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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犯錯受罰,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要是真沒護(hù)著他,他難道還有命活到過中秋?”

    寧霖說:“索性都護(hù)了,就一路護(hù)到底多好�!�

    “不讓他身體受任何極刑,已經(jīng)是在保護(hù)他。你讓我毫無原則的袒護(hù),我天生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我做不到�!�

    寧霖問:“如果他寧死都不肯聽你的,你怎么辦?”

    尹徵說:“湛青不是那種動輒求死的人。他只是一時沖動口不擇言。在沒給我正式回應(yīng)之前,我也不會把那些話當(dāng)真�!�

    要湛青自己選,也是希望他能考慮清楚,謹(jǐn)慎決斷,不逞一時意氣。

    尹徵知道他不會想死。

    湛青身上其實(shí)很有點(diǎn)江湖氣,不怕死、不輕生,好勝堅強(qiáng),敢作敢當(dāng)。

    尹徵想等著他自己想清楚。

    這的確是一個很難下的決定,也是一個只有湛青自己可以做的決定。

    尹徵不能幫他,也幫不了他。

    但他愿意相信以湛青的聰明,不會選錯。

    畢竟,鷹是可以飛上天空翱翔的,最自由燦爛的高度,才是他的領(lǐng)地。

    任何不愉快的過往經(jīng)歷,在沖破云霄俯瞰河川的時候,都會煙消云散。

    霜凜寒潮,不過等閑。

    尹徵希望他能明白。更希望他可以擁有這份堅定豁達(dá)。

    折斷羽翼,關(guān)進(jìn)牢籠。鷹不是那么養(yǎng)的。

    他想放他自由,想看他飛。

    但自由不是任何人的賞賜。

    自由是自己為自己贏得的獎勵。

    軟弱的人,不配自由。

    寧霖好意勸說,卻發(fā)現(xiàn)弟弟不為所動,于是問他:“你真覺得他選的一定會是你想的?”

    尹徵回看了他哥一眼。點(diǎn)了下頭。

    “這么篤定?”

    養(yǎng)的究竟是鷹是鳥,他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

    于是對寧霖說:“哥,打個賭吧。就賭湛青選的一定是我想要的�!�

    寧霖被他氣笑了,這還沒領(lǐng)證呢就心有靈犀了,這波恩愛秀的簡直可以打個滿分!只不過,這都什么時候了,竟還有閑心打賭呢?!

    寧霖一邊心里唾棄弟弟,一邊又忍不住響應(yīng)這個賭:“那你要是輸了呢?”

    “不會�!�

    “凡賭總有概率�!�

    尹徵說:“輸就輸了,還能怎樣?”?

    寧霖說:“沒點(diǎn)彩頭的賭,沒意思。不打。”

    尹徵于是凝思片刻,目光暗沉沉的,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

    他說:“若我真的輸了,他選的不是我想的,那就聽你建議,我會帶他走。如你所言,用你的飛機(jī),帶他回島,爛攤子都留給你,我既不出面也不負(fù)任何責(zé)任。至于湛青……終其一生,我不會再讓他出島半步,不給他任何人身自由,讓他過一個奴隸該有的人生。這下,你滿意了?”

    “真的假的?”寧霖簡直有點(diǎn)不信,畢竟要讓他弟弟做這種不負(fù)責(zé)任且沒原則的事情,比殺了他還要有難度……

    “既然打賭,當(dāng)然就是真的。”

    尹徵看著沉沉夜色,心緒竟也難得的多了那么一絲起伏。

    ——如果那樣,你的人生就真的只能算是“瓦全”了。

    ——湛青,我想給你自由。

    ——你敢要嗎?

    燈火闌珊,那一對同姓兄弟在廊下對月打賭。另一對異姓兄弟則在尹徵家的臥室里聊天,任長夜漫漫,無心睡覺。

    尹徵在寧霖的鶴苑,厲銳則在湛青的客廳。

    同樣的月色之下,心境各不相同。

    湛青坐在沙發(fā)上,特別無聊的把一些玻璃杯蠟燭擺成一排,摸了只尹徵的打火機(jī)過來,特有情調(diào)的逐一點(diǎn)亮。

    “這弄的這些都什么玩意兒?!鷹爺你能不能坐下跟我聊聊,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商量……”

    “沒事,沒什么問題。我挺好的�!�

    厲銳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后猶豫著開口:“聽說……抑郁癥的人都是用這句臺詞墊底。”

    湛青沒什么精氣神的掃他一眼:“你覺得我會得抑郁癥?”

    “雖然覺得不會,但也不敢保證。”厲銳靠在門邊,思忖了一下,低頭翻手機(jī),翻了個網(wǎng)頁出來,“要不,做個調(diào)查問卷測一測?”

    湛青有氣無力的想,別人的兄弟都是知己,他的兄弟是個瘋逼。

    “別鬧。我就給自己點(diǎn)個蠟,祭奠一下我光輝的人生不行么?”

    他一邊點(diǎn)一邊把話題帶回正路,免得他兄弟真一沖動帶他去看精神科。

    其實(shí)他也就是看剛剛梅姨拿來這些放在浴室柜子里,說洗澡時候用,放松精神。他覺得自己確實(shí)需要放松一下精神,畢竟思緒也挺混亂的。

    厲銳:“那也不用點(diǎn)這么多,太香了。”

    “其實(shí),還挺好聞……”

    這香薰蠟是杏仁味道的,聞起來像奶油杏仁曲奇餅,弄得湛青都有點(diǎn)想吃宵夜了。

    他看厲銳那神情,料想他深夜過來,為的是公調(diào)那事。

    于是問道:“你早就知道?”

    “怎么可能。我剛聽說。”厲銳坐到湛青旁邊,把那排蠟燭全滅掉。

    “點(diǎn)蠟點(diǎn)蠟,這多他媽不吉利。趕緊把這些破玩意兒收走吧!別自己找主題給人發(fā)揮,萬一他進(jìn)門看見了,這幾杯蠟油澆身上,舒服死你……”

    翡翠島上待久了,厲銳看見蠟油融出來就難免會有種條件反射的綺思,所以好心提醒他兄弟,看到沙發(fā)角落里有個垃圾桶,趕忙把那些蠟燭杯子統(tǒng)統(tǒng)掃進(jìn)去扔了,毀尸滅跡。

    湛青看著厲銳在那忙活,也沒想那么多,就只抓了抓自己腦袋上的短毛:“銳哥,我心煩�!�

    “這種時候,你要跟我說你心情好,我真得帶你去看精神科�!�

    厲銳收拾完蠟燭,順手把他那頭散亂的酒紅長發(fā)束起來隨意一扎,那不減當(dāng)年的美貌就有些遮擋不住了,依然是精致的尖下巴,冷冷的眉眼輪廓、漂亮得凜冽凌厲。讓湛青每每看了,總是感慨歲月……

    他那美少年款的銳哥,怎么好端端就成精了呢!?

    成了精的厲銳此刻卻在琢磨著自己自己是不是能施展點(diǎn)什么妖術(shù),把他這倒霉兄弟給隔空變到大西洋彼岸去,免得他一天到晚跟著操碎了心。

    厲銳說:“我哥也很擔(dān)心你,但他臨時有事,要在圣安東尼奧待一晚,明天回來,要不也想跟我一塊過來�!�

    湛青搖頭,“還是別了,都來圍觀,我更不自在�!�

    “呃……少爺……他怎么跟你說的?”厲銳的消息也僅是從旁人口中打聽來的,至于寧真少爺究竟有什么想法,他自然是不能知曉的,畢竟,尹徵也不可能對他一個下屬報備任何決策。

    “他的意思就,刑堂是非進(jìn)不可的,至于公調(diào)受罰,或者,按家規(guī)受死,我自己挑一個�!�

    厲銳:“他的性格來說,能讓你自己挑,也不容易�!�

    但是,這種選擇題,還不如沒得選!

    畢竟,正視內(nèi)心,承認(rèn)自己心甘情愿受罰,遠(yuǎn)比被迫接受要困難得多。

    尹徵讓湛青自己選,這是仁慈還是什么,這還真不好說。

    湛青泄氣:“銳哥,白天我沒忍住就……但是現(xiàn)在想想,我又不能真的就選擇去死……忍都忍到現(xiàn)在了,結(jié)果還是死?那也太不劃算了。尤其不想讓寧沖如愿�!�

    其實(shí),白天一時沖動,脾氣耍出去,尹徵一走,冷靜下來細(xì)想,湛青就又后悔自己亂說話了。

    尹徵所言不是毫無道理。

    俗話說,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痛快利落點(diǎn)其實(shí)也沒什么不好。

    寧沖那事情擱在那里,不上不下的,他自己想想也怪難受的。

    湛青當(dāng)然也不想死,如果公調(diào)能解決,權(quán)衡利弊之下,選擇一個離死更遠(yuǎn)一點(diǎn)的方式是最理智的。

    但愿意選,不代表他不怕啊。

    他可以一百萬次對自己說,公調(diào)這種玩意兒他也不是沒見過,死又不會死,其實(shí)沒那么可怕,就只是丟臉而已。

    然而,無論怎樣自我寬慰,說服自己不怕不在乎,其實(shí)挺難的。

    除非一個人能真正徹底做到不要臉,否則必定心存芥蒂,總是會有陰影。

    他可以憑借理智選擇最正確的方向。

    卻不一定有辦法憑借理智來克服一切本能下的反應(yīng)。

    想到會在刑堂里被公調(diào)的場面,想到寧姓親族,想到十六堂正副堂主……他焦慮煩躁的負(fù)面情緒就會統(tǒng)統(tǒng)跑出來作祟,完全無法克制。

    這些,哪怕湛青不說,厲銳也明白。

    他家鷹爺其實(shí)已經(jīng)算是皮糙肉厚神經(jīng)粗了,要是換厲銳自己,攤上這種事兒,他可沒把握自己能從容平靜思考問題。

    但死了一了百了,是最不需要勇氣也最虧本的選擇,并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在刑堂受死更是性價比超低。斷胳膊折腿流血挨刀,看上去多彪悍的爺們,挨不上幾下也是照樣鬼哭神嚎,厲銳在刑堂待的時間沒有翡翠島那樣多,但見識過的也不少了。

    公調(diào)雖然丟臉,出了刑堂,這件事兒就算徹底翻篇。有家主首肯,受過了罰,寧家上下誰也不會再提這個事兒。叔公那邊,就算想要報復(fù),撐死也是只敢放放暗箭,明著捅刀是絕對不敢的。

    只是……厲銳也太知道尹徵的為人了,他何嘗手下留過情?!哪怕公調(diào)不會弄出人命,那湛青的下場也得是慘不忍睹。

    厲銳想著想著……目光里帶著些清澈的冷,把臉上那美艷的妖氣都逼退了七分。

    他說:“鷹爺,你要真能豁得出去,其實(shí)我也還有個辦法�!�

    湛青側(cè)目,“辦法?難道你想劫法場?”

    厲銳難得正經(jīng),他說:“我?guī)阕��!?br />
    鷹爺?shù)故菄樍艘惶骸安�,什么餿主意。跑得了跑不了另說,我這事情沒解決,又把你扯進(jìn)來!買一送一。我瘋了嗎,讓你跳這大火坑?��!”

    厲銳卻是滿不在乎:“坑就坑,我會怕么!至多就是欠個人情,寧霖那么王八蛋的一個人,總有王八蛋的解決辦法。我?guī)闳嵘皪彾銉赡�,哪怕寧家那些三叔六公都聚齊了,也不敢在熱砂崗的地皮上掀什么風(fēng)浪……”

    湛青疑惑,“怎么又是寧霖?你跟他到底什么關(guān)系?”

    “前炮友。不是說過了么?!”

    “你覺得我會信嗎?”

    “那就前男友。反正都差不多,而且反正也是分了�!�

    “那為什么分?”

    “他沒節(jié)操。”

    “你……有?”

    “他要結(jié)婚�!�

    湛青:“……”

    “但是,不管我跟寧霖是什么關(guān)系,我總能想到辦法……”

    “不用�!闭壳鄵u頭,“我不想�!�

    他是真的不想。

    從最開始,傷了寧沖之后,他就是自己去認(rèn)罪的。

    沒躲沒逃,光明正大。敢作敢當(dāng),問心無愧。他壓根就沒想過別的可能。

    不想禍及家人,不想牽連兄弟,也不想當(dāng)個逃犯。

    他清楚自己的脾氣,一沖動就總做些不計后果的事情。從小闖禍無數(shù),長大在鷹堂里也犯過不少錯,但他可以把兄弟的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卻絕不會把自己的責(zé)任推給別人承擔(dān)。

    讓厲銳冒風(fēng)險幫他,這種事兒,就是腦袋進(jìn)水銀了也干不出來。

    不管什么天大的錯,他敢做,就敢認(rèn)。

    這么一想,湛青好像也就豁達(dá)了。

    人生在世,還是兄弟好,哪怕是個瘋逼兄弟,也比沒有強(qiáng)電。什么想不開的事情,聊聊也就不算事兒了。

    湛青說:“銳哥,我記得那年,咱們十三歲還是十四歲來著,跟人約架,明明大家?guī)У亩际前羟蚬鳎瑢γ嬗腥瞬亓说�,我沒看見,你就從人群里忽然沖出來擋在我身后。那時候,你差點(diǎn)就死了……”

    “你還知道我為救你差點(diǎn)就死了?趁我臥床行動不便的時候騙我吃芥末餡湯圓的是哪個混蛋?!�!�

    厲銳從那之后再也不吃湯圓了,現(xiàn)在想起來臉都泛著芥末綠。順便也覺得湛青的思維真特么跳躍,這種時候還有閑心回憶湯圓呢!

    “銳哥,你那時候想沒想過會死?”

    “沒想�!眳栦J沒好氣的答。

    “那要是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不會想。”

    千鈞一發(fā),哪來得及想那些屁用沒有的事兒!

    何況兄弟情義,他們父輩就是那樣,言傳身教。

    這身江湖氣,八成是祖?zhèn)鞯模苫乙哺牟涣恕?br />
    在能替兄弟擋刀的時候,退一步都是孬種。厲銳不是那樣的人,湛青也不是。

    “銳哥。”湛青側(cè)著臉,趴在沙發(fā),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變成一具尸體的樣子。然后他說:“我不怕死�!�

    “嗯�!睆男P混到大,厲銳懂的。

    湛青說:“我根本就不想死,也不會逃。我就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

    湛青說:“我根本就不想死,也不會逃。我就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

    “真想好了?”厲銳又問。

    “從刑堂出來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湛青從床上爬起來,“反正寧沖是我傷的,刀也是我扎的,即便論起原由,寧沖活該,但看結(jié)果,他也算付出代價了。我覺得值。至于我的代價,我也自己付,不算虧。躲著藏著,終究不是辦法�!�

    反正他小鷹爺余生也是沒機(jī)會再行走江湖了,要臉還他娘的有什么用,誰愛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把心一橫,很多事其實(shí)也就無所謂了。

    厲銳瞧著湛青,心知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若換了是他,他也沒法從容淡定,談笑風(fēng)生。

    鷹爺從小到大,江湖脾氣,快意恩仇,什么人都敢懟,但他其實(shí)挺愛面子的。打死也不認(rèn)輸,打殘也不說怕。

    可能他長這么大,除了尹徵之外,也沒怕過什么。

    如果問他此刻怕不怕,他必定覺得是天大的侮辱。

    所以,這種問題厲銳壓根也就不問。

    他說:“好吧,我也回去了,還得給我哥打個電話。他今晚回不來,我得告訴他一聲你是怎么說的,省得他惦記�!�

    “嗯�!闭壳嘟裉煊媚X過度,心累,從沙發(fā)上起來之后又四仰八叉姿態(tài)極豪邁的攤在客廳地毯上,看著天花板,不再說話了。

    厲銳沒打擾他,自己回后院住處找手機(jī)給厲楠撥電話。

    等湛青思考人生得差不多,發(fā)現(xiàn)他主人不知何時走進(jìn)來的,直進(jìn)了衣帽間換衣服。

    湛青一見尹徵,開始手足無措。

    白天在刑堂,沖動之下口不擇言,什么話都說,到后來簡直就是吵架頂撞放肆無比。他自己都不敢在腦袋里把說過的那些話再回放一遍。

    這可怎么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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