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把莊敘推到一邊,李善情覺得自己的嘴唇和舌頭都麻麻痛痛的,加上頭昏腦漲,豈不絕對是過敏癥狀!他搖晃著走到行李箱旁邊,翻找過敏藥,找得很生氣,然而還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慌張,不知來自哪里。
肩膀仍像被按緊,心跳也快得像要離開胸膛——莊敘酒喝得又不多,就算過敏,好像不至于腿軟成這樣吧。
李善情心神不寧地找到了藥——雖然這種藥對酒精過敏來說并不是最有效,吃了還會犯困,但也沒有辦法。他拆開包裝,得拿水吞服,一回頭,始作俑者莊敘卻忽然懂得了體貼,適時把水瓶遞了過來,然而李善情和他對視,發(fā)現(xiàn)他全不愧疚也就算了,唇角還平平地動了動,仿佛還有些譏誚和看不起李善情的意味。
把李善情害得過敏,一聲不吭也不道歉。李善情都不知從哪里開始罵他,吞了藥后,虛軟無力地指責(zé),“你干嘛��!吵架就吵架,怎么還動手呢?”
莊敘靜靜看他幾秒,冷靜地說:“不是你自己要見世面?”
李善情被他直接的言論所震驚、噎�。骸澳隳隳悖 蹦懔税胩�,才委屈地理順了一句話:“我的天,你在外面就是這樣玩的?莊敘,我真的看錯你了,你外表這么清心寡欲,私生活怎么混亂成了這個樣子?”
不知為什么,聽到“清心寡欲”四個字,莊敘笑了,雖然眼中毫無笑意。他垂眸看著李善情:“你真覺得我有時間去進(jìn)行混亂的私生活?”
“你今天不就是要去……”李善情說到一半,陡然發(fā)現(xiàn)莊敘的眼神好像并不是譏誚。
莊敘雖然沒有表情,牙關(guān)卻微微咬緊,仿佛比在場唯一一個酒精過敏人員更受傷,李善情的大腦和舌頭一時間變得遲鈍,沒能說下去。
莊敘見他不說話,替他拿走了手里的水瓶,好歹說了句關(guān)心的話:“你現(xiàn)還有在哪里不舒服?”
“我想想,”李善情說著,覺得舌頭還是有點發(fā)麻,“你看看我舌頭有沒有腫起來?”張嘴把舌尖吐出來給莊敘看。
莊敘眼神掃過來,不知道為什么立刻移開了,好像李善情的行為令他目不忍視,飛一般道:“看不出來�!�
而后他將蓋子蓋好放在柜子上,看了一眼手表,說:“不早了,確認(rèn)你沒事我就回去�!�
“……你還是要去他們那�。俊崩钌魄楸緛硎倾露�,聽到莊敘說要走,卻有無端出現(xiàn)的心痛,忍不住輕聲問他。
莊敘看著他的臉,或許對他的刨根問底感到不耐煩,煩到表情都消失,沉默了一小會兒,好像才做了決定,拿起手機(jī),給那個人打了個電話,也開了公放。
對方名字像個女孩,接起卻是男人的聲音:“莊敘,你到了?”
“沒有,”莊敘對他說,“我有點事,不能過來了�!�
對方似乎覺得很可惜,說他們會待到很晚,勸莊敘忙完了再過去,莊敘禮貌卻沒有余地地拒絕。
掛了電話,莊敘看向李善情,好像在問一個有實體形狀的超大麻煩:“還有什么問題?”
李善情知道莊敘現(xiàn)在必定不想回答,但還是忍不住問:“那我們下次什么時候見呢?”因為能逮到莊敘的機(jī)會太少。
莊敘卻冷漠地打擊他:“李善情,我們到底有什么見面的必要?”
莊敘看起來情緒不怎么樣,或許今天和李善情在一起的一天,對他來說是一場煎熬的體驗。李善情的過敏藥藥效上來,有些困也有些糊涂,舉不出他們聯(lián)系的必要原因,莊敘就走了。
留李善情一個人在房間,讓他萬分迷惑。
他躺在床上睡了一小會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忽然間才反應(yīng)過來,莊敘剛才究竟做了什么。莊敘氣得親了他。
按照道理,接吻這種事,可以由情侶做,也可以由性觀念比較開放的異性或同性做。莊敘開放嗎?
難道是喝了酒的問題?是酒品太差。
而且莊敘被李善情說幾句話就氣成這樣?有什么好生氣的,真小氣。
李善情胡思亂想了一陣子,起來洗漱,打開花灑,溫水沖在他的身上,他又開始想,莊敘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一生氣就亂親別人。為什么他一點也弄不懂?
莊敘問的問題他又該怎么回答?
“有什么見面的必要?”這世上很少有李善情回答不了的問題,但除了耍賴的玩笑話之外,他找不到解答。
因為他和莊敘確實沒有見面的必要。
……真的沒有嗎,為什么沒有?李善情想見他,這不是理由嗎?
洗完了澡,李善情覺得非常煩躁,吹干了頭發(fā),回床上繼續(xù)睡覺了。
他的睡夢里出現(xiàn)了一頭奇形異狀的怪獸,游走在利城的深夜街頭,散發(fā)出道道五彩的煙霧,里頭含有使人無知使人變笨的魔力,飄進(jìn)牢固的窗戶,繞過厚實的窗簾,每一個人都深受其害,無辜來到這座城市的的李善情,也變得不像自己。
醒來之后,李善情忽然覺得計分板毫無意義,很幼稚,決定把兩塊都清零。莊敘的秘書給他打電話,說飛機(jī)準(zhǔn)備好了,中午十二點來接他是否方便。
李善情說可以,十二點下樓,車?yán)餂]有莊敘,只有司機(jī)和秘書。他們?nèi)ダ俏鞅边叺囊蛔鶛C(jī)場,大約開了半小時便抵達(dá)。飛機(jī)主色調(diào)是藍(lán)色的,看起來很新,走進(jìn)機(jī)艙,醫(yī)生已在等待,也備有李善情需要的氧氣設(shè)備。
紫外線很強(qiáng)烈,李善情被曬痛,帽子沒有遮完全的脖子和手背起了一片疹子,醫(yī)生看到了,給他擦了些藥膏。
落地之后,李善情想到莊敘那句“沒必要見面”的話,也沒給莊敘發(fā)消息,先去了實驗室,和組員們待到了八點多,是自溪學(xué)姐先察覺了,問他:“善情,你今天怎么好像心情不太好?”
“怎么會?”李善情笑笑,不愿承認(rèn),“可能最近有點累了�!倍筠D(zhuǎn)頭去看坐在附近的某位時常被他利誘壓榨的同學(xué),笑嘻嘻地揶揄:“就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個善心人,看到同學(xué)干不動活,就想幫同學(xué)處理數(shù)據(jù)了……”
又晚一些時,盧正明給李善情打了個電話,說打算帶他認(rèn)識兩位心理學(xué)數(shù)據(jù)公司的專家。讓李善情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
一切照舊,沒有新鮮事,唯獨有一點不同,李善情和莊敘的聯(lián)系變少了。
這是因為李善情覺得兩人分開那天,莊敘眼神中對他的排斥,已到一種令他不想面對的程度,因此第一次對騷擾莊敘有所猶豫,也時常按不下大部分編輯好的信息的發(fā)送鍵。
畢竟沒有必要見面,那有必要聯(lián)系嗎?
那一陣子,李善情經(jīng)常想到莊敘親他,想到之后,嘴唇和牙齒就產(chǎn)生幻覺一般的痛,摸上去又沒有傷口,為此苦惱。
覺得自己遺漏了什么,想問莊敘,可是怕問了莊敘,莊敘又生氣,便決定自己好好想一想,也要去學(xué)一學(xué),然而該去哪學(xué),他又根本不清楚。
就這樣,種種原因疊加在一起,離開利城后,大約有小半個月,李善情幾乎沒有聯(lián)系莊敘,好像因為那晚的一切,后知后覺長大了一些,意識到什么,便不再將一切責(zé)任推卸給莊敘,或幼稚地在心中對莊敘進(jìn)行責(zé)備,憂郁了一些,產(chǎn)生了心事。
十月底,李善情在新聞中看到SyncPulse終于獲批,可以上市的消息,發(fā)了條消息對莊敘說恭喜。
本來以為莊敘會很久才回,但是莊敘馬上回了,說:“謝謝�!�
李善情想了半天,問他:“你最近好不好?”
莊敘說“還好”,李善情打了一條“你什么時候經(jīng)過番城”,打完又刪掉了,確認(rèn)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優(yōu)柔寡斷過。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在糾結(jié)什么。
到了十一月初,有幾天沒聯(lián)絡(luò)的莊敘忽然來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在周四的下午三點。
李善情很難忘記那通電話,因為他立刻算了算,濱海是凌晨五點。莊敘那頭安靜得讓李善情好像可以透過聲音,看見濱海還未亮起的黑夜。
起初莊敘說了奇怪的話:“忘記問了,那天過后,你酒精過敏的癥狀有沒有好一些�!�
“早就好了啊�!崩钌魄閯倓傁抡n,走在往實驗室去的路上,為這個問題感到奇怪。
如果到現(xiàn)在還沒好,他大概也沒再活著了。
他回答之后,在電話里,莊敘很沉默,李善情隨便地問:“嗨嗨嗨?人呢怎么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莊敘說:“我媽的癌癥復(fù)發(fā)了�!�
莊敘的聲音很低,李善情的心也變得不再正常,可能是從這一刻起,他不那么遲鈍的,他問莊敘:“是什么時候檢查出來的?”
莊敘說“昨天”,李善情便也安靜了。
忘記了是怎么結(jié)束的電話,只會記得莊敘的低落給他的感受。所以李善情在那一天第一次做了不利于自己健康的決定,他請了兩天假,除了瑪麗沒通知任何人,買了張回濱港的機(jī)票,而后才去搜尋了一堆方案,申請攜帶制氧機(jī),自己開車前往了機(jī)場。
上飛機(jī),坐在位置上,緊緊戴著口罩,李善情有一秒的遲疑,但也不是遲疑要不要回濱港,而是想萬一又生病,該怎么辦,希望爸爸媽媽不要生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想去莊敘的身邊,但他真的想去。
二十二歲之后,李善情有時候工作得無聊了,開始對自己人生的各個階段進(jìn)行剖析。他把莊敘強(qiáng)吻他的那一天,列為自己的第一次為情所傷,又把自己回濱港那天,定義為墜入愛河后因自我感動而硬要去做的事。
莊敘又沒叫他回去,他去了也做不了什么,還非要去,浪費(fèi)時間,沒有意義。
不過明知如此,李善情也永遠(yuǎn)不愿強(qiáng)迫自己去改正什么,畢竟他的人生后來那般急轉(zhuǎn)直下,找到這點喜歡的事做,繼續(xù)去糾纏莊敘,才能讓他的生活殘存一絲樂趣。
而且是莊敘先吻他的,
這當(dāng)然是莊敘的責(zé)任,用酒精讓李善情過敏,愛情也像生病。
第24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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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面對兇險的勇氣一旦產(chǎn)生,沖動行事并沒有想象中困難,至少比要治愈一種基礎(chǔ)疾病簡單太多。
即將滿二十歲的十一月,李善情在飛機(jī)上感悟出這一個人生道理。
那天因為突發(fā)的、當(dāng)時他自己也沒有想清楚的原因,李善情即將回到闊別兩年的家鄉(xiāng),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心情難免有些緊張,所以沒有睡著。
原本李善情設(shè)想的畫面是,是到了濱港之后,再去找莊敘,中間一切過程都可以更簡單些,免了你來我往的推拒。畢竟,莊敘只是語氣稍顯脆弱地給李善情打了個電話,又沒要求他做什么,回濱港是李善情自己的決定,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
沒想到莊敘自己猜出來了。
當(dāng)然也有李善情自己的原因。已經(jīng)有一整個月,李善情不曾這樣頻繁地和莊敘聯(lián)絡(luò),終于有一種和莊敘終于重回正常關(guān)系的感覺,既恍如隔世,又直覺這時刻值得珍惜,所以一直沒有停下和莊敘聊天。
在航程中,他無聊了,順口問莊敘明天的行程如何,莊敘突然懷疑:“你在哪?”
李善情心中一驚,心想這個莊敘怎么會如此懂他,還好他已經(jīng)上了飛機(jī),否則免不了一通麻煩拉扯,想了想,回復(fù):“秘密。”
若是以前,莊敘會讓李善情不要裝神弄鬼,這次卻突然打了語音電話過來。
飛機(jī)上的網(wǎng)絡(luò)沒那么好,李善情發(fā)消息都要過十幾秒才能發(fā)出去,通話頁面更是連按鍵也按不下去,眼看著通話自動結(jié)束,莊敘又發(fā)來了消息,問他:“李善情,你在飛機(jī)上嗎?”
李善情這時候才知道,一個人如若過于聰明,真的會破壞別人給他的驚喜。
李善情不想說是,既怕莊敘像瑪麗一樣喋喋不休,又怕莊敘潑他冷水,但也不想說不是,因為他幾小時后就要落地了,到時候見了面會很沒面子,故意回:“不知道呢,只知道我在的地方黑黑的�!�
過了一小會兒,莊敘又給他打了電話,這次接通了,而且還算順暢,可是莊敘也不說話,好像只是為了給李善情展示他的呼吸。
客艙里很暗,乘客幾乎都在睡覺,李善情無法大聲說話。個人素質(zhì)什么的還是其次,如果吵醒了別人有人要打他,他也打不過,便用氣聲問莊敘:“不說話打什么電話,我們發(fā)消息不行嗎。”
“而且你怎么還沒睡?”他看了看手機(jī)時鐘,濱港已過了十二點,是新的一天。
莊敘告訴他:“我還在辦公室,白天一直在醫(yī)院,有很多字沒簽。”
李善情“嗯”了一聲,覺得莊敘的聲音被壓縮、又變得卡頓之后,比以前要讓人覺得好親近,不再那么冷冰冰,告訴莊敘:“我還有七小時落地,你記得定個鬧鐘來接我,不然我一個人在機(jī)場,拿不動我的呼吸機(jī)�!�
莊敘說“好”,沒有掛電話。
這個時候,李善情覺得莊敘好像比自己還像小孩,但又覺得莊敘這樣的做法很正確,可以讓李善情覺得自己對莊敘來說也很重要,而不是在他一頭熱。
等了一會兒,李善情有些自得,打破寂靜,展示自己成熟的一面,哄莊敘:“小莊,你放心別怕,李總很快就回來陪你了�!�
“……”莊敘像有點欲言又止,最后說,“算了,你睡會兒吧�!睊斓袅穗娫�。
在濱港落地時是清晨,李善情從舷窗往外望,一整座城市都因為霧氣而發(fā)光著白光,像每一根絲線都有幾個閃光點的蛛網(wǎng)。山與樓宇的輪廓在霧里模模糊糊,如同畫布濕掉幾塊。
李善情沒有什么行李,只背了一臺制氧機(jī)和幾件衣服,他飛機(jī)坐得少,對航站樓全然不熟悉,四周乘客都走得比他快,比他急。
努力地走到出口,他已有些頭暈,看到莊敘穿著常穿的黑色外套,面容冷峻地站在人群中。莊敘好像瘦了,李善情想,只是一個月,卻更憂郁了。
難道憂郁才是成長的必由之路嗎?
“嗨嗨小莊,李總來嘍!”李善情想大聲些,顯得有活力些,喉嚨卻并沒有發(fā)出多少聲音,并且是沙啞的,也不怎么好聽。
幸好莊敘似乎聽到了,朝李善情看來,黑色的眼眸,與安穩(wěn)的眼神,使他的氣質(zhì)重新變得溫和。
看到李善情走出來的瞬間,莊敘還是覺得自己或許是產(chǎn)生幻覺。畢竟“李善情”與“濱港”,對莊敘而言,已幾乎是互斥的兩個名詞。
并且在他的認(rèn)知里,李善情是不會為他做什么的,從番城到利城,六小時的車已是極限。
這一個月來,集團(tuán)發(fā)展得還算順利,但莊敘自己過得有些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