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御駕臨城,城門大開,夜色深沉,滿街點(diǎn)燈掛白迎帝駕。
百姓窩在家中替天子與方逝去的太皇太后祈愿。
汗血馬在空蕩蕩的外城大街上疾馳,馬蹄聲踏碎寂靜。
北海闡福寺的鐘聲與紫禁城內(nèi)的永樂大鐘同響,鐘聲浩蕩。
帝駕疾馳,如飛箭自永定門入外城,經(jīng)正陽門至內(nèi)城,又由大清門歸皇城。
再穿承天門與端門,最終自午門中門插入紫禁城。
重重宮門,開了又合,像是在鎖一顆強(qiáng)大冷硬的帝王心。
帝深夜歸宮,闔宮迎駕。
皇帝在乾清門前下馬,步履已有些不穩(wěn)。
后宮眾人接駕,“
請(qǐng)圣上節(jié)哀�!�
喊聲震天,皇帝未曾理會(huì)。
一路疾馳至壽康宮,敬妃等高階妃嬪攜皇子公主跪在壽康宮門外,皆身著孝衣,啼哭不止。
皇帝舉目四望,目露茫然神色。
長(zhǎng)樂敷華內(nèi),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面色青白,神態(tài)卻仍算祥和。
皇帝像是要站不住了,他勉力維持行至榻前。
“
祖母……”
終于眼眶發(fā)紅,言語哽咽。
“
孫兒來遲�!�
低語消散于陰沉宮殿。
承盛六年八月十二,壽康宮太皇太后崩。
梓宮奉安宮中,帝輟朝九日,仍循以日易月之制,需服縞二十七日。
正殿設(shè)幾筵,建丹?磧諉磐庥遺裕?自親王以下騎都尉以上及公主、福晉、命婦等咸集。
京中所有軍民,男去冠纓,女除耳飾,舉城掛素帛。
承盛六年八月二十,承德禁軍趕在太皇太后入葬前一日回宮。
魏七等人著素帛孝衣回乾清宮,稍稍修整儀容后便趕去奉安宮哭靈。
舉宮皆白,王公大臣進(jìn)出不絕,宮女太監(jiān)面容愁苦,處處皆是哀凄。
魏七等人跪至奉安宮門外,安喜入內(nèi)面圣。
皇帝一身素縞跪在靈前,額上戴白布,長(zhǎng)發(fā)短去一截,束在腦后。
形容憔悴,竟是消瘦不少。
也是,安喜想著,服素八日了,難免要失些血肉。
依照禮制,本只需守靈六日,皇帝卻執(zhí)意輟朝九日,百官稱道圣上孝德,不忍反對(duì)。
帝又破例自剪其發(fā),以示哀思。
“
圣上�!�
安喜跪地請(qǐng)安。
“
人呢?”
皇帝問,聲音低沉沙啞,冷漠不已,聽不出其間情緒。
“
回您的話,魏七現(xiàn)下就跪在奉安宮外�!�
安喜微一頓,又道:
“安然無恙�!�
他到底未將路上那多出來的一樁事報(bào)上去,圣上此刻已是心煩,既然人最終無事,還是莫要再添亂。
“
派人送他回養(yǎng)心殿,看好。”
這處人多眼雜,宮里宮外進(jìn)進(jìn)出出,最易生事。
“
??。”
魏七跪了才不過小半個(gè)時(shí)辰,便又被人送回了乾清宮。
第二日,梓宮從東華門出宮,葬于皇陵。
晚間,跪了近一整日的皇帝回乾清宮。
安喜候在內(nèi)書房中伴駕,等他批完了這一日的折子后已是寅時(shí)。(凌晨三點(diǎn))
皇帝自內(nèi)書房回養(yǎng)心殿,路上他問安喜,“
魏七何在?”
“
回圣上的話,魏七人在侍院。”
前者幾瞬沉默,“
歇了否?”
安喜一頓,只思量瞬息便道,:“
回您的話,魏七或許亦是傷心,現(xiàn)下還未曾歇。
”
皇帝望著養(yǎng)心殿門前掛著的白燈籠,道:“
將他叫來。”
“
??,奴才這便派人去傳他來�!�
后頭侍院里,魏七倒在榻上沉沉昏睡。
原本如何也要十來日才能抵京,為了趕上老祖宗下葬,八日便趕至紫禁城,其間奔波可想而知。
且魏七路上還險(xiǎn)些又出了事。
若非安喜謹(jǐn)慎,這會(huì)子恐要同壽康宮里的陪葬宮人一塊兒,伴著老祖宗去皇陵了。
魏七好容易才睡著,只不過兩個(gè)時(shí)辰便又被喚醒。
小千子輕輕晃他,見其終于睜開眼來,忙道:“
魏爺,養(yǎng)心殿那頭派人來了,圣上召您。”
魏七原本還迷迷糊糊,聽得圣上二字嚇得立時(shí)清醒過來。
他拍拍臉翻身起。
“
快,穿衣穿衣。”
“
??�!�
等魏七趕到養(yǎng)心殿時(shí)便瞧見安喜帶著人候在外頭。
養(yǎng)心殿內(nèi)漆黑一片,未曾有光透出。
魏七納悶,圣上這是歇了還是未歇?若未歇,怎的安爺不在里頭伺候,若歇了,還叫自個(gè)兒來作甚?
他啞聲問安喜,‘安爺,圣上可歇下了?’
安喜無聲搖頭,朝魏七使眼色,揮手趕人,叫他快些進(jìn)去。
后者躬身行禮,深吸口氣,推門入內(nèi)。
厚重的朱漆木門吱丫一聲,被人自外緩緩?fù)崎_。
黑暗中皇帝身形微動(dòng)。
他叫退安喜等人,孤身一人呆坐在寂靜的西暖閣內(nèi)。
廊下的兩盞白紙燈籠將魏七的身影打在木門框上,結(jié)實(shí)的素棉布上映出他的身影,顯得很是修長(zhǎng)。
門開了又合,輕微的腳步聲自正殿漸漸靠近。
皇帝閉目,舉起酒壺灌下一口酒,數(shù)著來人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原來養(yǎng)心殿竟如此寬敞,要走這樣久才能到這處。
今夜實(shí)在不同尋常,魏七瞇著眼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雖他平日里走過許多回,知曉前方無物件遮擋,仍是有幾分害怕,他有夜盲的毛病。
“
這。”
腳步聲近,皇帝睜眼。
魏七捂住嘴,堵了喉間低呼,驚出一個(gè)趔趄。
皇帝就靠坐在他身側(cè)的羅漢床下,他都未瞧見。實(shí)在是未料到堂堂帝王竟然就這樣頹唐地坐在冰冷的地磚上。
前者拽住他的胳膊將人一把拉下。
魏七跪地,撐著手往人懷里撞,一腳掃倒大理石磚上放著的白瓷酒壺。
酒壺在黑色的地磚上咕嚕嚕翻滾,濃烈的酒香散開。
魏七手忙腳亂抵著皇帝的胸膛想要站起。
皇帝將酒壺踢遠(yuǎn),一手附在他的后背上,將人往懷里按。
“
莫?jiǎng)��!?br />
他低聲道。
離得很近,酒氣撲鼻,魏七愣住。
他像是聽出了圣上聲音里藏著的難過。
皇帝的手掌漸漸施力,拽住魏七的胳膊,按著他的背脊,力道有些失控。
“
你弄壞了朕的酒,要賠。”
他像是不講道理的無賴稚童。
喃喃低語,聲音輕微,掃在魏七耳邊,鉆入他的心窩,漸漸游散于四肢百骸。
后者慌亂不已。
皇帝卻越抱越緊,手背上青筋都凸起。
魏七輕聲開口,聲量比皇帝還要低不可聞,他呼吸艱難,悶出一句:
“奴才沒東西可賠了。
”
舉家都賠進(jìn)去了,今夜您徹底失了祖母,我亦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舉目無親。
皇帝盯著魏七身后的虛無黑夜,抱住懷里的這一團(tuán)帶暖意的肉體,怔怔道:
“
那就陪朕,陪朕罷�!�
第90章
秋后問罪
魏七覺得皇帝的語氣不大對(duì)勁,
不似以往的強(qiáng)硬命令,反倒像是……像是在哀求。
這樣荒唐的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過,魏七笑自己傻。
哀求?向誰求,向他一個(gè)奴才求么?求何物,求他相伴?
怎可能,這人是皇帝,皇帝從不需求人。
可是身上束縛他的力道是這樣的大,
兩人貼得是這般緊密。
魏七跪坐在寒涼的地磚上,皇帝支著腿將他圍住,像是溺在河里的人攀附著一根浮木。
前者艱難呼吸,
鼻間全是天子的氣息,酒香味,汗?jié)裎杜c宮外難聞的塵土味混成一處,實(shí)在不大好聞。
原來圣上都未曾沐浴便呆坐著獨(dú)坐喝起酒來了。
其實(shí),
守孝期間是不能飲酒的。
魏七想,圣上或許真的很難熬罷,
就像自己入宮的頭一年那樣度日如年。
他心緒雜亂,老祖宗沒了,他并非一點(diǎn)都不難過。
相伴四載,護(hù)他周全,
那時(shí)也是寵愛疼惜的。
只是后來……
魏七一面有些傷心一面又有些安心。
他僵直著被皇帝箍在懷中,突覺額上傳來些微濕意。
水滴帶著熱意,魏七像沾染了毒液一般慌亂,他想逃開了。
皇帝的胸膛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