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第3天
白孝做的花苞很輕，輕的背上能層巒疊嶂的摞起來，這座山又重的要命，李該被山縫里鉆出的話擊得羅鍋兒，像小樹被雪嘩啦啦埋上了，風(fēng)一吹便撲梭梭瑟縮著抖起來。
男孩子長大了是很少有機(jī)會和隔著一層的異性長輩這么親昵的，妯娌兩個拉著他的手，似哭帶笑“聽話，你是兒子娃娃，現(xiàn)在要把門立起來哩。
”李該轉(zhuǎn)過頭要找妹妹，他總是習(xí)慣和李許商量的，妹妹被另幾個婆娘拉著，圍成一團(tuán)：“你哥不在家，你在呢，屋里頭親戚都在呢，能給你媽做主，來說說你爸是咋給你媽害死的，媳婦死了還叫人到屋里吃煙。
”這個屋里只有兩個一道姓的人，他們被這座冰棺分成了兩條河，這兩條河里淌的都是他們的母親。
李該終于說上話，他性子悶，說話也慢慢的，小小聲：“舅媽我覺得不該給老人說，他倆身體也不好，說白了還能活幾年呢，騙一騙也就過去了，就算我爸不管我倆也管的。
”大舅媽說：“到底是個外姓孩子，不向著舅家，你管，你拿啥管。
”小舅媽也說：“兒子到底不和娘一條心，出事了就想著爸，人心到底是歪的。
”這兩個從來沒好好說過話，大的拿喬，是長子，媳婦位置比他高。
小的升上去了，比大的職位高，媳婦娘家也有出息。
兄弟關(guān)系沒有這么親，媳婦更是都要當(dāng)家，這是頭一回這么融洽，好得像姐倆。
李許在人海里嚷，一竄有半米高：“我爸沒有害死我媽！你們都一千多公里的過去看了嗎！你們想讓我說我爸什么呢！”一個嬸娘說：“這女子咋沒有良心的，娘都沒了還向著爸，分不清里外，到底是不如兒子。
”另一個嬸娘也說：“白眼狼么，老程家可憐的就這么一個女子，一個人被三個李家人吃。
”她們中間沒有一個姓程的人，她們是別人的婆娘和老娘，唯獨(dú)不是誰的女兒，結(jié)了婚的女人是很懂怎么張羅這些紅白事的，禮數(shù)很重，全都大概其穿了件素色外套，一圈圈繞著，女人多了就像花一樣，里面綴著一支小小的白色的花蕊，是唯一沒有出嫁的女兒。
男人們終于走進(jìn)了這山谷，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彼此會遞一支煙，再給對方點上火，按打火機(jī)的那個人身份一定是低一些的，另一個就擺擺手：“咦，你咋也來幫忙哩。
”兩個人說著話就略過了屋里所有的女人：“呀這屋里頭一個能主事的男人都沒有，我姐可憐呀。
”主的什么事呢？就是在屋里轉(zhuǎn)一圈，燒上兩張紙錢，站在棺材前頭說上幾句話，把煙頭在遺像前頭的用腳捻滅了，便走出去到屋外吹風(fēng)去了，他們是不怕風(fē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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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科來了，他帶著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在門口寒暄，“呀我妹子命苦呀宏科，千里迢迢跟著你去了，豎著出去橫著就回來了。
”他的妹妹說話：“哥你這話說得，我哥也難受哩，我嫂子拋下一對兒女狠心走了，兒女還沒有拉扯大，剩下我哥一個咋辦你說。
”李宏科已經(jīng)接過了遞過來的煙，他一眼也沒看屋里的兒女，遞煙的那個說，“你也是人女子，咋能這么說話，我姨我叔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還那么年輕，咋就沒了，都等著老百年以后我妹子給穿孝衫呢。
”李宏科的弟弟先說：“呀你們辛苦了，家里還是要男人張羅事情么，你看我哥昨天難受得很，我嫂子還是狠心，讓我哥一個人孤獨(dú)終老，這喪事還是要男人辦么。
”天不亮，花一樣的女人們在屋里一張一張地把紙疊起來，插上香，把地板掃干凈，又到處掛幡，把花籃花圈和新到的房子車子四季衣裳重新擺好。
喪事卻是門口擋著風(fēng)的，來了二十多分鐘的，樹一般的男人們一手張羅起來的。
兩家這就找了個親戚說和，剛起了個頭，李宏科一聽，先看了弟弟妹妹，又招手叫李許：“丫頭，你來。
”這是這么長時間他和女兒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是：“家里的事爸做不了主，你來說給你姥姥咋養(yǎng)老。
”李宏科的弟弟把李該摟住，從兩個舅媽中間摩西分紅海一樣劈開出去了，“來，二爸給你說，要給你媽買棺材了，你來拿主意，這是兒女該做的事，你爸沒法拿主意。
”李許看向他爸，李該看向他二爸。
兩邊就都說下去了。
李許的兩個舅舅拿出來了合同，還帶著印泥，小舅舅說：“來，姐夫，你先看下爺娘養(yǎng)老，咋個樣子。
”李宏科看也沒看，遞給了李許，李許一看，上頭寫的是老人每月八千，生病另算，顧護(hù)工三家輪著來，再看最底下，要分程莉莉名下的房子，分一半給兩個老人，公司股份也要代持，李宏科名下車都沒有，全寫的媳婦名字。
李許看完了不說話了，又給了李宏科，從舅舅旁邊走到了爸爸旁邊，她說：“爸”李宏科就翻開看，看完了煙也滅了，“丫頭，你看呢。
”旁邊是他妹子，她接過來看完，給她老公看，他對著大舅子說：“呀宏科哥，我都沒想到我嫂子這么有錢呢，真是能掙。
女子，你說，這事還要不要給你爺你婆說。
”她大舅舅說：“女子，你小時候是你爺你婆帶大的，他倆最疼你，你說。
”表舅舅在旁邊，他爸是李許姥姥的哥哥，他年輕時候不讀書了，跑到姐姐這里，兩口子帶學(xué)徒似的養(yǎng)了他三年，他長得實在很帥，走出去會被旁邊柜臺的女孩子追，不好好跟著修電器，晚上一張一張租碟片看，被星探叫去出道了。
吃不了苦，被洗腳城老板的婆娘包了，他家里不知道，他來錢簡直太快了，是開著寶馬拿了二十萬回村的，還帶了個媳婦大著肚子，兩三個月吧，錢就花完了。
家里都以為有出息了，老板娘離了婚，來找他，他媳婦剛生，他又跑了，這次就都知道了。
是過年的時候，他爸拿棍子打他，老寧家再也沒有這個兒。
哥哥姐姐們都來勸，這個最小的孩子沒聽任何人的話，陳莉莉和李宏科操碎了心，他還是不回，但是知道打錢回去了，兩年了，媳婦還在家里，這時候都說寧家兒子有出息，這樣了媳婦還沒跑。
再過年他回去了，要離婚，帶著老板娘，他爸又把他趕出去，晚上腦溢血一頭栽倒，再也沒有起來。
程莉莉沒了舅舅，這是她媽最小的哥哥。
喪事的時候兒子沒來，是兒子的姨帶著兒女們辦的，她又接過了自己嫂子和外甥媳婦，養(yǎng)了半年，直到程莉莉她爸老年癡呆。
表舅舅說：“小許，舅舅打這個電話，我?guī)覌屓フ夜煤凸酶�，就說去看看他倆，拉到醫(yī)院再說，他倆一激就倒了，這里還能搶救。
”李許李該小時候都和這個舅舅很親，他又是程莉莉兩口子的最小的弟弟，也算他們最大的兒子。
這是她大了以后第一次見寧亞飛，這個舅舅飛出去以后，家里不許再提，是很給家族抹黑的一件事，有的親戚還因為這件事被查過。
他沒等李許說話，像小時候一樣，彈了她一個腦瓜崩，笑了一下，漏出一顆虎牙，還帶著少年氣，就走了，他的手也是冰的，比李該的手還涼。
沒人再提這個丟人的東西，他們看向屋里，李該卻看向舅舅，天很冷，他穿了一件很修身的西裝，很少有人能把西裝穿得很帥，怪不得舅舅的手這么冰。
李該的兩個舅媽跟著，她倆還要跟親戚朋友們說：“對，不上禮，他們要拉到李家去安埋哩，這里都是娘家自己人哭一哭就算了，再誰哭呢，誰心疼呢。
”李該的二爸接著說：“有三種棺材，柏樹的，六千八，上頭是畫龍的，給男人的，你媽怕是壓不住，不好，女人不能和男人平起平坐；還有一種桐樹的，三千八，是畫鳳的，這個好，就是刷漆要等一等；再次一等的是松樹的，兩千八，馬上就能拿，你看要哪個？”李該說：“我爸說要哪個？”“他說聽你兄妹兩個的，二爸給你說，你兩個沒有掙錢，這算是你爸借給你們的，沒有男人給女人出錢的，都是兒女出錢，說出天都是這個道理，你說是不是？”李該看向妹妹，她被擠在大人們中間掉眼淚，怎么沒人給她擦一擦，等下臉在風(fēng)里吹皴了，她好漂亮好打扮，又該生氣了，他的好叔叔好二爸一把拉住他：“這就不要給你妹子商量了，棺材訂的急哩，要趕動土，你是哥，也要挑起擔(dān)子。
”他說：“聽你的吧二爸，就要桐木的吧，畫個鳳，到時候我爸我媽還要埋在一塊呢。
”他看了一眼侄子，“你爸的事不能現(xiàn)在說，棺材說好了可不許變，人家是定制的，不給換的。
”侄子點頭，他就出去打電話了。
他媳婦走過來，好像才看到，很驚訝盯著李該的腳：“你咋還穿著一雙黃鞋，二媽帶你出去換一個白鞋，一天了咋還這么不懂禮數(shù)。
”兩口子也好得像沒吵過架。
李許和李該能看到停車場外頭，姥姥姥爺被表舅和他妹妹攙著，旁邊跟著她的姨姥姥，幾個人說著話，往過走，姥姥前頭的風(fēng)被舅舅擋住了。
子涵現(xiàn)實時間播報：12:00，倒計時12小時回到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