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興許是過節(jié)罷。能與一堆漂亮姊妹們觥籌交錯,看她們在神像下跳舞彈琴,很是快活。”
“北源山以南風氣的確要保守一些�!鼻渲垩┼帕艘宦�,開始想象那樣的場面——月輝的照耀下,媧神雕像被炙熱的地火圍在中間,比火焰更加艷麗生輝的是姑娘們旋腰時轉起來的長裙。
也許這樣的地方,云舒塵確實會自在一些。
卿舟雪不喜歡魔域,大都是因為血脈之中的相克。
在那片地方上一些嗜殺的……各類奇形怪狀的魔物的確讓人提不起好感。
唯有小西北幽天那一片的魔女,狡黠又艷麗,況且與云舒塵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被卿舟雪漸漸排除在不喜之外。
“你過得高興�!彼剖鎵m進了屋子,“那就好�!�
“自然要高興�!�
云舒塵蹙著眉,側眸透過窗戶的一角,盯著庭院內一盆花——依舊是含苞待放的模樣,被卿舟雪施法保護得很好。
“誰像你似的,年紀輕輕,總是了無生趣�!�
不知為何,說這句話時,云舒塵的聲音卻低了下來。
臨至夜幕時分,兩人如以往那般上了床。卿舟雪盡量克制著綺念,端莊地像是在上朝。
她愈是這般,也只能證明,無情道的確沒有大成。
至少卿舟雪不能將云舒塵瞧成“泯然眾生”的模樣。
卿舟雪嗅到了熟悉的香味,她盡力將身旁的女人想象成一塊石頭,免得自己再口吐鮮血。
閉上眼睛,卻躲不過那段幽香。
云舒塵翻了個身,這次并沒有再去逗弄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兩人各懷心事,睡得涇渭分明。
第二日清晨,卿舟雪自睡眠中醒來,身邊已只余溫熱,不見人影。
她這些年從未睡過覺,如此一來,竟還有些不適應。剛醒時的腦袋嗡嗡地,迷茫了很久才想起——師尊是來過的。
來過。
她說是……
今日便走了。
卿舟雪蹙著眉,在床上靜靜坐了一會兒。
云舒塵應該是回魔域了。
這樣也好罷。
她最終收拾了一番,趕去主峰,盡了一上午掌門應盡的職責,又在房內打坐修行了一下午,依舊尋不見什么突破的希望。
當夜幕降臨時,她悄然出門,御劍朝流云仙宗飛去。
卿舟雪停在浮石下方,仰頭望著上方,收斂氣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遮天蔽日的陰影盤亙在九州中部,累年數月。
像是一道扣不下的傷痕。
只不過現在的流云仙宗,徒留一宗氣派,內里已經逐漸空虛。
卿舟雪慢慢飛到白日與暗夜的交界之際,任由自己一半面孔沒入陰影之中。
她緩緩閉上眼,用“心”去看,感知著周圍靈力的脈絡。眼簾一片漆黑時,她的確感覺到了河流一樣蜿蜒的脈絡。
但是水流一樣的東西從指縫流過,很難以留得住。
對于她而言,靈力也不像劍器那般隨口使喚,就能自發(fā)遵循她的意志。
她需要事無巨細地調遣它們。
這并不是卿舟雪第一次嘗試如此。
但是她悄悄在這里試過很多遍,也沒法做到如太上忘情那般——將一片區(qū)域的靈力抽空。
每當她抽走一片時,四面八方的看不見摸不著的靈力便會將此填平。
就像是水浪洶涌了一瞬,又逐漸趨于平靜,最終并不會發(fā)生任何變化。
卿舟雪兀自思忖著,她繞著流云仙宗飛過了一圈又一圈。
這一片地盤,到底有何不同?
太上忘情不可能一直鎮(zhèn)守在此處,維持著流云仙宗境內濃郁的靈力。
應當是存在陣法一類的東西。
卿舟雪再次閉上眼睛,觀察了良久,她索性完全放松了自己,權當自己也是萬千靈力中的一縷,隨風而去,隨波逐流。
她找尋著特別之處。
靈力逐漸在她的神識之中現出輪廓。
很快……真的很快。
倘若拿風來比擬的話,此處更像是一個龍卷。
圍繞著流云仙宗狂暴而有序地旋轉著。
她跟隨著它們的軌跡環(huán)繞著,臨到某一個節(jié)點時,腦中忽然清明起來。
捉住這一線思緒。
卿舟雪連忙飛到離流云仙宗遠一些的地方,將掌心攤開。
自古修士打坐時,總是將外頭的靈力一點一點地吸納至丹田,在經脈之中運功循環(huán),洗去污穢,提精至純。
因此修行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漫長的過程。
而此刻,卿舟雪卻迅速地吸納了掌心之外的靈力,她沒有來得及提純,只是暫且收入體內。
旁人這么做很是危險,倘若一時灌入靈力太多,境界無法承受,就會有爆體而亡的危險。
但卿舟雪已經沒有境界,她當年便能承受和大乘期一共雙修的壓力,并且毫無不適。
當卿舟雪抬起掌心,吸納得足夠迅速時,她又設法引導著四周的靈力迅速旋轉,果不其然,在她的手心周圍——出現了一個空域。
“你在干什么?”
她一凝眉,將手掌垂下。卿舟雪轉頭向后望去,太上忘情懸浮在空中,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后。
第183章
“我觀此一方風景獨好�!�
卿舟雪悄然隱去了真實意圖,認真問道:“只是為何不能與眾生共享?”
她指著那一處,被陰影完全覆蓋的中部山脈。每一寸沒有陽光的地方,對于它們而言都是苦痛。
“那些走獸草木,”太上忘情答道:“靈智低下,不能窺大道真徑,它們搶不過人�!�
“眾生不應該是平等的么�!�
“理應如此。但倘若真是平等,互不相犯,那可就天下太平了。事實上,總是強者宰割弱者。譬如百獸之靈長圍獵另一些小獸,人間無事,也要將人分成個三六九等,就連陰曹地府中也有各階鬼職�!�
“既是這樣的世間�!鼻渲垩┎⒉挥X得太上忘情對于“塵世”留下過太多情感:“老祖又為何想要救?”
太上忘情愣了一下,良久后,她道:“很多年前我是這樣想的,在修習無情道前,我將日后要做的事情……一個個記了下來�!�
“好像太久了�!�
她道:“我也不知我彼時是抱著怎樣的一種感情,來看待世間的�!�
“這一世我沒有奪星燧�!碧贤榈溃骸疤热羰×�,那便如此罷�!�
她緩緩閉上眼,“人走在此時,已是滿身疲憊。似乎也沒什么必要重來了�!�
時光會帶走一切么?哪怕如磐石一般堅挺,亦會在漫長的磨損之中破碎,最后散成一片黃沙。
黃沙漏于指縫中,隨風散去。
“不出五十年�!碧贤樘氐馗嬲]她一番:
“崩塌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剩的時間不多了�!�
然而,這一場風沙的確席卷了五十年。
干旱是從人世間開始的。
靈力枯竭,草木不生,連年的大荒,導致人間已經開始斷糧斷水。饑荒在每一寸土地上舔過。
甚至在這短短的五十年間,覆滅了數個王朝。
卿舟雪再一次踏出太初境時,荒涼已經蔓延至山腳邊。
在此時,天地靈力的衰竭已經足夠明顯,終于引起了各大宗門的注意。
當那幫不問世事的修道之人,終于將目光投向民間時,卻發(fā)現——那些地方早就寸草不生了。
恐慌自九州上迅速蔓延,遠甚于饑荒。
一個沒有靈力的世界,任憑他們修為再高,也會在短短幾十年間老化死去,灰飛煙滅。
甚至境界更高資歷更老者,不知為何,出現衰敗的征兆要快上一些。
這是彷徨的幾月。
卿舟雪不算辜負前任掌門的期望,哪怕無情道遲遲未有突破,她日日苦修五十年之后,拼盡全力將修為平緩過渡到了渡劫期的門檻。
“這些年,魔域野心勃勃地將勢力蔓延到了大半個九州。”
鐘長老在地圖上圈出太初境的地盤。
卿舟雪面前,由冰錐幻化出來的九州地貌重巒起伏,泛出血紅的地方,皆被魔域掌控。
橫在中部的流云仙宗,已經隨著大勢衰弱至于消亡。魔族幾乎包圍了它,甚至吞并了流云仙宗南部的一大仙門——這意味著直接威脅到了太初境的東北面,按照她們推進的路線,下一步便是這塊富饒之地了。
云舒塵這些年動靜很大,她不斷地拆分零零碎碎的小宗,每每攻下,只是將宗門一把火燒了,掠奪法器寶物。
卻并沒有趕盡殺絕,放了他們一條性命。
失去宗門的修士無處可依,只好被戰(zhàn)線推著一路南遷。
西南太初境,現如今是最為勢盛的大宗�,F如今幾乎每日都有散修來投靠,一窩蜂地往這邊擠。
更有以前便與太初境相當親近的凌虛門,在玄誠子仙逝以后,他的徒弟當了掌門——這家伙更沒有什么骨氣,為保生存,直摘掉了凌虛門的牌子,率領著同門全部歸附了太初境,并自稱為太初境弟子。
太上忘情并不關心他們的斗爭,因此也從未出手管過。
現在卿舟雪每天都很頭疼,長老們也很頭疼——雖說修士不用吃飯,但始終還是得有個地盤安置。
太初境現在熱鬧得很,主峰上都住滿了人。
有一些未被接納的殘部,只好在太初境的邊界上顫顫巍巍地筑巢。
云舒塵的意圖很明顯,她一面著手擴大魔域的疆土,一面將天下修士趕羊一般趕來太初境,迫使他們投靠卿舟雪尋求庇護。
越長老那日還與諸位長老談起,她似乎捉住了一個天大的陰謀——云舒塵早早地和卿舟雪成了婚,現如今整個天下,不是她的,便是她媳婦的……這屬實是深謀遠慮,野心勃勃。
然而卿舟雪對于現如今的仙魔斗爭,提不起太多興致。
有云舒塵在,魔域不會圍攻太初境的。
不然以師尊的個性,再加上當年徐瑛一事,在攻破那些宗門時,她一定會斬草除根,絕不會留下這么多的后患。
眼下,更為麻煩的是內亂。
太初境涌入了許多新鮮的血液——但并不算特別乖巧。
聽說靈脈那邊出了些動靜。
此事重大,卿舟雪不得不親自去一趟。
她還未走近,便聽到了一陣喧鬧聲。
里里外外,有一堆人看熱鬧。
白蘇師姐處于最中央,橫臂擋住一名青衫弟子,蹙眉道:“此處為禁地,外人不能前來。你在這兒鬼祟良久,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們幾人,現如今壽元將近,自天地之中吐納靈力,又遠遠不夠�!彼炅舜晔�,懇求道:“白師姐,你就行行好。再這樣下去,沒人能突破了。”
旁邊一人,生得五大三粗,似乎是他的兄弟。他將頭發(fā)拿起一縷,讓人看清根根黑發(fā)下的花白。
白蘇瞧在眼底,她亦為難,還是搖頭道:“你們想想別的法子。這個……絕對不行。靈脈不能隨意動用。”
“……憑什么不能用?我們的命不是命了嗎?我看是被少數人占著,生怕斷了自己的生路罷�!�
“掌門與諸位長老下的命令。是為了太初境整體著想,怎能胡聽你一人做主?”
白蘇話音落下,也有一些弟子在她身后附和著。
她蹙眉:“此事嚴肅�?傊�,你們再不速速離去,或是再犯下次,我會上稟掌門的�!�
人群中忽而出現一陣騷動。
然而其中有一個,走了幾步,雙拳狠狠攥緊,忽地猛然回頭,迅速朝靈脈那一處撞去,“奶奶的,橫豎都是個死,我還不如——”
一道冷光閃過,如白虹貫日。
白蘇的裙擺上濺了一尺高的血,如碾碎的胭脂一般。
眾人愣在原地,還未看清是什么動靜,便聽到撲騰一聲,所有的喧囂聲被劍光斬斷。
一瞬間靜得出奇。
白蘇朝前看去,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拱袖道:“師……掌門�!�
順著尚在滴血的劍鋒看去,是一雙隱在尊貴白袍之下,纖細而有力的執(zhí)劍的手。
“靈脈乃我宗之根基�!�
“在現如今的境地下,更是重中之重�!�
卿舟雪淡聲道:“太初境律令有言,除掌門下令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觸摸毀壞之,違者無論何等理由,皆是死罪�!�
又有撲騰一聲,有人跪了下來,渾身哆嗦著——正是死者的同伙。
當那把長劍隨著卿舟雪腳步的挪動,逐漸垂在他面前……這時人已經有些失禁,渾身抖得像篩糠。
“你方才碰了嗎?”
“掌……掌門,”聲音顫抖著,“我只是……只是被他……慫恿來的,您饒我一命……”
“本座只問這個。碰了么?”
“沒有!沒有……弟子不敢!他們,他們都可以佐證的!”
一旁的弟子本是聞聲瞧熱鬧,卻不料下場如此。一時呆若木雞,沒有半個人出聲。唯有白蘇在心底輕嘆一口氣,朝卿舟雪搖了搖頭,道:“掌門,他剛才被我攔著了,沒有碰。只是發(fā)生了幾句口角�!�
卿舟雪聞言,握劍的手這才松了些許,放過了他。
雖說太初境律令早就這樣寫著,不過因此當真送了性命的卻是頭一個。
新任的掌門,在多數人心中,除了話少了些,外表瞧著冷淡,處事卻一直較為寬和。
此一番讓人甚是后怕。
卿舟雪感覺這規(guī)矩的界限還有些模糊,便以劍鋒為筆,揮出一道劍意,在地上深深刻下一道長痕。
劍尖上的血不慎抹在了此處,淺紅一圈。
“以此為界。”
這是最后的底線。
山腳下的喧囂并未影響云端上的怡然自得,梵音坐在云舒塵喚來的云上,收回目光,嘖了一聲:“姨母,你家小仙子好大的威儀,當真是今非昔比。再過幾年,你怕是打不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