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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遠(yuǎn)處蟬鳴蟲噪聲此起彼伏,吵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姜茯垂眸盯著地面,指尖無意識(shí)地摩挲著掌心,眉骨下翻涌的躁郁幾乎要破體而出。

    “呃……咳、咳咳!”頸間突然傳來的氣音讓她指尖驟縮。

    姜茯低頭望去,自己的手掌正死死扣在女子的咽喉處,指節(jié)因用力泛著青白。

    她猛地抽回手。

    陽光在那女子慘白的臉上投下細(xì)碎陰影。

    女子的雙垂髻松散歪向一側(cè),灰色圓領(lǐng)袍衫皺成一團(tuán),淡綠色布鞋不知何時(shí)甩到了三步開外,露出腳踝上一道暗紅色傷痕。

    什么情況?她來不及理清混亂的思緒。

    廊下突然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一群人推搡著擁過來,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王爺!就是這里!”尖細(xì)的嗓音刺破暑氣,姜茯抬眼望去,只見穿湖藍(lán)短打的小廝正指著自己。

    人群自動(dòng)分開一條道,為首的美婦人穿著紫鍛暗紋衫子,腰間羊脂玉佩隨步伐輕晃。

    在看到姜茯的瞬間,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小廝貓著腰湊近居中的玄色錦袍男子,聲線里帶著隱隱的后怕:“平陽王您要為小的們做主��!方才嫡三小姐突然就伸手掐住了翡翠的脖子。

    若非小的們跑得快,此刻怕也被掐了一遍!”話音剛落,他便跨步至丫鬟身側(cè),指尖看似輕觸卻暗含狠勁,在她頸間動(dòng)脈處猛地一壓。

    “糟了!”小廝猛然提高音量,“沒、沒氣息了……她死了……”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了姜茯身上。

    平陽王斜睨姜茯,眸底冰冷一片。

    這平陽王府的豆姨娘,在深宅大院里浸淫多年,旁的沒學(xué)到,偏把拈酸吃醋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

    她整日里挖空心思,變著法兒地想除掉姜茯和慕南枝,自以為只要扳倒如今的平陽王妃,就能從卑微的妾室一躍成為正妃。

    可惜這人終究是井底之蛙。

    且不說她平民出身根本夠不著平陽府正室的門檻,就算勉強(qiáng)有資格,平陽王心中也另有人選。

    秋姨娘才是他打算扶上王妃之位的人。

    豆姨娘這般費(fèi)盡心思地狠斗,不過是替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豆姨娘瞧見有了空子,便煽風(fēng)點(diǎn)火,指尖捏著絹帕朝姜茯虛虛一指:“贏郎,三小姐她……”平陽王不耐地?cái)Q起眉,剜向她的眼神一片冰寒:“聒噪。

    ”他無意識(shí)地轉(zhuǎn)動(dòng)玉扳指:“本王不瞎。

    ”豆姨娘看著姜茯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敢再吐出一個(gè)字。

    平陽王的目光如利劍般釘在地上死去的丫鬟身上,又猛地轉(zhuǎn)向姜茯:“苓兒,你且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姜茯垂眸望著自己泛白的指尖,喉間動(dòng)了動(dòng)。

    她的掌心還殘留著掐住脖頸時(shí)的觸感,潮濕而溫?zé)帷?br />
    “許是……蟲鳴太吵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半空,“她頭上的墜子晃得人心煩,便想讓她……安靜些。

    ”遠(yuǎn)處鐘鼓樓的暮鼓忽然沉沉敲響。

    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已掐出了一道道血痕,而方才那些想要撕碎一切的沖動(dòng),正隨著鼓聲一點(diǎn)點(diǎn)退去。

    平陽王瞇起眼,目光如刀般剜在她臉上,喉間滾出的話音裹著冰碴:“人是你殺的?”姜茯抬眸掠過丫鬟僵直的脖頸,目光在那道暗紅傷痕上頓了頓。

    “是。

    ”這話在齒間轉(zhuǎn)了個(gè)圈,最終化作舌尖抵住上顎的輕語。

    話音未落,身側(cè)傳來重物墜地聲。

    母親踉蹌著跌坐在地,鬢邊金步搖歪成一團(tuán),珍珠耳墜磕在青石板上碎成兩半。

    丫鬟霜白慌忙扶住她顫抖的肩。

    平陽王嫌惡地瞥了慕南枝一眼,袍角掠過她指尖時(shí)幾乎是狠狠甩開:“瞧瞧你教的好女兒。

    ”大淵朝雖以奴籍視婢女,但世族貴胄誰家不是捧著“仁善”的幌子示人?若御史臺(tái)得知平陽王府嫡三小姐無緣無故掐死丫鬟,輕則被參“治家無方”,重則坐實(shí)“草菅人命”的惡名。

    平陽王越想越氣,袖中握拳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如刀剜向姜茯。

    這丫頭生來就像塊頑石。

    周歲抓周避開筆墨琴瑟,偏攥住他腰間佩劍;開口第一字不是“父”“母”,竟是冷森森的“殺”。

    此刻她垂眸站在日光里,影子瘦得像柄出鞘的劍,半點(diǎn)沒有閨閣女子的怯弱溫順。

    “清靈別院。

    ”平陽王牙縫里擠出這四個(gè)字,袍角掃過滿地狼藉時(shí)帶起塵土,“即日起禁足,沒有本王允許,不準(zhǔn)踏出院門半步。

    ”姜茯蜷縮在床榻角落,指尖無意識(shí)地摩挲著掌心紋路,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雙手。

    她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會(huì)不受控制地殺人?姜茯掀開錦被下床。

    足尖剛觸到冰涼的青石板,便被鏡中倒影攫住目光。

    她對(duì)著鏡面勾起唇角,卻見鏡中人嘴角朝反方向扯出一抹譏誚弧度。

    不帶紅痣的左手拂過鬢邊步搖,鏡中步搖卻被帶有紅痣的右手拂過。

    呼吸一滯。

    她猛地抬手按住鏡面,掌心與鏡中指尖相抵的剎那,鏡面如水波般泛起漣漪。

    蟬鳴聲和蟲鳴聲突然在她耳邊尖銳起來。

    “幻境……”姜茯想起來了。

    她分明是隨寧竹、謝厭他們一起來亂葬崗執(zhí)行任務(wù)的。

    她猛地推開窗,瞳孔驟縮。

    月光下,窗外藤蔓正逆著生長(zhǎng)規(guī)律瘋狂攀爬,而樹葉也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枯黃色。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咚咚咚”,門板突然傳來規(guī)律的敲擊聲。

    “苓兒?”熟悉的女聲隔著木門揚(yáng)起,帶著幾分慣有的溫婉,“是我。

    ”姜茯上前推開木門。

    門縫里漏出的月光映得來人面容清晰無比。

    她是姜茯名義上的母親,這座王府的女主人。

    此刻慕南枝烏發(fā)未束,月白中衣沾著星點(diǎn)泥漬,分明是跋涉千里的模樣。

    最令姜茯錯(cuò)愕的是。

    她那雙垂眸時(shí)微挑的杏眼,那抿唇時(shí)右頰若隱若現(xiàn)的梨渦,竟與寧竹,像到分毫不差。

    她就像是寧竹的中年版。

    姜茯指尖無意識(shí)摩挲著門沿裂痕,掌心符紙因冷汗洇出褶皺。

    幻境里的npc為何會(huì)生著同伴的臉?是幻境根據(jù)入境人的記憶自動(dòng)生成的臉?還是她面前坐著的就是寧竹本人?她一時(shí)無法求證。

    姜茯眼睜睜看著與寧竹生著相同面容的女子跨入房門。

    慕南枝眸色溫婉,指尖捏著絹帕輕輕絞動(dòng),眉間凝著幾分憂慮:“苓兒,前院那個(gè)丫鬟當(dāng)真是你動(dòng)的手?”月光掠過女子眼尾細(xì)紋,姜茯突然注意到了她左耳垂的朱砂痣。

    寧竹每日都會(huì)用遮瑕膏蓋住那顆痣,此刻慕南枝耳垂的朱砂痣不加掩飾地就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連這么細(xì)節(jié)的地方也能模仿嗎?姜茯心有疑慮。

    她試探著問:“你是誰?”聞言,慕南枝眉心微蹙,捏著絹帕掩唇輕咳兩聲,眼尾泛紅似有薄淚:“苓兒怎的連母親都不認(rèn)得了?我是你娘啊”望著慕南枝與寧竹如出一轍的面容,偏生眼尾眉梢盡是慈母般的柔婉,姜茯喉間涌起荒誕的滯澀感。

    “嗯嗯,這我知道。

    ”姜茯目光虛虛落在對(duì)方耳垂的紅痣上,“就是突然想聽聽母親的故事。

    ”慕南枝指尖一頓:“你這孩子……”她垂眸撥弄茶盞,青瓷蓋沿叩出輕響,“十六歲前在娘家學(xué)些女紅,及笄后嫁入姜府,相夫教子而已。

    哪有什么可講的?”姜茯知道問不出個(gè)什么了,于是沉默了下來。

    慕南枝卻不肯罷休,指尖攥緊她手腕,翡翠鐲子硌得人生疼:“苓兒可莫要瞞我。

    ”她憂慮道:“翡翠真是你殺的嗎?”話音未落,姜茯眼前猛地閃過翡翠慘白的臉。

    那丫鬟脖頸上猙獰的掐痕,舌尖吐露的青紫色,還有指尖死死攥著的半片撕碎的月白裙角。

    姜茯猛然轉(zhuǎn)頭看向衣架上的月白襦裙。

    布料邊緣參差不齊的撕裂口觸目驚心。

    是被人用力扯下的形狀。

    “應(yīng)該……是我殺了她。

    ”姜茯聽見自己的聲音。

    喉間泛起的酸澀混著鐵銹味,她盯著裙角缺口,仿佛看見翡翠正朝她不甘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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