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但是由于同居一體,她居然感覺到了另一個靈魂的落寞。
在云舒塵半夜來尋她,讓她明日來一夢崖之頂時,她直覺這是一個較為關(guān)鍵的節(jié)點,于是搶占了身軀,忽然站了起來。
那碗茶水險些被卿舟雪打翻。云舒塵直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怎么了?”
卿舟雪搖搖頭,義正辭嚴(yán)地拒絕她:“云長老,我既無靈根,便不強求修道。也不想平白無故損了自己性命。”
“就這樣放棄么�!痹剖鎵m挑眉。
卿舟雪點點頭,“我明日便下山。這幾年多謝您照顧�!�
云舒塵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詫異,她一時沒說話,蹙眉看了她半晌,頷首道:“嗯�!�
次日起,卿舟雪相當(dāng)麻利地收拾好了包裹,迅速地下了山。仿佛那鶴衣峰上有什么吃人的妖怪。
她一路走出太初境好幾里遠(yuǎn),直到回頭再也看不見那道仙山。
越走遠(yuǎn),越是心安。
正當(dāng)她心情輕松起來時,此刻心中有一個聲音在抗議:“為何不去?你到底是何人?我要回去�!�
卿舟雪微微一愣,那道劍魂和自己倔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卿舟雪和她爭斗一番,沒扭過她,被這倔強的家伙搶了身軀。
然而她站在原地,環(huán)顧四野,茫然了一瞬,“……這是何處?”
卿舟雪在心底淡淡一笑,小孩子不認(rèn)得路么。
那正好,如今想回也再回不去了。
然而,風(fēng)聲嗚咽,草叢翕動。
似乎有什么斑斕在其中閃過了一瞬。
她轉(zhuǎn)過身來,眉梢微蹙,緩緩蹲下來,手里抽出了一把木劍。
這一瞬風(fēng)聲止息。
少女瞪大眼睛,一只吊睛白額大蟲從人高的草叢中飛出,正往她這邊撲來。不過瞬息,血盆大口已經(jīng)快要抵壓到她的咽喉。
她自知這把劍不對付,將包裹丟掉,顧不得撿起,扭身就跑。
那只虎兄一路攆著她,像是貓攆老鼠一般,逼得人只敢向前不好回頭。
她無暇思考,跑過原野�;⑿�?jǐn)f著她,毫不放松。
她一路跑到小鎮(zhèn),虎兄窮追不舍,讓一旁買菜的大娘大爺尖叫著揮舞著白菜四處奔逃。
她累得氣喘吁吁,不知不覺間,周遭的景色熟悉起來。一時也沒注意,瞧見一座山便上了山。
年紀(jì)輕輕的小少女,險些要累死在半山腰上,可是那只老虎非她不可,一旦停腳就要立馬撲上來,她不得已一路奔忙,直至于最后撞進(jìn)了鶴衣峰的院門。
被迫蟄伏在心底的卿舟雪暗道不妙,這怕是……又中了計了。
果不其然,她累得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險些虛脫,氣息奄奄。
而自腹部起,一層葳蕤的冰霜頓時綻放,朝著鶴衣峰的整個庭院蔓延。
云舒塵如有所感,欣然起身。
她輕輕敲了個響指,那只蹲在她后面的大虎噗地一下變成了三花小貓,竄上了枝丫。
卿舟雪自朦朧的視線之中,瞥見了一只素凈的手向她伸出。
那手的主人隱約含笑:
“正巧。本座想收個冰靈根的徒兒�!�
第201章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她終于還是成為了她的徒弟,回到了既定的命運軌線上,此前的多般掙扎,如云煙一般徒勞消散。
第一世的穿越。
卿舟雪掙扎了許久,她就像在岸上擱淺的魚,魚尾在不斷地?fù)潋v著,欲要掀起一點點浪花,結(jié)果卻全部澆到了自己的頭上。
無論卿舟雪怎樣選擇,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清的手,一直推著大江浪潮前行。
不為人移。
她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沒能挽回任何事情。
卿舟雪再次醒來時,手中還握著星燧。
她躺在一夢崖底的花海之中,那漫長歲月的凌遲,卻在她的骨血中刻下滄桑的痕跡。
現(xiàn)在……
是何年月了?
她抽空回了一趟鶴衣峰,發(fā)覺自己臨走前燃下的一縷九和香,竟還未熄滅。
一切的一切,恍若一場黃粱未熟的幻夢。
卿舟雪愣了半晌,她坐在鶴衣峰之前的銅鏡前。
星燧的燈火照耀著她的側(cè)臉,將另一半盡數(shù)浸沒于陰影之中。
她一寸寸垂下眼睫毛,盯著那道光。
不愿放棄。
女子的手指摩挲一二,翻掌攏上那撮燈火,室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當(dāng)她再次松開時。
原處已經(jīng)不見人影,像是風(fēng)吹拂了一縷塵埃。
星燧降落的時間點并不一致。
這次她的運氣不怎么好,剛一睜開眼,滿地皆是冰屑血跡,殘破的蓮花。
她瞧著另一個“自己”將劍捅穿了云舒塵的腹部,為時已晚。
卿舟雪迫不得已,碰上這種情況,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來。
第三次她終于清醒過來,選擇如太上忘情一般,直奔劍冢,掐滅原先自己的靈魂。
這樣,便不會有人再干擾她了罷。卿舟雪松了一口氣,她望著在手中散亂得不成型的劍魂,卻微微笑了起來。
可是這一次,年幼的云舒塵卻凍死在了流云仙宗門口的雨夜里。
她沒有等到師尊和師娘。
卿舟雪看見這一幕時,她抿著嘴唇,站在那場瓢潑的大雨里,她的手指倏地攥緊,捏得骨節(jié)發(fā)白,渾身發(fā)寒。
心中才撲騰一點的火星盡數(shù)熄滅在凄風(fēng)冷雨之中。
為什么?
是因果?
還是命軌?
她再次握緊了星燧,一次次地燃燒著自己的壽命。
不知悔改,不知悔改。
她要將這南墻撞透。
她絕望而又渴盼地祈求著,天道有情,能在萬千因緣糾纏里給云舒塵留一道生機。
在多次嘗試以后,卿舟雪醒悟過來,她不能草率地殺死“自己”。
因為她在冥冥之中感覺到了自己和云舒塵糾纏的天命。
正如當(dāng)年師尊所算之卦象那般——每當(dāng)“卿舟雪”死去時,年幼的塵兒總是會意外喪生。
可矛盾的是,只要她留著此世的劍魂,就仍不能自由地控制這副身子的主導(dǎo)權(quán)。每到關(guān)鍵時刻,此世的劍魂總是會壞了她的事。
不知輪轉(zhuǎn)了多少次,卿舟雪嘗試過去往流云仙宗,完全避開云舒塵,只當(dāng)做從來沒有她這個人——但是卻一一失敗。
卿舟雪想要逃避與師尊的相見,而年幼的劍魂卻總是能陰差陽錯地碰上她,而后愛上她。
但不管她做什么,總是有一根看不見摸不著的引導(dǎo)命運的紅線,在兩人手指頭的尾端打了個死結(jié)。
生生糾纏著,至死方休。
輪回的次數(shù)多了,一次又一次。
有一世她嘗試提前踩碎了阮明珠的鳳凰蛋,師妹沒有獲得鳳凰之火。
她以為阮明珠可以當(dāng)個尋常弟子,安然度過一生。
結(jié)果決戰(zhàn)之刻,突發(fā)意外,她還是沒能攔得住師妹,她竟以肉身血戰(zhàn)到了底,不出乎意料地隕落。
當(dāng)那雙淺褐色的眼眸沾染了斑斑血跡,再次闔上時。
卿舟雪知道這一次又失敗了,她在心底里考量著,不如下一次試試提前湊齊靈根,看這補天的進(jìn)度是否能拉快。
她隨手拿起星燧,這個念頭只是在心中盤旋了一陣。
但是卿舟雪卻想到了什么,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一時背脊發(fā)寒。
太上忘情淡漠如斯,冷酷無情。她當(dāng)年所作所為,和自己如今的心態(tài)……太像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jīng)對于身旁之人的逝去已經(jīng)毫無感覺了。
卿舟雪也正是從此刻開始自我審視,她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漠視人命,她為了改變世界線而改變,無情地操縱著自己一切可影響的人,甚至宰割著別人的命運——第一世的自己對于人命的逝去尚且心懷愧疚,而到如今……她見過同樣的人身隕數(shù)次,亦見得張三死趙四生,一顆心已經(jīng)趨于麻木。
手里的星燧織生出綿密的熱意。
卿舟雪頭一次覺得燙手。
她直直地盯著手中那一柄小小的神器,像是瞧見了令人恐懼的東西。
這真的是造物的恩賜么?
它給予人希望,而后給予人一次次絕望。
每一次都是以微小的損傷為價,卿舟雪自覺劍魂強悍,可以承受得起。
她大抵輪回了五百多次,雪色一點點自發(fā)尾蔓延,落到如今,一頭俏麗的烏發(fā)已經(jīng)全部白掉,如銀絲般純粹。
內(nèi)部的老化和損傷,也在一點點侵蝕她。
而這些傷害,她亦無法自愈,因為是烙印在魂體之上的。
卿舟雪對此并不后悔。
而她早該明白的,星燧的代價遠(yuǎn)不止于此。它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淡化她對于周遭的情感,更像是一種磨損,最后讓秉持者于執(zhí)念之中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卿舟雪獨立在此方世界,北源山上的大雪依舊凄迷,她看著白茫茫一番,空寂無聲。
記憶中,她臨別前的話語,在冷寂之中卻異常清晰。
竟像是……響徹在耳旁。
“前塵已過,后篇新啟……這話倒是不錯�!�
“人還是要往前看的。倘若總是執(zhí)著用這種神器回到過去,找到失散的人與事物,反而會顧此失彼�!�
“至少,我已經(jīng)不再有這種執(zhí)念了�!�
茫茫大雪之中,卿舟雪蹙著眉,詫異地?fù)嵘狭硕�,像是有人在耳語。
這些話都是云舒塵身死的那一日與她談起的,埋在不愿回憶的記憶深處。
卿舟雪撫著耳垂,又只聽得見一陣風(fēng)雪之聲。那聲音空靈而溫柔,應(yīng)當(dāng)不存于世,大抵只是自己的臆想罷了。
她自嘲地輕笑,放下手來。
師尊是算到了如今的自己么?
云舒塵只是婉言相勸,大抵也是明白,憑著自家徒弟的性子,不來試一試,這執(zhí)念肯定不能罷休。
卿舟雪垂下眼眸。
這一世,卿舟雪獨自從北源山上走下去,她任由風(fēng)雪一點點埋沒掉自己。
星燧握在手中,如火炬一般被她高高舉起。
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橫跨這五百多次輪回的執(zhí)念,也應(yīng)有個落款。
*
最后一次輪回時。
那時云舒塵已在她身旁歇下,正欲睡眠。
此刻主導(dǎo)的劍魂正巧困倦,卿舟雪得以出來透了口氣。
“師尊�!�
云舒塵慵懶地睜開眼睛,嗯了一聲,輕柔地說:“怎么了�!�
方才還困倦的卿舟雪一反常態(tài),意外地精神。她轉(zhuǎn)過身來,以目光描摹過女人的眉眼。
“你相信人有宿命么。”
云舒塵閉上眼睛,敷衍道:“你說有我便信。睡覺�!�
“是有的罷�!�
卿舟雪平靜地看向她,像是長時間無人傾訴,終于悄悄將內(nèi)心掀起一個角,此中竟有一絲無可奈何的滄桑感。
她的語氣成熟了許多。音色雖然一致,但是卻能明顯聽出,此中的氣質(zhì)并非同一人。
年僅二十幾的卿兒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云舒塵蹙了眉梢,抬眼看向她的臉。
卿舟雪依舊還是原來的那個卿舟雪,但不知為何,她卻感覺這個日夜陪伴在枕邊的人換了一個芯子。
她頓時警覺起來,低聲問道:“你是誰?”
卿舟雪放松了身體,她能察覺到云舒塵的靈力潤物細(xì)無聲地鉆入了自己的經(jīng)脈。似乎是想探查著什么。
“探查不出來的�!�
“我的確是卿舟雪,可卻不是那個卿舟雪。我自未來歸回,輪轉(zhuǎn)五百多次,企圖改變一些事情�!�
云舒塵的確在其中找不出問題來,她去碰了碰卿兒的額頭,“……近日是不是給你留的課業(yè)多了點?”
“今夜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泵媲扒迤G出塵的女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想了想,平靜地說出了云舒塵自小到大的五百多年人生中許許多多的細(xì)節(jié),包括她兒時被罰跪,是如何來的太初境。
皆一字不差。
這時的卿舟雪,不可能會知道這些。
云舒塵愣了一瞬,呼吸也安靜起來,她無聲地聽她敘述著。
“你……”
那根手指抵上了云舒塵的唇。
“不止是以前的�!鼻渲垩┑溃骸拔疫知道很多以后的事�!�
她說這話時卻笑了一下,云舒塵卻看得出她眼底并無笑意。反而是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般的滄桑。
卿舟雪澀聲道:“卿舟雪會參加問仙大會,會揚名立萬。如今天道式微,九州生靈還沉溺在最后的余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