蹙眉,抬眼對上徒兒眸中有點緊張的神色——

    云舒塵深吸一口氣,以五百多年深厚的修為,精準地擺弄著臉上的表情,最終把嗓子眼的那一團東西艱難地咽下,她面上云淡風輕道,“還好。再多練練,定然是極好的�!�

    卿舟雪觀師尊神色,并無勉強,神色依舊溫和。

    她稍微松了一口氣,“這最后一次,終于成功了么�!�

    “……到底甜了些。為何要放糖?”

    云舒塵終究沒忍住問她。

    “我看菜譜上說,適量放一些糖,與鹽中和,可將鮮味勾帶出來。”她的語氣略有疑惑,“只不過總是說‘少許’,我大抵控制不好這用量。若是如丹書上一樣標明斤兩就好了�!�

    她當是煉丹么?

    云舒塵在心底微嘆,又輕笑一聲,“依著煉丹的法子做飯,你倒是個奇才。你柳師叔的手藝已然很是驚天地泣鬼神,徒兒就莫要學她了�!�

    卿舟雪放下碗,“柳師叔的手藝……很好吃?”

    好吃得能去閻王殿走上一遭。不過這很是正常,云舒塵覺得能把一碗尋常湯藥熬成百般復雜滋味的女人,做飯是正常水準才見了鬼。

    云舒塵如此一比較,倒是覺得徒兒的菜甜了點生了點,還算是清新可口。

    她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倘若她此生還能再做一次,定然帶你去見見世面�!�

    “少許就是少許,無需太過糾結。難不成你練劍時,頭腦中還得盤算著手往東南邊挪三寸還是四寸?”

    卿舟雪聽了,似乎頓悟了什么。沉思一陣,又往廚房走去。

    她家徒兒一向對此較真,這毛病也不知何時帶來的,總之,還蠻可愛。

    不過徒兒并不算是個興趣廣泛的人,無端學習廚藝,看似也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這一點疑惑很快在簌簌冬風吹白了鶴衣峰時盡數(shù)消解。云舒塵向來不曾刻意記過自己是何時生辰,但卿舟雪卻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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