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奴才有罪,奴才本是見此林中果實累累,都要墜地了卻無人來收。
奴才覺著爛在樹上實在可惜,便想著摘來獻給您嘗個新鮮�!�
此處是行宮,又是皇帝居所,皇帝并不常來,且此地又遠離紫禁城,也沒法送至宮里孝敬眾主子。
路途遙遠,怕是沒個兩三日便要撞壞。
再好的果子除卻幾個守園的奴才摘了嘗嘗外,自然只能爛在樹上或等著清掃的奴才來處理。
魏七說得有理,加之又甜言蜜語,皇帝消了些氣。
其實原本惱他也并非是因為亂了園子,而是覺得這東西沒心沒肺。
“
摘桃子是為了獻給朕。”
“
回圣上的話,是�!�
其實他只想著安爺與幾個來往密切的奴才。
圣上什么沒吃過,哪會稀罕這些東西。
然而膽肥了,說起謊來毫不猶豫。
“
那東西呢?”
“奴才這便打理好呈上來!”魏七巴不得將功折罪。
皇帝不言。
前者麻溜地起身告退,袍子臟污,頭上還插著一片樹葉,實在有失體統(tǒng)。
這般回去若叫祖母瞧見準得受罰,皇帝望著果林嘆息。
“回了宮你看好他�!�
養(yǎng)野了卻不得不又教得規(guī)矩,若不忍教回去,便只能派人時時盯緊。
“??,奴才曉得。”安喜答。
魏七并不知堂堂帝王分出了一點心來小意護他,他端著洗得干干凈凈,剝了皮去了核切地齊整的桃肉來獻殷勤。
皇帝吃了兩塊,確實是甜而軟,“尚可�!�
魏七安心了。
在外頭滾了近一月,他臉上顯出些歡樂天真,即便再規(guī)矩守禮,到底不似從前恭謹沉穩(wěn)了。
眉目也舒展,眼神明亮,整個人都活了起來透著靈動,病痛后都未能掩蓋。
皇帝坐在羅漢榻上打量他,心里確實是喜歡的。
這兩日圍獵宴飲批折子,得空老要想起這小東西,想他在行宮里是如何撒歡鬧騰,也不知病可否好全。
今年還能再寵上一年。
帝王這樣告訴自己,仿佛是為了隱藏更深的情緒,更為強烈的喜歡。
他是真的要縱得狠了,興許是因快要回宮的緣故。
嘴上責備魏七糟蹋他的園子,第二日回宮前卻令人摘光了桃林中的果子大賞眾人。
鬧騰的猴兒也得了一小筐,上了馬車放在身旁,無聊便啃上一個,怕久了要顛壞。
宮里的奴才很少能吃著外頭這樣新鮮的果子。
萬幸有同乘的太監(jiān)看著,否則他神思一游又要吃多。
御駕九日后歸京,回時帶了三十余個蒙古貴族獻上來的草原美人入宮。
除卻皇帝幸過與有意留下的五個,其余皆賞了親近的大臣。
魏七以為圣上有新寵,其實皇帝只不過是不愿拂了蒙古的臉面,留下五六個足以顯示誠意。
他后宮里的女人已足夠多,且一直在更多,肥環(huán)燕瘦已再無絕色可動帝心。
原來草原上皇帝也有佳人陪伴,魏七此回說不上是嫉妒或是難過。
他只是別扭,蓋因多出來的那一回君仆夜游與之后的寵愛縱容,讓他生出自己其實是特別的這樣的錯覺。
宮里的奴才沒人會不想得到皇帝的那一點特別。
皇權無上,特殊的對待叫人生出虛榮與滿足。
魏七從前不想甚至厭惡,然而此次出宮,榮華富貴摻著快意人生伴溫言輕語砸頭,他閱歷并不深,險些要走岔了路,好在又萬幸清醒得早。
紫禁城莊嚴肅穆,便是乞兒入了這城也不敢大聲喧嘩,魏七自覺規(guī)矩。
皇帝特叫安喜看牢他,本以為魏七會犯錯,可是回了宮,人卻懂事得很,比從前還要恭敬,謹慎得令天子都要生出不快。
乾清宮御前當差的奴才們皆很納悶,分明木蘭圍場里旁人瞧著兩人是濃情蜜意。
后來魏七病了,圣上借口國事繁忙不可再耽擱,非要提前兩日回宮,還領著一萬余人繞小半日道轉去夏宮接人。
旁人不知情,御前的誰不知圣上明晃晃的心思。
只是一回宮,情勢卻急轉,君與奴才之間別扭得似隔了萬堵墻。
魏七也就罷了,身為奴才恭敬本分又無錯。
圣上反倒反常,上朝處理政事平和得很,回了養(yǎng)心殿便似吃了炮仗一般發(fā)脾氣。
安喜琢磨來琢磨去,想不出個所以然,旁敲側擊問圣上,圣上不愿搭理他。
他便猜興許是魏七太過恭敬了,圣上喜人活潑些。
召魏七委婉些說了,前者略有松動,然而皇帝并不消氣。
御前總管又猜,或許是榻上久不相親,他小意侍奉,晚膳后翻牌子總說奴才這便走,這就走。
“走”字咬得額外重,皇帝抬眼要他滾。
昨兒夜里幸的又是異族美人,圣上回宮已六七日,夜夜忙于朝事,前日開始召人,幸也是這一位佳人。
連著兩回,可見是喜歡得很,現(xiàn)下已升至正七品貴人。
第二日晨間卯時,安喜領著人入西暖閣伺候。
皇帝不知怎么就又惱了,擦面的巾子往銅盤里一砸,水花噗得全濺至侍候的奴才臉上。
端著銅盆的正是魏七。
他也不知自個兒哪錯了,只是跟著眾人請罪。
皇帝拂袖而去,不責罰也不給個明白。
到了晚間倒霉的魏七值夜,圣上叫茶三回,叫了卻不喝,沒一會子又道要如廁。
魏七起身去外頭傳官房。(古代便盆,內有松香木遮氣味)
說來也怪,興許是圣上有意刁難,平日里這些事他都是自個兒來,今次卻要魏七服侍。
兩個奴才小心伺候,雖沒做過這差事,倒也沒出差錯,可皇帝偏生就是惱了。
他拿著濕帕子凈手,魏七幫他擦身,面色沉靜動作輕柔,擦完又替其穿上。
另一人點香,拿著官房出去。
天子在這時發(fā)難。
他拽住魏七的胳膊,捏住其兩頰抬近,沉聲問:“
你甩臉色給朕瞧�!�
“
回圣上的話,奴才不敢�!�
魏七確實是覺得冤枉,他回地也真誠恭敬。
可皇帝就是覺得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是專程做給自己看的。
無心無肺,真是無心無肺。
有朝一日最沒心沒肺的天子竟也會用這四個字來評判他人。
“
你不敢,變得這樣快,你不敢�!�
他說得極緩,是在克制怒意。
再也沒有比你還要膽大包天的奴才。
皇帝習武,手下沒輕重,魏七的手腕被他攥在掌中,對峙久了手掌青白失血,疼得他面上失色,嘴唇蒼白,垂著的眼中滑下一行淚。
前者瞧見,心頭一顫,記起草原上帝帳中他醉酒的那一夜。
昏暗燭光下,帝王先松的手。
到底不一樣了,他也知曉什么是心疼。
第79章
無妄之災
魏七說:“
謝圣上寬恕。”
實在是真心感恩戴德。
皇帝瞧他一眼,
轉身上榻。
成,朕倒要瞧你有多倔。
又冷了兩日,安喜也沒法子了,心道:
隨你們折騰,左右也折騰不死,早些了斷得了,也不知累不累。
烏鴉嘴說得便是他。
這日壽康宮來人召魏七,
用的是舊由頭,道老祖宗脖頸疼。
魏七前腳跟去,安喜后腳便往上報。
皇帝在內書房批折子,
微皺眉頭道:“
派人跟著,有事速回�!�
“
??�!�
兩人都未曾上心,誰也沒料到魏七此去竟會有性命之憂,皆以為只是如上回一般敲打規(guī)矩。
皇帝那時還想:去老祖宗手下嘗嘗苦頭才能知曉朕的好。
壽康宮長樂敷華內,
老祖宗手持佛珠跪在佛像前念經(jīng)。
未幾,她睜開眼問一旁立著的羅嬤嬤,
“
東西可備妥當了?”
羅嬤嬤遲疑一瞬,仍是道:“回您的話,都妥當了。”
她扶老祖宗至羅漢床那頭安坐,后者閉目沉思。
今次并非是她殘忍無情,
實是再也留不得,不若稱著皇帝醉心異族女,將這個禍害先除了。
她年歲越大便越發(fā)優(yōu)柔寡斷,近來總夢到年輕時尤待字閨中那一陣的事。
魏七的伯母與她是要好手帕交,
兩人未嫁之前說是親如姐妹也不為過。
老祖宗心中嘆息,媛兒,哀家要對不住你,你這小侄兒可不能留。
她想:若是沒哀家,魏七早在十年前便沒了,縱然手段殘忍不近人情了些,可這一切也都是為了皇帝為了大楚。
御駕本該直奔紫禁城卻偏拐了彎在夏宮停了一夜,緣由一查便知,旁人不知情,她這個做祖母的卻心知肚明。
像是偏離了原本的大道步入了岔路,雖最后仍會如期抵達,卻耗費了許多人力,也分去了帝王的心神,可這才是魏七伴君的頭一年。
那孩子聰慧可愛,她也很是喜歡,若非如此不會讓他呆在身邊足足四載,也不會再三遲疑留他至今。
終究成了禍害,動搖了帝心,任何可能危害皇帝的隱患,她皆要事先除去。
“老祖宗。”羅嬤嬤輕聲喚。
太皇太后睜眼,雖然年老,眼神卻依舊清明。
“魏七來向您請安�!�
魏七幾步上前,彈馬蹄袖叩拜請大安,聲音帶著年輕人的朝氣,語調卻沉穩(wěn):“奴才乾清宮御前貼身內侍魏七,請老祖宗大安,老祖宗萬福。”
真真是挑不出錯,哪兒都好,圣寵之下能堅定心神也是難得。
老祖宗望著下頭跪著的孩子,養(yǎng)的這般高大了,哀家看著長的。
即便是個太監(jiān)是個奴才,在自個兒心中亦為故人之子,她從來是看顧著這孩子的。
“起罷�!蹦职Ъ�,要怪便怪你太討人喜歡,也得了皇帝的喜歡。
“??�!蔽浩咝闹胁话�,殿內氣氛實是不同尋常,便連羅嬤嬤也不曾說笑。
太皇太后心狠起來是真狠,她閉目,道:“賜酒。”
“??�!�
另一頭乾清宮跟去的奴才也實在機靈,他藏在暗處,老祖宗這話一出便急忙奔了回去。
內書房門外,安喜得了消息大驚失色,嚇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低嚎一聲:“圣上!老祖宗要賜死魏七�。 �
皇帝手下朱筆戳破棉紙,拍案起身,翹頭案上的茶盞筆洗等一應事物震動。
他一面疾行一面沉聲吩咐:“御前侍衛(wèi)來人!”
“奴才在�!�
門外侍衛(wèi)帶刀入,也知曉發(fā)生了大事。
“領人速去壽康宮將長樂敷華里的酒杯都砸了,攔住老祖宗�!�
“??,奴才遵旨�!�
皇帝拋下腰間的龍紋玉佩,侍衛(wèi)接過,似風一般退下。
天子旨意說速去,那便真是要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