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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當那塊石頭融入天幕的一刻,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久未治愈的陳舊傷疤如煥新肌,在挨到石頭的那一刻愈攏,如同一只迅速闔上的巨眼。

    盤旋的雷云再次升起,扭曲了明凈的天空,在漩渦中翻騰咆哮,在此一瞬間,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完了。

    群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yīng)。

    新的天道已經(jīng)生成。

    在九州大地各處紊亂,需要卿舟雪不斷平衡的靈力重新均勻地攤開,潤澤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通往上界的路,徹底被堵死。

    烏云只盤旋了一瞬,隨即散開,明凈如洗。

    壺天星君踏著寶葫蘆撞向天幕,只是穿透了一層薄云。再也沒有任何異常。

    新生的天道茁壯穩(wěn)定,讓他們等到下一輪衰敗時,恐怕……不知猴年馬月。而鑒于他們已經(jīng)渡過雷劫,再也沒有任何辦法飛升上去了。

    卿舟雪卡在石縫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她費時許久,終于掙扎著推開了半邊山石,好讓自己破碎的骨骼重新修復。

    清霜劍插在一旁,映出了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那些血跡忽然被一只手給抹去,溫柔又細膩。

    卿舟雪嗅到熟悉的香味,她下意識偏開頭,不想臟了她的手。

    云舒塵卻抬起她的下巴,強硬地將她扭回來,她瞥見她斷掉的手骨正在緩慢愈合,但是這愈合速度卻……著實慢了許多。

    “疼么�!�

    她垂眸掃過她的臉。

    卿舟雪搖了搖頭,抬眼看向天邊,那群震怒的神仙已經(jīng)圍攏了整個太初境。

    她的神色驟然凝重起來,冷若冰霜。

    “走�!�

    云舒塵的肩上被推搡了一下,她卻不為所動,指尖輕撫著,柔和地撫去卿舟雪臉上的血痕,語氣漫不經(jīng)心:“我讓長歌她們先躲去了。”

    卿舟雪抿緊了下唇,攥緊長劍,站起身來,她肅然命令道:“你也走�!�

    “別自以為是了。”云舒塵說著諷刺的話,但聲音依舊溫和:“你覺得靠你一人,能擋得過他們?nèi)汗ッ�。�?br />
    卿舟雪淡漠道:“至少我不會死�!�

    她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還在緩慢愈合,卿舟雪的手背在后面,輕微地顫著。但她不愿讓云舒塵看出來,因此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云舒塵眸光幽深:“卿舟雪,你不是不死不滅之軀。肉身再是強橫,也有極限�!�

    卿舟雪用完好無損的那只手橫起劍,正擋著天穹。她的一頭長發(fā)早就散開,如墨一般潑灑在身后。

    此刻她已經(jīng)無暇回答云舒塵的話,渾身都緊繃到了極致。

    卿舟雪的掌心蹭上清霜劍柄,將呼吸放得相當輕緩。

    她的五指微微張開,而后一點一點地攥緊了劍柄。

    白衣女子的眼眸微瞇,側(cè)臉顯得愈發(fā)淡漠無情。

    云舒塵知道,這是她家徒兒準備出劍時的姿態(tài)——優(yōu)雅、漂亮,凜冽,像是繃緊身軀,隨時準備的出擊的白蛇。

    她收回眸光,難得靜心地欣賞了一下她。

    此刻大難在即,云舒塵卻并沒有任何懼意。

    她心底里反而升騰起一種荒謬的興奮,這種興奮像毒藥一般,已經(jīng)滲入她的骨髓,熬過了最近許多個日夜。

    平日里,她極力保持著自己的尋常。

    而她終于要忍受不住這種誘惑,飲下這杯鴆酒。

    如果她是瘋了,那絕對是被卿舟雪逼瘋的�?墒恰p咬著下唇,還是無法抑制自己怦然的心跳——

    她馬上,就要見到她的卿卿了。

    卿舟雪緊繃到極致,直至翩然躍起,無數(shù)的風雪將她卷入其中。

    她這一劍刺出,重重雪花宛若形成倒流的瀑布,洶涌著奔騰著沖上天際。

    一道金光閃過,仙人結(jié)陣護法,上布著密密麻麻的字紋。如山河繪圖一般徐徐展開,當一重一重的雪浪沖刷著那道屏障時,只留下了一些破碎的裂紋,但直到最后一層沒過,卿舟雪依舊無法完全攻破他們。

    她被反震回來,整個人半跪在地上,雙足受力向后劃去,甚至踩出了深痕,險些就要陷入地中。

    自身后看去,卿舟雪勉力支撐著身軀,她微微晃了一下,唇角的鮮血如注滑下,落在雪地上,像是點點紅梅。

    她閉目調(diào)息了一下,想要盡快恢復。

    忽然間,一道白色法芒籠罩在了她的身上,精準地縫合了她正在愈合的傷口,以及已經(jīng)嚴重滲血的內(nèi)臟。

    “征戰(zhàn)不帶醫(yī)修,可不是什么好習慣呢�!币坏缆曇麸h了過來,尾音上揚,卿舟雪回頭一看,越長歌不知何時折返回來,沖她笑了笑。

    柳尋芹放下了手,看向卿舟雪。

    其后,鐘隱石與周山南的聲音也傳來:“師妹說的是。小師侄雖然貴為掌門,但我們畢竟是老長輩了,哪里有事事躲在你后面的道理?”

    山崖之上,梵音輕輕搖著羽毛扇,側(cè)坐在一匹骨馬之上,她身后是一片烏壓壓的魔族大軍,輕靈便捷地登上了半塌陷的山巔。

    “橫豎都是個死�!蹦ё宓哪贻p女君將下巴揚起:“那小仙子到底還是打不過。與其等這片地方攻陷了受俘,或是灰頭土臉地在地洞里悶死……”

    “女希氏的后人,從來都沒有這種窩囊的死法�!�

    梵音正色起來,她的手腕輕輕抬起,向上一揮,黑色的鴉雀從掌心中展翅高飛。

    那只黑色的小鳥雀像是一種訊號,虛空之中撕開一道裂口,猙獰的魔物揮著龐大的肉翼翅膀,向天空竄去,如一群群蝙蝠一般,簇擁而上。

    展開的金色字紋在空中重新流動起來,翻涌著一層詭譎卻神圣的美感。

    “那是魔族么�!碧幮蔷种姓浦幻骁R子,她的指尖輕輕一叩,寶鏡放出光芒來,如月輝一樣銀亮,“不自量力�!�

    光輝流轉(zhuǎn)之間,絕大部分魔物的身軀都化為烈焰,在金色的光芒中消散。

    龐大如烏云的種群,很快拆崩離析,真正能飛向他們面前的,不過鳳毛麟角。

    可是魔族向來是兇悍的種族,無論是類人的怪物,猙獰的魔獸,亦或是美麗絕倫的魔女。

    一往無前,縱是死局,也鮮少有退縮的。

    蟻群能夠咬死大象么?

    細木能夠填平滄海么?

    卿舟雪不知道。

    但是在此之前,一定是一場浩大的犧牲。需要踩死數(shù)以萬計的螞蟻,也需要折斷很多根木枝。

    暗紅色氤氳著魔氣的黏稠鮮血沾在上頭,又如瀑布一般滴落下來,滴滴答答……染紅了地面。

    不過多時,她足下的雪地已是紅海。

    長老們在卿舟雪身后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護山大陣,準備死守太初境最后的底線。

    卿舟雪重新站了起來,她渾身的傷口已經(jīng)全部合攏。

    她微微屈膝,如一道白影一樣竄出,腳踏上一只非天的翅膀,借力再次高高飛起。

    清霜劍的周圍,凝成了一圈白霜,似乎要將云層凍僵。

    靜止之中,云霧重新打破,翻騰起來。

    巨大的龍目再次睜開,透明而磅礴的龍身再次于云端中重現(xiàn)。

    金光躍動在蒼龍身上,每一片龍鱗都顯得渡上了一層碎金,隨著它自由地騰云駕霧,美麗得令人心馳神往。

    卿舟雪腳下的非天已經(jīng)被光融化,她稍微落下時,恰好踩中了玄冥的兩只龍角中間。

    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這是師尊水靈根的法相。

    柔和的水,和冷冽的冰。

    自卿舟雪足尖點中的地方起,冰霜一寸寸蔓延,水龍有了實形,化為一只冰龍,從云霧中繼續(xù)穿行。

    卿舟雪腳踏龍首,手握清霜劍,半身素練,半身血衣,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

    壺天星君對上她的雙眸,卻無端感覺到一種背脊發(fā)寒的感覺。

    ……分明只是個修為勉強,肉身能扛的小輩罷了。

    為什么會給予他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龍吟一聲響起,震得四方雙耳欲聾。玄冥的長尾一甩,直接將已出現(xiàn)裂縫的金色浮紋拍得一震。

    卿舟雪緊隨一劍刺出,卷裹起漫天的大雪。

    她現(xiàn)在渾身幾乎盈滿了靈力,悉數(shù)來自于云舒塵的氣息——正如當年斬殺蛟龍之時,她曾體會過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

    冰自水而生,云舒塵可以完美地融入她,從而彌補自己本身無法將力量會聚于一點的弊端。

    這一劍看似普通,但是實力又提上了一個臺階。卿舟雪在掌骨即將再次碎掉之時,終于將清霜劍卡入了屏障的裂縫之中。

    她往上用力一挑,留存于上頭的魔血滲入縫隙,污染了仙家的結(jié)界。

    金色的浮紋于風中飄散。

    與此同時,太陰星君的鏡子暗了暗,扼制魔族的一層月華也已經(jīng)失去效用。

    她喘了口氣,問著一旁的師兄,“這個女子到底是什么來頭?刀槍法器皆不能要了其性命,可是她的修為明明比本君差上一些�!�

    手執(zhí)拂塵的老祖一把撣開面前氤氳的魔氣。

    他雙眉倒豎:“她是個意外。何須與這人糾纏不休——”

    那拂塵的白須豎起,指向幾位修士之中的一女人——云舒塵。

    “是這人罷�!�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本座倒是記得,應(yīng)是她補上了最后一片天空。不若我們先把此仇算一算罷�!�

    當最后一只魔物死在空中時,梵音沒有讓余下的魔女冒進。她稍微揚了揚手,“且看看她有沒有本事將那幾個野神仙拖下地面�!�

    那把拂塵循著氣息,一把飛了出去,絲線圍繞著龍身,冰龍左右躲避,似乎想要掙脫束縛。

    卿舟雪一劍砍上絲線,但是并沒有什么作用——柔韌如絲,卻是刀槍不入。

    冰龍忽然載著她,往仙人堆里砸去,不亞于哪吒鬧海,只是龍身上沒有束縛紅綢,但依舊攪得云層之間天翻地覆。

    法相受損,反噬十分嚴重。

    云舒塵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她輕輕往臉上一抹,才發(fā)現(xiàn)是血淌了下來。

    柳尋芹不止拿著一半靈力吊著卿舟雪的恢復力,現(xiàn)如今還得分出一半治愈她。

    當絲絲縷縷的白線如鋼針一般從四面八方朝卿舟雪射來時,冰龍盤屈成團,鱗甲閉合,將卿舟雪緊緊裹在其中。

    卿舟雪現(xiàn)在看不見外界,她只瞧見面前一片冰藍。云舒塵將她卷裹在這一方小天地之中,因此她毫發(fā)無損。

    卿舟雪撫上龍腹,她眼睜睜看著絲線穿透了冰層。

    她眉梢緊蹙,“回去。不必為我再擋了�!�

    可是沒有用。

    當絲線撤開以后,水龍徹底破開,變成一場碎冰落了下來,砸在血紅色的土地上。

    仙人得意撫須。

    可他并不知曉,卿舟雪借著混亂幾步躍至他身后,沖著頸部最為關(guān)竅的幾個大穴位,當頭一劍急急斬出。

    他感覺到一抹涼意,好在身旁的太陽星君發(fā)現(xiàn)得及時,銀槍一挑,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將人再次震開。

    風聲,在耳邊呼嘯。

    一如當年,在一夢崖上被扔下去時,她渾身皆帶著無力感。

    當她再次墜落時,即將和冰龍的尸身埋葬在一起。

    那只花瓣一樣柔軟潔白的白鹿突然出現(xiàn),接住了卿舟雪,將她平放在地面。

    卿舟雪的肩膀上被烈火灼了一個洞。

    半邊身體都已經(jīng)麻木。

    她有些絕望地看著天空,漫天神仙,似乎都在譏笑這群下界之人的無畏抵抗。

    她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出劍,又是第幾次被砸下來,有時是半邊山,有時是一個巨坑。她一次次的躍起,每一劍幾乎都用盡了全力。

    但他們甚至都不愿全力以赴,如圖貓戲老鼠一般,還有幾位在旁邊看戲。

    卿舟雪想要如法炮制,吸納一位真仙的靈力。但前提是得出其不意……她連與他們近身都相當困難。其次,靈力完全內(nèi)化需要一定時間。

    那群神仙像是看戲看夠了,終于想起正事來。壺天星君的寶葫蘆瞬間變大,朝著太初境這幾座山狠狠砸下來。

    卿舟雪直直地看著面前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鳥語花香的地方。平時論道講經(jīng)的地方。深邃秀麗的幽谷,每到夏日滿山滿山的,開得俗艷的紅花。

    一幕幕在卿舟雪記憶中抽離,而后在眼前被砸碎。

    支離破碎。

    直到鶴衣峰的半截山峰全部倒塌,也落在地上化為塵埃時,她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生出一絲波瀾。

    胸中有一道聲音響起:“你殺了云舒塵�!�

    “這樣下去,她也會死的。還不如成全無情道,興許能有轉(zhuǎn)機�!�

    卿舟雪明白了,這是太上忘情的聲音。

    她始終在體內(nèi)保留一道殘魂,還沒有消散。

    此刻她神魂虛弱,太上忘情終于得以開口說話。

    “情與愛,總之你亦已經(jīng)體會不到�!�

    卿舟雪甩了一下腦袋,她低聲罵了句:“閉嘴!”

    聲音消散無蹤。

    卿舟雪握劍再次站起,魔族這一邊正與降下來的太陽星君死死糾纏。前仆后繼的人影撲上去,緊隨之的是一個個地倒下。

    太初境的六座山峰全部倒塌了,被夷為平地。

    “你們先走,不必相助了�!�

    云舒塵捂著嘴咳嗽起來,她看向柳尋芹,還有越長歌,以及其他兩位師兄弟,“往東海走,蓬萊閣在那里,一時半會兒打不過去的�!�

    柳尋芹盤坐在地上,她一把摁住云舒塵,涼涼道:“先把你這內(nèi)傷治一治再說話�!�

    云舒塵捂唇的指縫之中,含有鮮血溢出,她眼睫輕抬,呢喃道:“卿兒她會贏的�!�

    越長歌一愣,“什么意思?還有什么底牌么?”

    云舒塵搖了搖頭,待到內(nèi)傷沒那么疼以后,她推開柳尋芹的手,扶著身子緩緩站起來,將衣裳上的灰塵拍去。

    鐘長老嘆道:“師妹智計過人,想必是另有打算。可都到了這個關(guān)頭,為何不便和我們講?”

    正當此刻,頭頂一道滾石砸下來,塵灰彌漫。索性沒有砸到他們所站的一小塊地方。

    “講了也沒什么幫得上忙的�!�

    云舒塵眼眸微瞇,回眸道:“只會添亂。”

    他們幾人面面相覷,還未回過神來,云舒塵的身影已經(jīng)化作滿天光點,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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