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方子依舊筆直站在塌前等候,怔怔地丁著他,眼珠子不動,
似是透過他在尋找別人的身影,有些滲人。
“渴。。�!�
魏七的聲音帶著點晨起的沙啞。
小方子回神,目光對上他,眸中千萬情緒閃過,
最終化為沉寂。他沒回話,轉(zhuǎn)身倒茶。
魏七敏銳地覺著不對,
換作平日里這會子人早將溫水遞到自個兒手里了。
他望著小方子的背影,目光轉(zhuǎn)開,枕邊不遠(yuǎn)處明黃色的御被明晃晃奪人眼球,華貴非常,
與簡樸的他坦格格不入。
咦?這不是龍塌上的東西么,怎的在這兒!
不對,我怎么在自個兒的他坦里?這會子不是應(yīng)該在內(nèi)廷監(jiān)么?
魏七驚圓了眼,難不成。。。是圣上特許的?
一時面色復(fù)雜,
垂眸抿唇。好也是他賜,不好也是他賜,給糖又給巴掌,魏七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轉(zhuǎn)頭望向走來的身影,這般說來,炮仗生氣情有可原。
小方子胳膊伸直,將茶盞杵到人跟前,魏七忍痛,緩緩起身垂眼接過,手還有些抖。
前者視而不見。
唉。
魏七受著這通氣,即便胳膊再軟無力抬起,也咬牙自個兒灌下兩口。
小方子又木著臉端來熱水?dāng)[人跟前小幾子上,魏七軟趴趴地伸出頭,俯在塌旁刷牙口。
前者冷眼旁觀,他越是虛弱,小方子就越是怨恨嫉妒,只覺著他是在炫耀示威。
原來這人從前的苦惱不甘都是裝樣子,病才好就忍不住要勾-引圣上,虧自個兒還有幾分喜歡他,還以為他真。
魏七開口,聲音也低弱:“有勞你,我有些餓�!�
小方子惡心地慌,出門徑自從小膳房里端來燕窩紅棗粥等幾樣滋補的粥與一碟子酸蘿卜擺在方桌上。
魏七掀褥子欲起,可一時卻沒能起得來。
腰間似被誰折斷一般傳來刺痛,臀后那處酸脹腫痛,萬般不自在,似是。。。合不攏了。
他一聲悶哼,心中咒罵,昨兒自個兒都昏過去了,那人仍不放過。
小方子蹭蹭兩步氣勢洶洶地過來,一把將人按回塌上。
“嗯。。�!蔽浩吒�,卻敢怒不敢言,因總覺著自個兒虧欠他,搶了人東西。
前者將朱漆托盤哐得砸?guī)鬃由�,端了碗粥,持青花釉瓷調(diào)羹,舀起一勺不甚溫柔地往人嘴里塞。
魏七垂眼受著,這境況還愿伺候他,有什么可說的,誰叫自個兒昨夜確實滾龍塌上去了呢。
可小方子見他不吭聲越發(fā)氣惱,你瞧不起我罷,鄙夷我罷,我苦苦所求數(shù)載,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你輕易便得到了。
成,你是該瞧不起我。
他愈加過分,一勺接一勺往魏七嘴里懟,溫?zé)岬闹嗾礉裾麄下頜,黏糊糊滴落。
后者狼狽不堪,終于也忍不住了。
你怨我,我又能去怨誰?
你還能怨我,我會受著。可我怨那人,是要遭罪的。
“你夠了罷�!蔽浩邭馊�,聲量雖小,卻自有冷靜氣勢。
他抬臂松松握住小方子的胳膊。兩人俱是手抖,晶瑩的燕窩粥灑在御賜的新褥子上,無人在意。
魏七抬眼,眸中無波無瀾。
“你就這么想要么?”你就這么想要帝王的寵幸么?你瞧不見我身上的傷么?他低聲問。
守在暗處的眼線瞪直了眼,這是唱的哪一出��!
昨兒晚間瞧見站著的那個凄慘慘地吻坐著的那個,今兒晨間站著的那個又使小性子甩冷臉,現(xiàn)下坐著的這個魏七又語出驚人,一句話說得曖昧不堪。
兩人身形相近,眼線認(rèn)得艱難,腦補出一場虐戀情深,癡心錯付,棒打鴛鴦,無奈分離的大戲,心道這事兒得趕緊上報。
屋子里小方子說:“是�!鄙袂榫髲�(qiáng),目露貪婪。
從前帝王不沾男色,一切只是癡夢,可如今上沉迷男色,為何只偏喜你一人?
如此相似,為何不能是我?我比你更為珍惜他,你只不過是近水樓臺先得一步。
這不公平!
他眸子上覆薄淚,水光瀲滟,眼圈泛紅,暗自較勁近三載,到頭來卻輸?shù)脧氐住?br />
“不好的,真的不好。”魏七搖頭,喃喃嘆息。
天子是冷情人,你何苦深陷,難道不知偌大皇宮里心中有人的奴才大都沒好下場么?難道不知這其中愛上帝王之人下場最為凄慘么?
屋外有人盯著,這事兩人都知曉,一番對峙說得含糊,外頭人聽得云里霧里,想岔了十萬八千里,屋里頭二人卻心照不宣。
不是不好,只怕是太好,你舍不得給罷。
小方子冷笑,“我覺著好�!痹贈]有比他更好的。
“若一朝夢成,甘愿以命相抵�!�
魏七心神巨顫,宮里竟還有這樣的傻子。
他嘆息,你愿赴死,我卻不敢再親眼瞧見另一個陳阿狗,狗子哥吊死的慘態(tài)他至今無法忘記。(陳阿狗殉情而死。)
“
不必惺惺作態(tài),直說舍不下榮華便是�!�
魏七聽了這話,有一瞬想過利用,然千回百轉(zhuǎn),望著跟前人執(zhí)拗的眼神,最終狠不下心來。
他垂眸不語。
小方子輕蔑一笑,狐貍尾巴明晃晃出來招搖,假模假樣,虛偽至極。
他將青瓷碗具砰地砸?guī)鬃由�,轉(zhuǎn)身摔門離去。
魏七頹然倒在塌上,倦極閉目。
這廂戲罷,眼線將此事上報。
他先入為主,一番話說來便免不了添油加醋,等此事報到安喜那時,早就變了味兒。
魏七承了幸后能得一日歇息,這已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是以,直至這日晚間,圣上安歇之后,安喜才令人領(lǐng)魏七來見。
安喜的住處在侍院前頭,是一個單獨的二進(jìn)小院,還同住著王福貴等幾個手下人。再前頭便是內(nèi)書房,離養(yǎng)心殿更近。
此刻屋里擺著炭盆,腕大的紅燭發(fā)暖光,燭光下二人一坐一立。
安喜望著垂首立在跟前的修長少年,他雙臂緊貼身側(cè),低眉順目,姿態(tài)是恭敬且如何也挑不出錯來的,然細(xì)瞧卻總覺著與別的奴才有些不同。
是了,頭雖低著,背卻直挺挺地如青竹松柏,透著股子生氣。
照理來說,太監(jiān)少了東西后下身總會有些變化,臀部不免比原先肥大,走姿也會漸漸偏向女子�?偸菑澭卸Y,久了背難免彎曲,就是儀態(tài)再好的奴才也會有點這毛病。
到底出身不同,想也是受過不少禮教,圣上若是好男色,瞧上他又有什么奇怪。
安喜嘆息,心中卻對這小子又多生出幾分敬佩憐惜來。
陳家主支一派最為年幼聰慧的嫡子宵衣之名自個兒還是有所耳聞的。
那時適逢這孩子剛出生,陳大人如何沉穩(wěn)的一個人,于宮廷里行走時都止不住喜形于色,碰著有交情的奴才便免不了炫耀,道他也有兒子了,犬子名宵衣。
宵衣旰食,寄予厚望,可惜羅。
想必是叫父母捧于手心,含在唇舌之上養(yǎng)大的罷。
他或許是面肖其母,但性子卻與他父親像得出奇,都是安靜又倔強(qiáng)的人,若不是如此,陳家也不會遭這等劫難。
已是悠悠十七載滑過,物是人非啊。
“
魏七�!�
安喜把玩掌中玉核桃。
“
小的在�!�
“
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自個兒是圣上的人罷�!�
宮里的奴才都是今上的人,但你又不同,你還是皇帝塌上人。
魏七一怔,恭敬道:“
回安爺?shù)脑�,小的知曉�!?br />
究竟是他的人還是他泄欲的玩物,抑或是閑來無聊時的消遣,左右都不重要,由不得我選。
“明兒咱家便將你屋里那人打發(fā)了�!蹦懽犹螅羲坏�。
魏七驚慌抬眼,一瞬后又垂眸,打發(fā)二字意味著什么他心中再清楚不過。
安爺已經(jīng)知曉了么?!可。。。今日白間應(yīng)該并未露出什么端疑,從頭至尾都未提及圣上,怎會?
“你既已是圣上的人,言行舉止便應(yīng)愈加規(guī)矩,同屋里人更是要注意分寸,免得落人口舌,你該萬幸此事叫咱家早早發(fā)覺,未釀成大禍。
若非如此,及事態(tài)嚴(yán)重,紙包不住火,屆時傳到圣上耳中,會有何后果,你應(yīng)當(dāng)比咱家更清楚�!�
這番話是何意?魏七不解。
怎的聽起來倒像是我行止不端,污了圣上名譽?!
電光火石之間他腦中急轉(zhuǎn),必是傳話之人多有誤會,三人成虎,真真假假,安爺意會錯了!
或者有人特意污蔑,欲除去自個兒。
然這樣豈不是更好!
總比讓他知曉小方子心悅圣上要好得多,還有回旋的余地。
“
回安爺?shù)脑�,您說的極是,只是。。�!�
魏七皺眉,似困惑不解,“
同屋人舉止過密
”
“
是說小的與小方子之間。。。”
他像是笑了一下,“
請您容小的細(xì)稟�!�
又肅了面容,將雙臂朝前一拜。
“
你說�!�
安喜聽他這般說,也疑心事有蹊蹺。
“
回安爺?shù)脑�,您也知曉,乾清宮中人多是小的前輩,只小方子一人與小的年歲相當(dāng)�!�
燭光之下,清秀面容沉靜。
“
是以,從前眾前輩多有拿小的二人相比,為免生出事端,小的多有回避。只是此次您疼惜小的,特將他調(diào)來伺候,小的瞧他伶俐心善,人也活潑乖巧,心生結(jié)交之意,同齡之間,相貌相似便不免多有貼近。”
以前是對頭,疏遠(yuǎn)得很,哪有什么交情,再者人是您瞧過我才收下的,如今怎的怪我頭上。三來,小方子人好我才親近。四者,兩個長相同類的人哪會亂來,豈不別扭。
他神情又突凌厲,“
小的心知近日自個兒風(fēng)頭太盛,一時若有旁人瞧錯想必也不是怪事。”
此話意指有奸人嫉妒,妄想污蔑他。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滴水不漏。
安喜心道:果真未瞧錯他,后生可畏,此話也確實有理,這兩人從前并無交情,小方子也是自個兒眼皮子底下看著的,人外向心眼也多,但是里子是個好孩子,不然他也不會將人指與魏七。
或許真是有人嫉妒,妄想取而代之,抑或是后宮中哪位娘娘得了風(fēng)聲,欲除了他。
此事還需再看,不好擅自動作惹圣上注意,這小子身邊事圣上是有幾分在意的。
一場與屋內(nèi)人有染的誤會在魏七不動聲色間化解,回了他坦后他才松下勁來,此時才發(fā)覺原來已渾身汗?jié)瘛?br />
他唇色慘白,雙腿發(fā)顫,站都站不住了,關(guān)了門便直直癱倒在地。
方才若一步走錯,都要丟了性命,帝王聲譽是大事,不容一點疏忽。
萬幸,萬幸安爺愿信自個兒。
小方子窩在塌上,此時尚不算晚,他分明未睡卻不欲理會魏七,絲毫不知這人方才救了自個兒一命。
一夜艱難度過,第二日麻煩接踵而至。
坤寧宮來人,道皇后主子欲宣見乾清宮御前貼身內(nèi)侍魏七。
第46章
妾拜主母
坤寧宮人有備而來,
來人是皇后主子陪嫁,坤寧宮總管太監(jiān)趙真公公。卯時乾清宮宮門方開不久,趙公公便至宮門外請見安喜。
侍衛(wèi)哪里敢攔,人方一跨入宮門,便有守門的小太監(jiān)急忙忙來迎。
另有眼色者疾行去報與安喜,大清早的坤寧宮總管太監(jiān)親臨,定是事出緊急。
安喜此時正在養(yǎng)心殿偏殿耳房內(nèi)等候皇帝起身。
此刻得了消息,
心下一番思量,吩咐王福貴照看,起身先去見趙公公。
趙公公此刻正在后頭安喜屋子里等候。
不一會子外頭傳來聲響,
安喜進(jìn)屋。
“安爺!您大安�!壁w真起身笑臉相迎,拱手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