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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卿舟雪的手不自覺摸過那本《以下犯上》,之前她心中揣著事兒,這話本雖是借來,但還未曾翻開過。現(xiàn)在見到師尊又開始與之前一般待她,她心情一松,這才有了點想看的欲望。結果剛才翻開一頁,連主角姓甚名誰都未看清時,窗外忽然立了個綽約人影,就這木窗輕輕一叩。

    卿舟雪走出門,發(fā)覺不是云舒塵,而是越師叔。

    越師叔歪頭一笑,“小師侄?你與你師尊現(xiàn)下談好了?”

    “……嗯。”

    卿舟雪問,“師叔是來找?guī)熥鸬拿�?�?br />
    “我的確是要來尋她的�!痹介L歌神色無辜,“不過先前把你灌醉,你家?guī)熥鹎浦�,當著你的面,估計又是不怎么有好臉色的。我便懶得上前討晦氣了——你帶句話給她。”

    “這話便是:大恩不言謝,早早地把酒錢送來就好�!�

    越長歌又說,“還有另一件事兒,掌門托我去和幾個長老提一嘴弟子下山游歷。你把這個告訴她就好了,這么多年的老傳統(tǒng),大家都懂�!�

    簡短交代了幾句,越長歌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卿舟雪不得不放下書冊,去將話悉數帶到,免得待會兒遺忘。

    云舒塵聽到越長歌那句話時,只聽不出喜怒地嗯了一聲。而后她又聽完下山游歷一事,目光便投向卿舟雪。

    “的確是老傳統(tǒng),隔著幾年便會有一次。前幾年那一次,流云仙宗前來討教,這便耽擱下來,因此你應當還沒有去過。”

    “卿兒想去么?”

    卿舟雪好似尋著一抹光亮,“師尊,還可不去嗎?”

    “不可以�!�

    “……”

    “那么想與不想,于徒兒而言,便無什么分別了�!�

    “于我有分別。”

    云舒塵意義不明地彎了唇,又看著她嘆道,“出去走一走,対于你而言,好像也不錯。應當也就幾月的工夫,師尊不得陪同,也不能與同門姊妹結伴�!�

    “這游歷……有何目的?”

    云舒塵偶然念起了少女時的一些青澀回憶,她想了想,“并無。只是去走一走,看看世間萬物。人有時候活著,所作所為,也并非非有目的不可,偷得浮生半日閑,也別有一番風味。修行路上的一些阻礙,往往就在無意間突破,誰也說不準。”

    卿舟雪點了點頭,対于這一點倒是頗有同感。

    云長老那雙尊貴的,細膩的,不事家務的手,到底還是因為徒兒年輕,溫熱,而柔美的曲線,開辟了它們的嶄新用途。

    第78章

    由于下山游歷是個人的工夫,所以也無需等待他人。別過師尊,卿舟雪去主峰報了一聲,便拿著清霜劍,一身孑然地下了山。

    這路行到一半,竟遇上了阮明珠。那家伙側頭對她笑道,“果然是我們這一批的弟子都被打發(fā)出門了。你就這樣下山啦,云師叔想你不想?”

    卿舟雪輕輕搖了搖頭。師尊的心思她猜不太準,不過云舒塵活了這般年月,與另一個人暫別幾月份,換做任何人,心中應該也談不上想念。

    思及此處,她的目光還是低下來。對于自己而言,驟然告別生活了十四年的地盤,還要出去這般久,屬實算不上情愿。于是她隨口問阮明珠,“那你的師尊覺得如何?”

    阮明珠道:“他?他巴不得把我從峰上丟出來,這下估計要大開幾壇好酒慶祝。”

    卿舟雪從她臉上看不出半點失意,反而是一臉明媚,疑惑道:“那你為何這般高興?”

    “峰上就那么幾個師兄師姐,瞧著也膩了,又不能光明正大下山。這下可好——”她對著天空比了個手勢,“天地廣闊,都是我的了!”

    此刻兩人正走到分岔口,就此別過,各挑了一條分道揚鑣。

    卿舟雪看著阮師妹一路腳尖點地,竄得極快,興致勃勃,一身燦爛的衣裳如紅霞隱退,很快就瞧不見了。

    她摸著自己的劍,邊走邊想,阮師妹的師尊嫌棄她,她怎么就半點不難受?

    拐過一道彎,她偶然念起師尊對自己冷淡一些的時候,這樣隨便想想,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這樣一比較,她應當是把云舒塵放得更重一些。

    而更重一些,這便是愛慕了么?

    卿舟雪不能確定,但她直覺這相當重要,她想要弄明白。

    *

    去往人間游歷,還另有一套規(guī)矩,那便是不得使用法術。倘若一定要用,也只能用于自己身上,不能用此更改凡人命數。于是卿舟雪相當規(guī)矩地慢慢走下了山,權把清霜劍當個擺設。

    人間的戰(zhàn)火將將熄滅,聽聞是改朝換代了。

    但她潔白的衣裙掃過之處,仍然布滿著貧窮、饑餓。

    卿舟雪見過兩次難民的模樣,雖是瘦削可怖,但那尚有一口氣在,而現(xiàn)如今她雙目所視之中,滾裹成灰的塵泥之中,七零八落的幾塊骸骨,混在太初境結界邊際,緘默而無聲。

    猶記得上次向師尊請教何為“愛人”,師尊說這二字實在過于宏大,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清。

    對于道門而言,天下生靈自有繁衍生滅法則,修道之人順其自然,養(yǎng)護天性,興許這是一種愛。

    對于行走江湖的俠客而言,快意恩仇,幫扶弱小,興許也是一種愛。

    倘如為人者高居廟堂,運籌帷幄,舍小命而救大體,也該當屬圣人之愛才是。

    可其中諸多愛因,當源之于情——許許多多種,或悲憫,或痛惜,掙扎,義憤填膺,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的可貴之處。

    對于此,卿舟雪感覺不到痛,她只能在心底覺出一片大雪落下,天地無垠的茫茫。

    她走過邊境,又走過了幾重山水,來到了附近的一方小鎮(zhèn)上。

    戰(zhàn)火剛剛燒過,這才安定下來,街道上并不熱鬧,只零星的幾個小攤。地面上似有火焰炙燒過的痕跡。

    此刻淅淅瀝瀝下了一陣雨,天邊泛著的是鴨蛋青。

    卿舟雪拿出納戒中一把白絹竹骨傘,這并非尋常的傘,實則是一件可以擋下化神期修士一擊的法器,隨手一遮便風雨不侵。云舒塵在她出門之前遞給她,尚打趣道:“曉看天色暮看云,省的淋了自己�!�

    原來師尊看天象也挺準的。

    她撐著白傘走過一道小巷,這一場雨勢較大,劈里啪啦澆下來,打得人頗有些吃力。卿舟雪橫豎也不急著趕路,便與幾人一起躲在伸出的一個屋檐角下,靜默地等雨停。

    這一角屋檐下,除卻她,還擠了大娘大爺,三兩個小孩,趕路的書生,賣花的姑娘。

    兩個老家伙不知拌的是什么嘴,大爺門牙漏出來的風在雨聲中仍然頗有生命力。小孩們相互挨著,掛著的鼻涕差點蹭上卿舟雪的衣袖,好在被她及時且默默地抽回來。書生和賣花的姑娘搖頭晃腦地談著,內容聽來酸腐至極,相當掉牙。那姑娘掩著口鼻,笑些什么。

    “姑娘下雨天賣花,這一帶才安定下來,來往的人少,似是有些可惜。”

    “可花期又不等這些,該開時便開了�!彼欀亲有α诵Γ坝帜茉趺崔k呢?”

    入夏的雨水來如猛虎,去如抽絲。

    眨眼的工夫,烏云散開,又彌漫出金光。

    卿舟雪走出屋檐,自雨水打過的泥土腥氣間,嗅到了馥郁的梔子花香。

    她一扭頭,那賣花的姑娘已經搬了小馬扎,坐在巷口。濕氣與花香混合成相當充沛的生命氣息。

    瞧那被水打濕了些許的,仍然不改馥郁的梔子花,白白胖胖大咧咧一朵,說要開時也便開了。

    甭管這兒是打過幾場亂仗,改過幾代江山,物是人非,人世離亂,花開從來不顧忌。

    也正如這賣花的姑娘一般,都是大大方方地吆喝著,在這片百廢俱興的土地上,很難讓人挪開眼睛。

    卿舟雪走過去,買了一朵不大不小的,別在腰間,倒是正好。

    以往她來此幾次,多是宗門任務在身,無心顧及其它。她頭一次仔細留心過周遭,發(fā)覺人間也不都是那么混亂流俗、尸骨累累,也不像兒時的四方院墻那樣寂靜幽冷。

    它是流動著的,百折不撓的生氣騰騰,定然也有值得人愛的地方。

    略有感悟的她,心中微明,連忙去尋了一處地方,遠離人煙,盤腿開始打坐,期盼著能更悟深一層。眾人之愛,私人之愛,興許取之于同源?

    能借由此悟道自然不錯,可惜她向來是個修煉起來相當認真,專注到了人家拿刀砍她也毫無知覺的。掌門給的時限是三月,其他的弟子有些在降妖除魔,有些純粹在人間吃喝玩樂,唯有卿舟雪,咬緊牙關日夜修煉個不停,自從打坐開始就再沒起過身,一晃就過去了兩月。

    他將映天水鏡一關,奇道:“本座倒是頭一回瞧見游歷還能天天修煉的?”

    又看向云舒塵,“你家徒兒一直這么勤勉么?”

    云舒塵神色淡淡,卻一直在看,哪怕徒兒只是在無聊地打坐罷了。她嗯了一聲,心道:沒錯,她平日就是這副死樣子。

    “山下的靈氣還沒太初境濃郁呢�!痹介L歌打了個呵欠,“干脆將她喊回來罷了�!�

    “越師妹,你把那幾顆寶珠借她一用罷�!闭崎T思忖一番,還是決定讓她繼續(xù)歷練,畢竟這孩子缺的著實不是修為。

    越長歌一愣,自懷中掏出了幾顆“憶余歡”,忽而笑了笑,“這倒是有些好玩,不知掌門要讓她見識哪段記憶?”

    掌門嘆道,看向云舒塵,“她最為親近你,就挑你的如何。”

    云舒塵挑眉:“我當年下山歷練的么?”

    “憶余歡”這種寶珠可重現(xiàn)當時情景,不止能單單站在外面瞧,還能進去當個看客體會一番,宛若身臨其境。

    對于卿舟雪這般對于游歷人間毫無興趣的,算是另一種形式。觀摩一下自己師尊當年的所見所感,也正好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也能長些見識。

    云舒塵并未說什么,忽然想起些什么,蹙眉道:“有幾個片段,替我刪了再……”

    越長歌卻笑道:“這法寶不能這般用�!�

    *

    卿舟雪睜開眼時,只見越長歌俏生生立于她面前,“好孩子,你可別修煉了。掌門能被你愁死�!�

    她頓感詫異,“師叔?”

    一顆光澤瑩潤的寶珠被塞入她的手心,越長歌說:“你可試著摸一摸,再將它摁在眉心�!�

    她引著卿師侄,卿舟雪卻并未照做,而是將手中的寶珠放在一旁,環(huán)顧四周。

    越長歌看得莫名奇妙,“你在干什么?”

    “此地是否是心魔幻境?”她蹙眉沉思著,“師叔為何會在此地?按理來說我不該碰見你才是�!�

    越長歌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直接將那珠子拿著往師侄額頭上一懟,面前的人頓時僵住,三魂六魄仿佛就在此處飄走。

    這下她不得不相信是真的越師叔了。

    她只覺渾身飄忽了一瞬,而后慢慢地才有腳踏實地的安定感。睜開眼睛一看,四周的房屋模樣與現(xiàn)在大不相同,式樣上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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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師侄,此乃你師尊十八歲下山游歷的一段留影。你修行之余呢,最好還是跟著殘影將這游歷一關過了�!�

    越師叔的聲音自天空上飄來,“畢竟下山游歷的次數屈指可數,可經不得這般浪費。”

    師尊?十八歲?

    卿舟雪一時愣住,她站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并未瞧見云舒塵的影子。

    再抬頭一看天色,遠方微明,還未亮全。

    她心中略感無奈,頓時明白:倘若她這五百年的習慣未曾變過,這會兒是萬萬起不了床的。

    卿舟雪依照著山川的位置,朝太初境的方位走去,她此刻也生了些好奇,五百多年前的太初境是何等模樣?

    師尊又是什么模樣?

    那時的臺階還未進行修繕,較為樸素,遠不如現(xiàn)在氣派。

    卿舟雪剛跨過山門,迎面便碰著了一位年少姑娘。

    看討論攻受的這么多?哈哈哈哈八字才半撇哦。

    女孩子的很多奇妙體術與花樣,誰攻誰受,來日方長。堅持互攻不動搖,比例盡量向1:1靠攏。

    對了,少女時代師尊即將閃現(xiàn)~

    第79章

    天朗氣清,高聳的山門下。

    那年輕女子一雙秋水剪瞳,含著層薄淚,估計方才才困得打了個呵欠。

    卿舟雪瞧著她俏生生的模樣,一時愣在原地。

    出乎意料地,此時雖是回憶,不過十八歲的云舒塵卻看得見她。

    卿舟雪見她頓住腳步,打量自己良久,客氣地彎起了眼睛,“姑娘,你的花掉了�!�

    她朝地下看去,果然落了朵梔子花。

    卿舟雪彎腰撿起,回頭卻見云舒塵走得遠了。她連忙跟上去。

    “你跟著我干什么?”云舒塵忍不住又看了她幾眼。

    “下山歷練�!�

    “你又不是太初境的子弟。”她笑了笑,“同門也就那么幾個,我還記不住么?”

    “是外門的而已。”卿舟雪只得道。

    “外門?”那雙眼睛微微瞇起,“外門我也熟悉,若是有這般長成仙子模樣的姑娘,怎會讓人半點無印象?”

    “更何況你這一身修為也不低,應當早有師承,想必不是來拜師學藝的。”她的語氣仍然和善,“是有何事么?”

    卿舟雪熟悉云舒塵的一舉一動,她現(xiàn)下面上雖是笑著,不過從姿態(tài)的一點兒細微變化來看,她應當是在戒備自己。

    卿舟雪總覺得十八歲的云舒塵便已經相當不好糊弄,想到此處,不由得輕嘆一聲,“你既然不信這個,我接下來所言,你怕是更不信了�!�

    “我是你的弟子�!�

    此言一出,云舒塵似乎被噎住,可再聽卿舟雪背完門派不外傳的心法以后,她便愣在原地。

    “準確地說,”卿舟雪嚴謹地補充道,“是五百年后的�!�

    卿舟雪的手腕被她搭上,半信半疑地探測一番經脈,竟然真的留有自己一份熟悉的氣息,這是怎么都模仿不來的,也是萬萬作不了假的。

    “你……”

    云舒塵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愣在原地的模樣竟有些可愛。最后她半信半疑地蹙了眉,“我早先時候聽聞這世上確有時空變幻之法,頭一回見,倒是開了眼界。”

    兩人不尷不尬地結伴自山下走去。確切地說,不算結伴,卿舟雪跟上了她。

    云舒塵走得稍微快上一些,卿舟雪便抬眼看著她那蓮花粉的衣裙時不時攢動一下。她現(xiàn)下莫名圓了個念想——原來師尊年輕時候是這般模樣。臉龐仍帶著青澀,是能掐得出水來的漂亮。

    只不過身子似乎還是不太好的模樣,她時而嗆了口風,咳嗽一聲。卿舟雪相當自然地扶住了她,而她渾身一僵,悄悄推開了這位五百年后的徒弟。

    “我居然會收徒弟?”年少的云姑娘仍然不敢置信,又瞧卿舟雪幾眼,“……我為何要收你?你似乎還是個劍修�!�

    “有緣。”卿舟雪體貼地講出云舒塵多年后的回答。

    “這話一般都是冠冕堂皇,糊弄小孩的�!彼齾s相當嫌棄。

    “……”

    “不過有你這般好看的姑娘當徒弟。”她又一笑,“好像也不錯。再說,這是不是表明我繼承了峰主之位?”

    “嗯�!鼻渲垩┻@一點頭,便覺她步伐都輕快些許,她又問道:“那我日后很厲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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