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直到一步一步，越練越邪門，他才意識到恐懼。

    可惜來不及了，與恐懼一同瘋長的，還有他的野心。

    申周去山林又找了那只曾經(jīng)救過的小狐貍。

    小狐貍聽到恩公召喚，歡天喜地地跑了過來。

    它已經(jīng)能變幻出人形了，雖是狐貍，人形卻是個單純天真的姑娘。

    恩公玉樹臨風(fēng)，俊眉朗目，小狐貍還有些臉紅。

    畜生就是畜生，修煉成精，也遠(yuǎn)遠(yuǎn)沒有人來的狡猾與邪惡。

    申周殺了它，取了它的元丹。

    然后他變換成小狐貍的模樣，去了仙山狐貍洞。

    憑他一個人，是對付不了老神狐的。

    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狐貍洞里，也有不甘于平凡的狐，如同昆侖山闡教里，不甘于平凡的他。

    里應(yīng)外合，他們趁著老狐貍神虛，一舉弒殺，奪了它的元丹。

    天詹師尊說得對，他沒有修煉的好根骨。

    但他說得也不對，他的根骨，天生適合修煉邪術(shù)，無人能及。

    他從來不是心思純善之人。

    申周師兄憑借自己的努力，硬是在滿座仙姿之中，蒸蒸而上。

    師尊也不禁捫心自問，自己從前是對的嗎？

    因為沒有天賦，就要輕易地否定一個人嗎？

    申周從未輕言放棄，他證明了自己，也證明了后天的辛勤與努力，同樣可以使人功成。

    師尊輕嘆，對自己感到失望。

    沒人看得出申周隱藏的邪，因為他有神狐元丹。

    申周師兄龍章鳳姿，乘御四海，天質(zhì)自然。

    人人稱贊，人人敬仰。

    師尊禪定，他必定陪伴其中，得其傾盡所有地傳授功法。

    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神狐滅族，仙山靈獸慘遭屠殺，元丹皆被褫奪，終于引起了昆侖山的重視。

    真相大白之前，申周已經(jīng)意識到了師尊的懷疑。

    他逃離了昆侖山。

    后來，成為不折不扣的孽障，逐出師門，修煉邪術(shù)，墜入魔道，人人以他為恥。

    原以為的要做人上人，結(jié)果成了過街老鼠，縱然有一身法力，卻要同妖魔兩道一樣，永遠(yuǎn)滋生在黑暗角落里。

    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如今無人能及，自然要站在高處，睥睨所有人與神，掌控天下。

    他要往上爬，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價。

    因已入魔，申周脫離了凡胎的生老病死。

    隱修百年之后，他計劃顛覆胤都，放出尸水河里的異妖。

    那些妖，實力強大，都將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助他殺上神界。

    然而計劃也沒有那么順利，誰曾料想，百年之后，世上還會出現(xiàn)一個慕容昭。

    申周有九鼎。

    九鼎神力，若只是用來顛覆胤都，未免太可惜了。

    那是身份的象征，他要留在關(guān)鍵時刻，做他最后的底牌。

    至于尸水河，稍動腦筋，也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開啟的。

    鐘離岄死在饕餮鎖里，他才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

    憤怒之下，一個更絕的念頭又滋生。

    他扮作他的樣子，回了胤都，接近了鐘離公主。

    鐘離公主生得美，眉宇間淡淡憂愁，又端莊自持。

    他這一生，都在不斷地為自己的野心買單。

    那樣好看的女子，望著他的眼神柔弱含情，在哄騙她的時候，那些說出去的話，做出去的事，當(dāng)真是沒半分真心嗎？

    大約，也是有的吧。

    沒人知道，大雨滂沱那晚，墜入深淵的，除了鐘離婳，還有一個活了百年的魔。

    二人計劃私奔的時候，在城郊神廟，暫時安身。

    取暖火光之中，鐘離婳依偎在他肩頭，輕聲道：「我這輩子，從沒做過這樣大膽的事�！�

    申周眸光幽幽，望著那團(tuán)火，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也是�！�

    這一刻，二人相依為命，鐘離婳看著他，異常堅定地說：「跟你在一起，我永遠(yuǎn)不后悔。」

    鐘離婳跪在蒲團(tuán)上祈求神明庇護(hù)的時候，她在看著神像，申周在看著她。

    一個即將顛覆天下的魔，第一次生出，不如就這樣帶著她遠(yuǎn)走高飛的念頭。

    可是，這念頭注定只有一瞬。

    黑心狐貍一直在催，已經(jīng)拖了兩日了，計劃不能再推。

    事已至此，申周嘆息一聲，終于還是做出了取舍。

    但他沒想到，當(dāng)晚，那個說出「跟你在一起，我永遠(yuǎn)不后悔」的女子，默不作聲地離開，折返回去了。

    原以為是她發(fā)現(xiàn)了他的計劃，卻原來只是為了一個奶娘。

    可笑至極，倘若真的要帶她走，生死攸關(guān)時，他竟還不如一個奶娘重要？

    傻姑娘啊，你這樣傻，真的不適合活在這世上。

    胤都那場浩劫，天翻地覆。

    因他未曾料到慕容昭提前出關(guān)，能力強大到用尚未完善的異妖冊收錄了那些逃竄出去的妖。

    明明，只差一步。

    申周在打算祭出九鼎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他敗了。

    但是沒關(guān)系，他還會卷土重來。

    那被留作后手的鼎，放在了崤山。

    擯棄心性，墜入魔道，他早已壞得徹底。

    連那黑心狐貍，都可以拿來作為祭鼎之物。

    不瘋魔，不成佛。

    他已經(jīng)瘋魔了，然而在尚未成佛時，腦中總是浮現(xiàn)出鐘離婳的那雙眼睛。

    被他一掌打入饕餮鎖時，她的身子在往下沉，可第一反應(yīng)，仍是伸出手來，惶恐地看著他——

    「小叔！」

    那雙眼睛，美麗、含情，也絕望。

    還有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子里回旋。

    在他再次將她哄騙出來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將她推入深淵。

    一切塵埃落定后，他忽又想起，那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惶恐又堅定地對他說：「你放心，無論將來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舍棄我們的孩子�！�

    一個還尚未成為母親的姑娘，堅定地說哪怕她死了，也要保護(hù)孩子。

    她沒有舍棄他。

    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舍棄了她們娘倆。

    申周目眥欲裂，他親手將妻兒毀滅，結(jié)果換來的是一個敗局。

    不能接受，不可接受。

    他將黑心狐貍祭了鼎，那些不入流的小妖，統(tǒng)統(tǒng)成為他的祭祀品。

    時隔七年，他又回了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的胤都。

    沒人知道他還來做什么。

    他死于慕容昭之手，臨死之前，滿心狐疑。

    只差一步，又只差一步。

    崤山的鼎已經(jīng)備好，他來胤都，四下尋找，只想看一眼鐘離婳可有殘魂遺留。

    明明還有一絲希望，他可以借九鼎之力，重塑她的魂。

    敗了，他沒機會了。

    這興許也是，鐘離婳壓根不愿給他機會。

    城市地鐵口，總有個拉二胡的瞎子老乞丐。

    上下班高峰期，他盤坐在一張破毯子上，面前放了個碗，二胡拉得悲憤激昂。

    路人匆匆，很少有人看他。

    也有一邊打電話，一邊隨手往他碗里扔個硬幣的好心人。

    張大頭早上出門的時候，途經(jīng)地鐵口，會頓足聽他拉完一曲二胡。

    然后無聲地彎下腰去，在碗里放些錢。

    這個習(xí)慣持續(xù)了大半年。

    忽有一日，他又經(jīng)過地鐵口，遠(yuǎn)遠(yuǎn)聽到二胡的聲音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