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日里，顧家接到消息，說是高嫁去寧遠(yuǎn)侯府的嫡長女顧靜姝身子不好，怕是要不行了。</p>
顧父是五品通政司參議，顧靜姝能嫁給寧遠(yuǎn)侯世子謝庭訓(xùn)，本就是高嫁。</p>
更遑論謝庭訓(xùn)并非靠祖上蔭庇的紈绔子弟，他如今正任尚寶司少卿，掌管皇上的寶璽和印信，前途光明。</p>
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顧靜姝的身體，而是保住顧家榮華。</p>
顧家老夫人思忖再三，叫兒媳徐氏領(lǐng)著四位待嫁的姑娘到寧遠(yuǎn)侯府走一遭，名為探病，實(shí)則是叫顧靜姝從這四人中，挑選最合適的姑娘成為續(xù)弦。</p>
徐氏提前兩日便向謝家遞了拜帖。</p>
到了約定的時日，徐氏帶著四位顧家女從角門進(jìn)入侯府。</p>
侯府亭臺樓閣，飛檐翹角，一步一景，富貴非常。</p>
顧靜姝的陪嫁丫鬟彤云已經(jīng)守在院門口，見了徐氏，幾步上前，含著淚把徐氏往里頭迎。</p>
徐氏思女心切，步履匆匆，待靠近院門，遠(yuǎn)遠(yuǎn)聽到一陣壓抑急促的咳嗽聲。</p>
那聲音久久不停，好幾次都像斷了氣。</p>
徐氏大慟，含著淚往里頭奔去。</p>
顧靜姝正靠在引枕上，她特地梳妝打扮過，卻遮不住病容，與徐氏對視的瞬間，她眼圈倏地紅了，伸出手，竟是一副孩童姿態(tài)，仿佛要奔入徐氏懷中，要與母親擁抱。</p>
徐氏幾步上前，拉住顧靜姝的手，眼淚落了一盤子。</p>
母女倆哭了一陣子。</p>
徐氏才想起此行目的。</p>
她擦著眼淚說：</p>
“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如何能不疼你？只是事關(guān)家族榮寵，彥哥兒又才八歲，侯府人情復(fù)雜，留下這么個孩子，沒有娘家人照懷，他日侯爺續(xù)弦，你讓彥哥兒如何自處？”</p>
顧靜姝掀起眼簾，視線不輕不重落在四位妹妹身上。</p>
“姐姐！”四小姐顧明玉喊了一聲。</p>
顧靜姝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顧明玉知道自己勝算最大。</p>
她看過姐夫謝庭訓(xùn)，那是位儀表堂堂的男人，年顧輕輕又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還與二皇子交好，以顧家的門楣，顧明玉根本找不到比姐夫更好的男人。</p>
來之前，她就纏著母親給姐姐通氣，務(wù)必讓這樁婚事落在自己頭上。</p>
顧靜姝眼神干涸，蒼白的嘴唇微微揚(yáng)起，“明玉長成大姑娘了�！�</p>
她視線很快從顧明玉身上掠過，并未多做停留。</p>
顧明玉在家被追捧慣了，乍然被姐姐忽視，心有不滿。</p>
她嘟著嘴，心里責(zé)怪大姐不懂事。</p>
給侯爺找續(xù)弦這等好事，肯定要落在自己人頭上！</p>
其他庶姐妹，哪能跟她比？</p>
顧靜姝是瞎了嗎？看都不看她。</p>
顧家?guī)孜还媚铮饔星铩?lt;/p>
顧明玉明媚爽朗，顧湘君弱柳扶風(fēng)，顧寶芝嬌俏可人。</p>
顧靜姝視線落在顧云合身上，視線不由一頓。</p>
“早聽母親說，云合妹妹變化很大，不再如幼年那般癡傻，今日見了，果真像變了一個人�！�</p>
顧云合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萬福禮。</p>
明明是小官家的庶女，卻儀態(tài)大方，一舉一動都像是尺子刻出來，便是顧靜姝這位世子夫人，嫁入侯府多年，也比之不及。</p>
顧靜姝心里驚奇，并未表露。</p>
她接過丫鬟遞來的參茶，把咳嗽壓下去，才緩聲道：</p>
“若他日，你們能嫁入侯府，接替我的位置，當(dāng)如何自處？又當(dāng)如何處理與世子爺?shù)年P(guān)系？”</p>
這便是今日的考題了。</p>
顧明玉頗為自信，像是提前押中題目一般，率先開口：</p>
“我若是嫁進(jìn)來，必將如姐姐一般，孝順公婆，與妯娌處理好關(guān)系，愛重世子爺，管理好世子爺?shù)膬?nèi)宅，不給顧家丟臉�！�</p>
顧明玉占了先機(jī)，后面回答的跳不開這些答案，便顯得拾人牙慧了。</p>
三小姐顧湘君答：“伺候公婆，博得孝名，與侯爺相敬如賓，以夫君為天�！�</p>
五小姐顧寶芝答：“姐姐怎么做，我便怎么做，我學(xué)姐姐就是�！�</p>
顧靜姝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顧云合身上。</p>
顧云合排行第二。</p>
她脖頸光潔，身姿挺直，像一只破土的翠竹，有傲然之態(tài)。</p>
顧靜姝神色怔忡，這位妹妹，打出了娘胎，便是個傻子，誰知五年前意外落水，醒來便魂魄歸位。</p>
只她癡傻的名聲在外，議親困難，在鄉(xiāng)下莊子又關(guān)了五年，月前才回到京城。</p>
顧云合斂眸，顧家把她從別莊接回來，為的正是她的親事。</p>
她年已十九，尚未成親，在本朝算大齡了，來之前，徐氏敲打過她幾句，以她的名聲，若不能嫁入侯府當(dāng)續(xù)弦，便只能嫁給沒權(quán)沒勢的老鰥夫了。</p>
相較之下，侯府是她最好的選擇。</p>
可她知道，這問題不好回答。</p>
既是顧靜姝出的問題，標(biāo)準(zhǔn)答案便在顧靜姝心中。</p>
想要回答好這個問題，就得知道顧靜姝需要什么，想聽什么，放不下什么。</p>
顧靜姝是個母親，一個不久于人世的母親，放不下的不是榮華富貴、家族榮耀，說到底，不過是那個可憐的半大孩子。</p>
顧云合溫聲道：</p>
“若云合嫁入侯府，必將照拂好彥哥兒，不論外頭打雷下雨，都當(dāng)關(guān)好院門，過好自己的日子，平安把彥哥兒帶大。讓彥哥兒能順利襲爵，撐起侯府門楣�！�</p>
這話說完，顧靜姝神色有些許動容。</p>
徐氏神色不明。</p>
顧靜姝喝了口茶水，才緩聲道：“那世子爺呢？關(guān)起門過日子，不就是把世子爺關(guān)在外頭了？”</p>
世子爺是顧靜姝的夫君，顧靜姝自然不愿意世子爺?shù)睦m(xù)弦，與世子甜情蜜意。</p>
可一個抓不住世子爺心的女人，又如何能坐穩(wěn)續(xù)弦之位，給彥哥兒掙個好前程？</p>
“侯府深重，我若嫁給侯爺，不會把侯爺看作我的夫君，而會把侯爺當(dāng)成我的頂峰上司�！�</p>
顧靜姝喝茶的動作一滯，“哦？”</p>
“夫妻一體，看似親密，實(shí)則也是最容易生出罅隙的。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夫君的真心上，盼著不切實(shí)際、隨時變質(zhì)的寵愛，倒不如從開始就不抱希望，只把世子爺當(dāng)成侯府的主子，當(dāng)成上峰去伺候。每月拿穩(wěn)月例，吃飽喝足，養(yǎng)花弄草，無病無災(zāi)到白頭�！�</p>
顧靜姝沒想到顧云合有這樣的抱負(fù)。</p>
倒是徐氏訓(xùn)斥了一句：</p>
“平日在家能躺著絕不站著，胸?zé)o大志就算了，到你姐姐面前胡吣什么�！�</p>
顧靜姝倒是笑了：</p>
“母親不必訓(xùn)斥她，二妹妹是個聰明的。不像我，年紀(jì)輕輕，累得一身是病，倒不如二妹妹想得通透�！�</p>
彤云點(diǎn)了沉香。</p>
顧靜姝看向幾位妹妹，她神色枯槁，眼神卻帶著實(shí)質(zhì)般的審視。</p>
“若是世子爺要迎回一房美妾，且要與對方一生一世一雙人，把你這當(dāng)家夫人當(dāng)成擺設(shè)，你們當(dāng)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