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老師同學(xué)們大家上午好!今天是英華中學(xué)辯論社的學(xué)期末決賽,感謝各位到來,本場辯題是:人的一生應(yīng)志在離家還是歸家。正方離家,反方歸家,現(xiàn)在為大家介紹雙方辯論成員,首先是正方一辯。”
對面一辯起立鞠躬。
按照順序逐個往下,很快就輪了過來。
“反方二辯,謝瀾。”
瀾字剛落下,底下便響起一片熱烈掌聲,謝瀾起身鞠躬。
“反方三辯,竇晟。”
竇晟起身,隨意點了下頭,落座。
“反方四辯,林貝�!�
掌聲小了點,但林貝還是大氣地朝場下自信一笑。
辯論正式開始。第一個環(huán)節(jié),立論。
從正方開始。對面一辯起身道:“我方觀點是,人的一生應(yīng)志在離家。俗語道,好男兒志在四方……”
謝瀾是二辯,等雙方立論結(jié)束,就要立刻起身駁斥對方的立論。隊里已經(jīng)盲押過對面論點,逐條梳理了應(yīng)對策略,只需要聽清對方表達,然后從準備中挑選一些來回擊。
謝瀾一根弦繃得死緊,像做聽力一樣緊張跟聽。
對方一辯叫陸振祁,語速奇快,謝瀾緊繃到最后,大體抓了四個點。前三個分別是眼界、物質(zhì)與抱負,這是林貝押中的,但第四個點漏了,夾在一堆排比句里沒太聽清,只捕捉到幾個關(guān)鍵詞,好在快速消化理解了。
對方一辯結(jié)束,反方一辯起身立論。
謝瀾趁著自己辯友發(fā)言,在心里飛快過了遍腹稿。
三分鐘很快結(jié)束。主持人道:“接下來進入駁論階段,請反方二辯駁對方觀點,限時兩分鐘�!�
臺下一百多雙眼睛朝謝瀾看了過來,竇晟的手指輕輕在他腿側(cè)碰了碰,示意他放松。
開場前竇晟叮囑過,慢慢說不著急,只要把觀點表達完就可以,一切有他兜底。
謝瀾醞釀了一小會,壓下語速,沉著道:“對方四個觀點在我方看來并不成立,眼界、物質(zhì)、抱負,這三者并不直接與離家關(guān)聯(lián),這是基本的認知錯誤。在說出歸家還是離家這一選題時,或許對方辯友就錯誤地將離家解讀為廣闊天地,將歸家解讀為安……安于一隅。”
余光里,竇晟一直用食指平穩(wěn)地輕叩桌面,像是在給他定心。哪怕他背誦拗口成語時稍微卡殼了一下,手指的節(jié)奏也沒變。
謝瀾深呼吸放松,繼續(xù)道:“我方認為,歸家是為了陪伴家人、是對熟悉環(huán)境的珍視,與上述三點并不沖突。
至于尋找家人,我方認為,并不是所有家庭都面臨這個任務(wù),我方駁論完畢�!�
他一鼓作氣說完,落座,才忽然感覺階梯教室里有一種詭異的靜謐。
竇晟的食指還保持著抬起僵在空中的姿勢,等他落座兩秒后,才遲疑著扣在桌上。
對方辯友四臉懵逼,二辯愣了好一會,才起身按照流程辯駁他們的立論。
場下人開始竊竊私語,謝瀾感覺自己腦門上一個大寫的“�!�,下意識瞟了眼旁邊竇晟。
竇晟蹙眉深思,數(shù)秒后匆匆寫下一句話推過來。
-尋找家人?是LZQ說的“尋找人脈”么?人脈是不是理解錯了?
謝瀾腦子里嗡一聲。
人脈。這個詞他在里見過一次,背過含義,但一直沒用過。如果出現(xiàn)在卷面上應(yīng)該是認識的,但在聽力里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
他當時第一聯(lián)想是“人邁”,可能是用了某種主謂倒裝來修改詞性?或者是他把順序聽反了,反正覺得對方顯然是想表達“邁出去的人”、“離家的人”。
謝瀾當場自閉,把紙條給竇晟推了回來。
竇晟輕嘆了聲,又寫道:沒事,失憶吧。
失憶吧?
毀滅吧。
對方二辯駁論結(jié)束,進入質(zhì)辯環(huán)節(jié),對方三辯起身反問,先問了一辯,這邊同學(xué)自如應(yīng)對,隨即就到謝瀾。
謝瀾看著對方三辯起身,自殺的沖動開始醞釀。
他緊張地盯著那張嘴一開一合,生怕聽到關(guān)于“人脈”還是“人邁”的反問。
好在,社員給社長留了面子,選擇性遺忘剛才震驚全場的發(fā)言,只拋出了個溫和的問題。
謝瀾松了口氣,起身答道:“我方堅持認為,歸家能夠更好地溝通感情,雖然科技發(fā)達,但面對面的交談和陪伴是網(wǎng)絡(luò)無法相比的。在相處狀態(tài)下人與人之間會自然發(fā)生大量溝通,而遠離彼此后只能依靠培養(yǎng)定時聯(lián)系的習(xí)慣�!�
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本來還想發(fā)散,但被剛才那通傷到,只是背誦全文并老實坐下。
三問三答有驚無險,緊接著輪到竇晟起身,順次質(zhì)疑對方三位辯友。問題犀利,態(tài)度專業(yè),配合他冷冷的語氣,竟讓場下有了幾陣躁動。
正反雙方三辯進行了質(zhì)辯小結(jié),隨后主持人宣布自由辯論。
對方二辯是個男生,愛看玩笑,之前在辯論社就常常打趣謝瀾。他一起身,謝瀾就預(yù)感不妙。
果然,他眼神直接朝著謝瀾來了——
“提問反方二辯,你方口口聲聲說離家與物質(zhì)、眼界、抱負不存在關(guān)聯(lián),但我認為是你曲解了我方的意思。立足發(fā)展的眼光,無論你家是農(nóng)村鄉(xiāng)下還是國際大都市,都只是有限的環(huán)境,更遠的世界有著更廣闊的天地。古代尚有孟母三遷,一位母親難道會害自己的孩子嗎?當然不是啊,母親比任何人都希望孩子有好的發(fā)展,那么我方堅持認為,以發(fā)展眼光考慮問題,應(yīng)該鼓勵孩子離家,你又如何看待?”
嘰里呱啦一大串,謝瀾記住兩句半。
還是最后兩句半。
孟母三千?
他起身前低聲飛快問道:“孟母是誰?”
竇晟飛快回:“孟子的媽�!�
“三千個媽??”
“……不重要,回避它�!�
謝瀾已經(jīng)站起來了。
萬眾期待,有一些人努力憋著,但已經(jīng)露出嘴角要上翹的勢頭。
回避孟母三千是可以,但前面的論點已經(jīng)記不太清。謝瀾只依稀覺得對方一直在強調(diào)外面的世界更大這個點。
他深呼吸,“外面的世界確實更大,無論家鄉(xiāng)是大是小,我方從未否認這一觀點。借用對方辯友的論據(jù),既然肯承認科技幫助
溝通感情,為什么要無視科技幫助打開視野?我方看來,情感的彌補要比知識的彌補更困難,請對方辯友解釋�!�
仿佛有股氧氣瞬間輸入真空的房間,底下甚至響起了辯論賽不該有的掌聲。
竇晟吁了一口氣,謝瀾落座,他立即用拇指在謝瀾大腿上蓋了個戳。
對方三辯起身回答了謝瀾的問題,又將球踢了回來,這次竇晟直接頂上,一通快語輸出,又以更一針見血的進攻懟了回去。
之前彩排時他一直懶洋洋的,這次卻像換了個人,一人對戰(zhàn)對面二辯三辯,言辭犀利,張口即引經(jīng)據(jù)典,配合時而誠懇時而輕蔑的語氣,將對方駁了個落花流水,其間夾著的幽默反諷還引起場下幾陣笑聲。
加入辯論社這么久,竇晟就沒露出過本領(lǐng)。或者說,和大家做了兩年同學(xué),他從沒認真和人嘴炮過,哪怕在直播間里懟黑子都沒這樣。
他不間斷地起身,時而散漫地單手揣兜,時而用手腕輕輕點著桌子來加強語氣,一個人打出了槍林彈雨的氣勢,對方二辯三辯潰不成軍,完全被牽制節(jié)奏,壓根想不起來還有謝瀾這個人。
林貝側(cè)頭,呆呆地仰望竇晟,傻眼。
可能是男朋友濾鏡,謝瀾那點搞出烏龍的自閉,在這場口誅舌戰(zhàn)中慢慢消散了。
每次竇晟起身,和他視線余光平齊的是西褲下顯出形狀的胯,和某人輕點桌面時一絲不茍的袖口里露出的腕骨。
很讓人在意。
太可恥了,他竟然在辯論賽上躺平溜號,還完全將一開始的荒唐拋到腦后。
直到正方二辯一句質(zhì)問忽然闖入謝瀾耳朵。
“對方辯友一直強調(diào)家的歸屬感,可是世上有多少人在見過各種風景后,還是選擇了遠方,組建新的家庭,難道在那里就沒有歸屬感嗎?我方認為,新的歸屬感應(yīng)當更強烈才對,足以覆蓋舊人舊物,人的發(fā)展是動態(tài)的,家的概念也應(yīng)該隨之……”
計時器響,主持人打斷:“正方時間已經(jīng)用盡,請反方回答,請注意,反方只剩下二十秒。”
謝瀾聽著這些問題,怔了那么一瞬。
放在桌面上的食指輕輕動了下,竇晟正要起身,瞟到他的手指動作,傾側(cè)身子低聲詢問:“你來?”
謝瀾嗯了聲,起身。
“新建立的歸屬一定更強嗎?這種更強的錯覺或許來自時間積累,也或許來自時間上最鄰近的刺激。我方一直在強調(diào)‘最初’,最初接觸的環(huán)境與人形成了歸屬,這種歸屬可能被錯認為逐漸平淡,但它永遠存在。英國詩人曾用一句詩表達思鄉(xiāng)——Stands
the
Church
clock
at
ten
to
three
And
is
there
honey
still
for
tea
教堂的鐘停在了兩點五十分,還會有蜂蜜來搭配我的茶嗎?如果你也曾像他一樣在不經(jīng)意間想到從前,那么就證明,歸屬感一直存在�!�
周圍忽然有些安靜。
謝瀾坐下,在大家看不見的角度,竇晟輕輕地攥了攥他的手。
雙方四辯的結(jié)案陳詞都很精彩。辯論結(jié)束,在評委老師討論結(jié)果期間,辯論成員從后門出去等待。
謝瀾看了眼時間,想去洗把臉換換腦子。
行政樓的洗手間是單人配置,在幽靜的角落,門口放著茂盛的盆栽。謝瀾剛旋開水龍頭,門就被敲了敲。
“我�!�
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洗手間,謝瀾站在鏡子前,竇晟在他身邊,背抵著門,兩手揣在褲兜里,懶洋洋地將一只腳勾在另一只腳旁邊。
黑眸中銜著一絲清淺的笑意,“男朋友今天閃閃發(fā)光呢。”
謝瀾在水龍頭下洗著手,“一開場就鬧笑話,是社員們善良,不然我就完了�!�
“那不算什么。我剛才出來時,他們都在感慨社長的英音蘇炸天�!备]晟直起身,走到謝瀾身邊,低聲道:“我也覺得。”
謝瀾甩了甩手上的水,正要關(guān)水龍頭,竇晟卻將水龍頭掰得更大了。
洗手間里水流聲嘩然。穿著襯衫西褲的兩個少年親吻彼此,謝瀾大腿根硌在洗手臺涼沁沁的花崗巖上,向身后鏡子處傾仰,臉頰的紅暈蔓延進系得一絲不茍的領(lǐng)口,他拽著竇晟胸口的布料,白襯衫上瞬間蔓延開大片水漬。
嘖嘖聲掩在水聲里。
幾分鐘后,竇晟從洗手間出來,衣服胸口濕了大半,神情卻一如既往淡定。
階梯教室外的走廊上已經(jīng)沒人了,車子明從后門鉆出來,嘖一聲,“哪去了你?你們隊贏了啊,來拍照!還有優(yōu)秀社團的合影呢。謝瀾呢?誒,你衣服怎么搞的?”
“去樓下洗臉潑到水了�!备]晟打了個哈欠,徑直進門說,“謝瀾也去洗手間了吧?不知道�!�
車子明翻白眼,“你是不是瞎,那邊就有洗手間,去什么樓下��?”
話音剛落,不遠處洗手間門打開,謝瀾也出來了,同樣的面無表情。
“我用著這間呢�!�
第75章
面試
學(xué)生社團中心的信息板上摁了一張辯論賽合照。
兩屆成員一共二十多人,站在一起頗有大社團的風范了。謝瀾和竇晟站在后排中間,榮欣欣和林貝在前面抱著優(yōu)秀社團的獎狀,竇晟懶散地抬手勾上謝瀾的肩膀,在他臉邊比了一個剪刀手。
快門落下時,竇晟用指尖輕輕戳了戳謝瀾的臉頰。
當晚,他就發(fā)了條新動態(tài)——
:海歸兒童的一大步。
動態(tài)配了三圖,一張學(xué)年里瘋傳的那張賽前照,一張社團合照,還有一張是車子明在謝瀾質(zhì)辯時抓拍的特寫。
這幾張照片一發(fā)出去就引來大波舔屏。竇晟接連幾期視頻出圈,又被貧困那期刷破生涯記錄,粉絲數(shù)已經(jīng)飆破400W,反超了謝瀾。他的一條B站動態(tài)被截圖擴散到各個論壇,打豆豆女士連夜產(chǎn)出,正裝手書第二天就上了小破站的熱榜。
在去B市的高鐵上,竇晟翻著評論感慨道:“粉絲一多,老粉的存在感都被稀釋了啊,評論沒太大意思�!�
他說著百無聊賴地收了手機,淡淡地嘖一聲:“獨孤求敗。”
毒姑球敗,又是個謝瀾聽不懂的詞。
他抱著琴盒坐在窗邊,對著麥克風把這個發(fā)音復(fù)述好幾遍才匹配到正確的成語。
高鐵外是飛速倒退的荒山和村落,信號不太好。
小群聊得熱火朝天,他接收消息卻一卡一卡的,火車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微信驟然吐出來幾十條消息。
-車厘子:笑死,網(wǎng)友看到辯論照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還是嗑CP,難道不應(yīng)該稱贊二位的英明神武嗎?
-鯡魚:網(wǎng)友都那樣,膚淺
-車厘子:豆子和謝瀾現(xiàn)在實紅啊,到處都有討論的
-車厘子:靠,老子真的笑死,幾千人在一個樓里認真討論他倆是不是gay
-鯡魚:這也太離譜了
-車厘子:本群怎么只有我和鯡魚說話�。�
-戴佑:嗯,離譜
-王茍:非常離譜……算了不聊這個,謝瀾和豆子在車上了吧?去面試?
-戴佑:是吧
-車厘子:瀾崽給爺沖!拿下主編曲!
-戴佑:沖!
-王茍:沖!
-鯡魚:沖
謝瀾發(fā)了個振奮的表情包,小圓圈在屏幕上永無止境地轉(zhuǎn),也不知道能不能發(fā)出去。
他放下手機,看著遠處的站臺緩緩靠近,輕吁了口氣。
“別緊張�!备]晟在一旁捏了捏他的手指,“這只是個商務(wù)合作,又不是音樂學(xué)院招生考試,估計就是聊聊天,不會難為你的�!�
謝瀾嗯了聲。
他的優(yōu)勢很突出,但劣勢也很突出,向來都只把編曲當愛好,專業(yè)性遠不及嘉達,所以出發(fā)前他幾乎準備了一天一夜,背了背術(shù)語,不至于讓自己說不明白話,又仔細回顧生涯所有作品,原創(chuàng)的改編的、發(fā)出的沒發(fā)出的,梳理了個人風格和常用技巧。
后天就省訓(xùn)了,面試在下午,面完還要趕回H市。
謝瀾輕嘆氣,“全力以赴吧。”
出了火車站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出租車在寬街窄巷里七拐八拐,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面試地。
靈犀的大本營在G市,B市只有一個小工作室,藏在某格局緊湊的商用公寓里,要工作人員下來接才能通行。
謝瀾和竇晟跟在接待的女員工后面走,她一路上頻頻回頭,等進了電梯才終于忍不住道:“你倆關(guān)系真的好好啊,連面試都要陪著么?”
謝瀾晃了一下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