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奴才謝主子恩德。"
"
魏七,你可識字?可曾讀過書?
"
觀這氣度應當是讀過點子書。
魏七微一思量,這話不能實說也不能欺瞞。
"
回主子的話,奴才只略識得幾字,六歲時上過一年學堂。"
"
嗯。"
良貴姬滿意,因她身份低微,從前只是王府侍妾,不似別的嬪妃那般有陪嫁丫鬟侍從,緩福殿內(nèi)便無人識字。
這孩子瞧著沉穩(wěn)可靠,又略識幾字,若細心栽培,不出幾年必能成為她的得力助手。
"
幾歲了
"
她越發(fā)和顏悅色。
"
回主子的話,奴才虛歲有九。"
良貴姬聽了這話手指輕微一顫,面露些許悲痛之色。
九歲,若她的昀兒還在,如今也應當是這般大。
她打量魏七,或許比這奴才還要壯些,也更為活潑些。
魏七雖垂著頭卻也能感受到新主子的反常,一時將頭垂得更低,不再言語。
良貴姬身旁的一等貼身丫鬟知曉主子必是憶起了逝去的長子,忙叫人領魏七先行退下收拾,明早隨眾人一塊兒去向德妃娘娘請安。
魏七退下,隨小太監(jiān)來到緩福殿后頭的他坦中收拾床鋪。
緩福殿中人口簡單,加上魏七共有八名奴才。
太監(jiān)宮女各四,一位正七品首領太監(jiān),一位教導嬤嬤,三個掃灑傳話小太監(jiān)并三個貼身宮女。
首領太監(jiān)名為良駒,現(xiàn)年三十,管緩福殿內(nèi)所有賬目與人情往來。
領魏七來的小太監(jiān)名叫良習,今年十七,手長腳長,人也沉穩(wěn),專司傳話辦差。
另一位小太監(jiān)叫良行,年十四,管殿中掃灑,有時良習出去辦差,一時找不著人傳話,便由良行頂替。
這幾人大都是王府舊人,只魏七與一宮女是新來。
他住的這間他坦十分寬敞,本是良習與良行兩人居住,現(xiàn)下算上魏七也不過三人而已,良駒另有單獨的住處。
床炕很大,足能容下六人齊頭安睡,屋子里擺有一張大方桌并三張雕竹紋靠椅,西邊角落立著四層的竹節(jié)架子,上頭放著兩個銅盆并幾塊帕子,東邊則是靠床炕的櫸木圓柱立柜,立柜旁甚至擺著一面小銅鏡案幾。
良習道自個兒還有差事在身,囑咐魏七好生收拾,他自去做事。
屋子里只剩魏七一人,他緩緩走近銅鏡臺,彎下腰細瞧鏡中人。
瘦了許多,臉很尖,兩頰凸出,不似從前在家時那般肉呼呼,眼神也沉寂沒了光彩。
這是我嗎?魏七問自己,這是陳家宵衣嗎?他伸手去摸冰涼的暗黃鏡面。
不是,他自問自答,這不是陳宵衣,這是魏七。
他不敢眨眼,淚水將將要留出,便抬頭憋住,離開鏡臺收拾住處。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屋子里處處纖塵不染,鋪蓋也是新的,就卷成一團堆在炕邊。
他也沒什么行李,不過幾件舊衣裳罷。
魏七鋪好床,換上新的內(nèi)侍宮服,與司禮監(jiān)的藍灰夾襖宮服不同,侍候嬪妃的宮服為深藍綢緞夾棉袍。
綢緞料子摸上去水滑,為著辦事方便且賞心悅目,宮袍并不如司禮監(jiān)那處的厚,略為單薄了些。
不過屋子里暖和,也不覺著冷。
衣裳單薄,靴子就厚上許多,藏青短靴鞋底扎實,靴內(nèi)藏絨,外頭不知是用的什么皮毛包裹,嚴嚴實實,瞧著就耐穿地很,太監(jiān)辦差多走動,必得有雙好靴。
魏七收拾好自個兒推門去尋良習。
誰知最先在庭院里頭見著打掃的良行,他行禮問安,良行問他何事。
魏七思索著,若是同這人說去尋良習找差使干,那他必得不滿,覺著自個兒不把他當回事兒。
也罷,左右自個兒在這緩福殿內(nèi)資歷最小,位分最低。
"
回良習公公的話,小的已收拾好屋子,想尋些活計來做。"
良行小良習三歲,從來都被他壓上一頭,如今來了更為年幼的魏七,這一聲良習公公叫得他通體疏泰。
"
你小子倒算機靈,不過到底年幼,主子跟前的活是不能派你去做的,便替我掃院子罷。"
魏七應??,老老實實接過笤帚,良習滿意,自去主子跟前討好不提。
這頭良行于回廊拐角暗處瞧著,見魏七手持笤帚掃得仔仔細細,連院里的十來盆盆栽都一一挪開,將底下掃凈。
盆栽下積一層薄灰,他細胳膊細腿吃力地搬,微皺著眉,神情認真好似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良行暗自點頭:倒是個認真苗子,不似良習那混小子慣會偷懶�;�,人眼瞧不著的地界幾日里也不見得掃上一回。
良習轉(zhuǎn)身離去,魏七松一口氣,手下不停。
傻子才不知曉這頭一日他必叫眾人盯著。
適逢良駒自尚衣局回來,良習不再越階回差,將魏七入殿與之后的行止一一稟報,良駒又簡明兩句向良貴姬說了,良貴姬便對魏七愈加滿意。
第26章
危機暗藏(倒v開始)
晚間歇息前,
魏七照規(guī)矩隨良習去見首領太監(jiān)良駒。
良駒公公隨主,生一副圓臉,笑眼細小,面皮白凈,慈眉善目很是溫和,他是正七品的內(nèi)侍,翎上著金,
穿紫色綢緞服,前后胸襠刺盤尾蝙蝠,中間繡有帶鵪鶉的補子。
緩福殿中的奴才里頭,
此人品階最高,便是教導嬤嬤沈嬤嬤也只是從七品。
良習良行二人則分別為從八品的內(nèi)侍太監(jiān)與正九品大太監(jiān),魏七入了緩福殿等過幾日進了品階,也只是最低等的從九品太監(jiān)而已。
魏七跪地行禮,
良駒并不叫起,特板著臉敲打幾句,
然因其面善,瞧上去毫無威嚴之色。
他說一句,魏七便恭敬應上一句,順從乖巧,
良駒險些要端不住。
新入宮的太監(jiān)有了去處后依規(guī)矩需尋一資歷老的太監(jiān)拜其為師,精習手藝規(guī)矩。
魏七見良駒和善懦弱本欲拜他為師,然良駒卻道此事需等明日見了德妃娘娘宮里的從二品首領公公百善才能定奪下來。
時辰不早,魏七二人行禮退下。
第二日寅時,
魏七等人起,由良駒領著只緩福殿正廳大堂向良貴姬請安。
良貴姬叫起,三人退下當差,留良駒與幾個貼身宮女侍候主子用早膳。
這會子主位的德妃娘娘已先去中宮坤寧宮皇后居所由皇后領著去壽康宮向太后請安。
之后還得回坤寧宮再向皇后娘娘請安,未有一兩個時辰怕是回不來。
良貴姬分位不高,還未有資格去吃這等苦,只需向德妃娘娘請安便是。
辰時,儲秀宮宮門前傳來動靜,良習入殿來報,道德妃娘娘已回。
良貴姬起身整理儀容,略等半盞茶時辰便領著良駒,沈嬤嬤,一等宮女良言并魏七往儲秀宮正殿那頭去。
魏七跟在良駒身后,雙臂緊貼身側(cè),垂首入正間。
儲秀宮正殿面闊五間,門檐氣派高大,比緩福殿寬敞許多。
正間后邊為楠木雕就而成的萬壽萬福群板鑲玻璃罩背,罩背前設地平臺一座,座上擺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屏風前設寶座、香幾、宮扇、香筒。
西側(cè)碧紗櫥后為西次間,由此間西進則為寢間,以花梨木雕萬福萬壽邊框鑲大理石隔斷西次間,若身在暖閣,隔大理石上頭劈出的小雕花窗可見次間一切,隔而未隔。
德妃娘娘這會子已收拾妥當,正端坐在金絲楠木玫瑰靠椅上喝著安神茶。
良貴姬福身,雙手放于左側(cè)腰際,上半身平直,低眉垂目行蹲安禮:“妾請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萬福金安�!焙箢^沈嬤嬤與宮女跟著下福。
魏七頭一回見德妃娘娘是以需行跪拜大禮。
“奴才良駒魏七請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萬福金安�!彼c良駒將馬蹄袖彈響,兩手伏地叩三個響頭。
“嗯,都起罷�!钡洛锬锛s莫三十五上下,銀盤臉,大杏眼,眼角略有一二細紋,穿一身粉色緞織彩百花飛碟袷錦袍,梳著架子頭,戴銀鍍金嵌寶蝴蝶簪并一朵淡粉絨花,腳上未著花盆底,乃是穿的藍白風頭鞋,想來方才已換過一身行頭,便是這般也已是富貴逼人。
“良妹妹今日倒來得早些,妹妹坐罷�!彼斐霰pB(yǎng)得宜的白皙玉手輕輕一拂,石青鍍金鑲紅寶石護甲套在雙手的無名指與小指上,襯地手指愈發(fā)似青蔥般纖長。
“妾謝娘娘賜座�!绷假F姬又一福,起身由良言攙著往德妃下首坐下,宮女奉茶。
正七品下妃嬪皆自稱奴婢,只有七品之上方才能稱妾或是婢妾。
良貴姬略喝一口,她今日穿寶藍色緞繡云鶴紋袷便袍,梳小兩把,頭上只戴支白玉翡翠簪子。
后宮禮制,皇后穿明黃,皇貴妃穿暗黃,貴妃穿金,妃穿粉紅,越往下,品階越低者穿戴越深。
“娘娘,昨兒午間,司禮監(jiān)新分給妾的奴才到了,妾今日特領了人來向您請安�!�
“魏七�!绷假F姬喚,魏七上前兩步跪地。
“奴才魏七,請德妃娘娘安。”
德妃放下茶盞,用素色帕子捻捻嘴角,略看一眼:“瞧著倒是眉目清秀,是個討人喜歡的�!�
魏七不敢回話,宮里都說德妃娘娘溫婉才得了圣上喜歡,可要他看,面前這位分明是個位高氣盛的貴人,溫婉怕是只對著那一人。
“娘娘抬舉,不過一個奴才罷了�!绷假F姬賠笑:“這奴才剛來妾身邊當差,現(xiàn)下還未尋師傅,娘娘您看。。。不知妾屋子里的良駒如何?”
良駒上前,德妃娘娘身后的百善突咳嗽一聲。
“百善,怎的?可是有什么主意?”德妃看向身側(cè)儲秀宮的首領公公。
“回娘娘的話�!卑偕粕锨埃骸罢f到拜師,奴才方才突想起自個兒的徒弟百廉去年便已出師,正缺一位徒弟呢。”
良貴姬等緩福殿眾人臉色微一變,德妃沉吟一二:“既如此,這魏七便交由你徒弟罷�!�
“奴才替百廉謝過娘娘恩典�!卑偕菩卸Y謝恩。
良貴姬終究未反對,只順著這話笑道:“娘娘寬仁,能拜在百善公公愛徒門下是魏七這小子的福分。魏七,還不快謝恩�!�
“奴才,謝德妃娘娘恩典。”
砰地一聲響頭,塵埃落定。
主仆五人回殿,良貴姬繃著臉徑直往正廳西側(cè)那頭去,甩著帕子坐在貴妃榻上。
二等宮女良息見主子面色不善,知曉她定是又在德妃娘娘那受了氣,捧了茶遞上去:“主子喝口茶罷�!�
她彎腰將青花山水茶盞舉過頭頂,良貴姬接過飲下一口,到底是氣不過,將茶盞往紅木炕幾上重重一磕。
“豈有此理!”
眾人跪地:“主子息怒�!�
“真真是欺人太甚,便是我這好容易才得來的奴才也不放過!一句話便給了百善,可曾將我放在眼里?”
“主子莫氣,仔細氣壞了身子,那位跋扈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羅�!绷_嬤嬤勸誡,四下張望,見殿門已合上,且有良行在外守著,便又悄聲道:
咱們且再忍忍,左右她已年老,又膝下無子,再得寵也不過就是這兩三年的功夫羅。何況上頭還有皇后娘娘并貴妃娘娘壓著。
哪里能比得過您?咱們公主聰慧孝順,圣上最是憐愛不過�!�
良貴姬聽了這話想起乖巧的女兒,一時氣倒消了大半。她身份不高,所以性子便怯懦,也就是失了兒子又有了女兒后才強硬些。
魏七隨良駒退下,行至緩福殿后頭僻靜處,良駒望著他嘆息:“你明日見了那百廉自個兒小心些,左右你還年幼,他倒不敢拿你怎么著。”
魏七恍然大悟,原是這般,想來那人名聲不大好。
“他雖人怪了些,但一手按摩功夫卻是得了百善公公的真?zhèn)�,你留心學罷,多一門手藝傍身總歸是好的�!�
魏七恭敬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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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日子過得很快,又是一年飛雪嚴冬,魏七卻不再似去年那般如履薄冰。
他現(xiàn)下已在緩福殿站住跟腳,過得還算不錯。
良貴姬器重他,殿里的賬單支出,禮單,遞往內(nèi)務府等處的帖子都交由他寫。
魏七頭回寫帖子時特意將字寫得松散難看,良貴姬因而向德妃娘娘請示,許其每日至內(nèi)書堂習一個時辰的書。
自前朝起,便有文臣提議,認為宦官的職責為侍奉皇帝,其責任重大,若不能識字恐有諸多不便。
然太監(jiān)習了書后漸漸對政事有了自個兒的見解,得寵的御前太監(jiān)言語間左右圣上,擾亂朝綱,前朝明帝便是親信宦官才亡了國。
是以,今上下令,凡內(nèi)書堂習書太監(jiān)只需識字,不許通曉四書五經(jīng),筆貼式也不得傳授文義,若有違反,必當重罰。
內(nèi)書房里習書的太監(jiān)皆為十歲上下,共二三百人,派內(nèi)務府筆貼式授課。
良習良行二人入宮時早已過十歲,是以緩福殿中只魏七一人能去習書。
雖知只是去習字,然能得摸筆練字機會,魏七已很是興奮。
要說良行良習二人不嫉妒他那絕不可能,然魏七這人乖覺得很,言語間時時奉承討好不說,還時時將自個兒被筆貼式打腫的手心露出,特叫那二人瞧見。
良習二人間他只不過每日去習一個時辰的書便被打成這般模樣,想來那內(nèi)書堂也不是個好地方,虧得他們原先還覺著習字輕松,不用干活。
實則他二人不知,魏七這傷乃是自個兒打木戒尺打的,每日狠狠打上二三十來下,從未手軟。
他在內(nèi)書堂雖不特意出挑,卻也不會裝得愚笨不堪,若日日得先生訓斥何嘗不是另一種的與眾不同?
頭三日他日日這般下狠手打自個兒,到了第四日便不再這樣做,因第三日時主子召他詢問內(nèi)書堂習書之事。
盡管魏七一再遮掩,良貴姬仍是瞧見了他手上的傷。
再者,有良行那混小子日日在主子身邊晃悠,他必定逮著機會向主子編排自個兒是如何愚笨,瞞是瞞不住的。
頭幾日受罰是避不可少的,然日日受罰主子便會覺著你不用心或是太過愚笨,難堪大用。
是以這之后魏七再也不曾自個兒打傷手心,只是更加小意討好良習。
說起這打手心一事,魏七又憶起那日自個兒在內(nèi)書堂后頭的小徑上遇著當朝太子爺這一出。
卻說那日,內(nèi)書堂下學后,他偷摸著去后頭青石板小徑那兒打手心。這處花木茂密層層環(huán)繞小徑,因著臨近內(nèi)書堂,鮮少有人繞路經(jīng)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