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風卷著血腥味灌進林野的衣領(lǐng),他的腳步越來越虛浮。
李老漢的體重壓得他肩胛骨生疼,后頸能清晰感覺到狼爪刮過空氣的風聲——至少七只,或許更多。
避雨窩棚的茅草頂終于在月光下露出一角,林野剛要松口氣,卻見窩棚前的空地上立著道身影。
那是個穿青布裙的女子,發(fā)間插著根木簪,背上的藥簍沾著泥星子,正彎腰往瓦罐里添水。
聽見動靜她側(cè)過臉,月光落在她眉骨上,眼尾微微上挑,竟是半點驚慌也無。
"放下人。"她指了指腳邊的草席,聲音像浸過涼水的銀針,"他腿上的傷再拖半個時辰,這條命就該喂狼了。"
林野腳步頓住。
李老漢的褲管早被狼爪撕成碎條,小腿肚翻著白森森的骨茬,血珠子順著他的褲腳滴在地上,在月光下泛著暗紫。
"你能治?"林野啞著嗓子問,喉嚨里像塞了團燒紅的炭。
女子從藥簍里摸出把骨刀,在火折子上烤了烤:"能。
但我要你去采三株還陽草。"她指尖點過不遠處的斷崖,"長在崖壁中間那層石縫里,開黃花的。"
林野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斷崖足有兩丈高,石縫里結(jié)著冰碴,風卷著碎石往下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憑什么信你?"
"憑我要是想害你們,剛才就該躲進窩棚閂門。"
女子的骨刀已經(jīng)抵住李老漢的傷處,"現(xiàn)在選,是看著他疼死,還是賭我能救。"
狼嚎突然近在咫尺。
林野看見灌木叢里亮起七雙幽綠的眼睛,最前面那只狼嘴角滴著涎水,犬齒足有三寸長。
他咬了咬牙,把李老漢輕輕放在草席上:"多久?"
"半柱香。"女子的手突然發(fā)力,骨刀精準挑出嵌在肉里的碎骨,李老漢疼得昏死過去,她卻像沒看見似的,從藥簍里抓了把藥粉撒在傷口上。
"帶著這個。"她拋來個小布包,"聞到這股苦杏仁味,狼暫時不敢近你身。"
林野捏開布包,辛辣的氣味刺得他瞇起眼。
他把布包塞進衣領(lǐng),轉(zhuǎn)身往斷崖跑時,聽見女子在身后補了句:"跑快點,我藥湯熬干了,他還是得死。"
斷崖比想象中更陡。
林野的手指摳進石縫里,冰碴子扎得掌心滲血。
還陽草的黃花在頭頂半尺處搖晃,他剛要夠,崖底突然傳來悶吼。
那是比狼更沉的聲響,震得崖壁落石。
林野抬頭,正看見只老虎從灌木叢里鉆出來——不,那不該是老虎。
它的皮毛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右眼長著三只瞳孔,獠牙上掛著半塊狼尸,正是剛才追他們的頭狼。
變異虎的喉嚨里滾出威脅的低鳴,前爪在地上劃出半尺深的溝壑。
林野后背抵著崖壁,左手死死攥住還陽草的莖稈,右手摸向腰間的獵刀——刀鞘是空的,剛才跑的時候不知道掉哪去了。
"吼——"變異虎撲過來的瞬間,林野看見它腹下有道新傷,還淌著血。
他突然想起李老漢說過,變異獸受了傷會更瘋。
生死關(guān)頭,他的掌心突然泛起綠光。
那是白天救李老漢時出現(xiàn)過的光,比上次更亮,像團融化的翡翠。
林野鬼使神差地按向腳邊的老松樹——那樹早被雷劈斷了,半截樹干橫在崖邊,樹皮都皸裂了。
綠光順著他的指尖爬進樹身。
斷樹的枝椏突然抖了抖,干枯的針葉簌簌往下落,緊接著"咔"的一聲,斷裂處竟長出新的樹瘤,把橫斜的樹干牢牢卡在崖壁上。
變異虎的爪子擦著林野的衣角劃過,撞在樹干上。
老樹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硬是把老虎擋在半尺外。
林野趁機抓住還陽草的莖稈猛拽,三株帶著泥的草根被他扯進懷里。
"咔嚓——"樹干終于撐不住,變異虎的前爪破了個血洞,卻也借機撲上來。
林野翻身滾下斷崖,在最后一刻抓住崖邊的藤蔓。
他聽見頭頂傳來老虎的怒吼,還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快得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等他爬回窩棚時,額角的汗已經(jīng)結(jié)成冰。
女子正把藥湯喂進李老漢嘴里,抬頭看見他,瞳孔微微縮了縮:"你手怎么青成這樣?"
林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背爬滿了青紫色的血管,指甲蓋幾乎成了黑色。
他把還陽草扔進藥簍,喉嚨發(fā)腥:"能能救了么?"
女子沒答話,轉(zhuǎn)身從藥簍最底層摸出枚丹丸,塞進他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帶著股清甜的草木香,他發(fā)虛的身子這才緩了緩。
她低頭搗藥的動作頓了頓:"剛才那虎傷了右前爪,你打的?"
林野沒接話,盯著李老漢逐漸有血色的臉。
狼嚎不知何時停了,大概被變異虎嚇跑了。
他剛要松口氣,窩棚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喲,這小娘子的藥簍挺沉啊。"
聲音像塊磨鈍的刀,帶著股子陰狠。
林野抬頭,看見五個拿柴刀的男人站在窩棚外,為首的麻子臉男人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林霜的藥簍和他懷里的還陽草上打轉(zhuǎn),
"把東西交出來,爺幾個留你們?nèi)毴病?quot;
林霜的手在藥杵上頓了頓,抬頭時眼里只剩溫和的笑:"這位大哥,我們就是普通采藥的——"
"少廢話!"
麻子甩了甩柴刀,刀面上還沾著血,"老子在這山頭混了十年,沒見過這么干凈的藥簍。"
他的目光掃過李老漢,"還有這老東西,身上的傷是狼抓的吧?狼都不敢近的地方,你們能活著?"
林野感覺懷里的還陽草被冷汗浸透了。
他數(shù)了數(shù),對方五個人,柴刀、鐵棍、還有把生了銹的短弩。
自己現(xiàn)在連舉獵刀的力氣都沒有,林霜他余光瞥見她藏在藥簍里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交。"林野突然開口,把還陽草遞過去,"我們就倆采藥的,東西都給你們。"
麻子瞇起眼:"聰明。"他揮了揮手,"老七,去搜他們身上。"
林野看著那個叫老七的男人逼近,目光卻掃過窩棚后的斷崖——那里垂著根拇指粗的藤條,被月光照得發(fā)亮。
他的手指在褲袋里輕輕動了動,那里還攥著半塊從崖壁上摳下來的碎石。
"慢著。"林霜突然出聲,她捧起藥簍,"這位大哥,我這藥簍里有止血丹,你們要是受傷了"
麻子的眼神亮了亮,伸手要接。
林野的呼吸突然放輕——他聽見遠處傳來變異虎的低嚎,比剛才更近了。
林野的拇指碾過褲袋里的碎石,指腹被棱角硌得生疼。
變異虎的低嚎混著山風灌進耳朵時,他瞥見窩棚側(cè)邊的野荊棘——那叢本該在寒冬枯死的藤蔓,此刻正蔫巴巴地貼著巖壁,枯枝上還掛著零星的冰碴。
"老七,利索點!"張麻子吐了口唾沫,柴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
被喚作老七的瘦高個已經(jīng)摸到林野腰間,粗糙的手掌剛要探進他懷里,林野突然踉蹌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巖壁上。
"操,裝什么蒜!"老七罵罵咧咧地拽他衣領(lǐng),卻沒注意到林野的左手正按在那叢枯荊棘上。
綠光從指縫里滲出來,比救斷樹時更暗,像團被濕布捂住的螢火。
林野的后槽牙咬得發(fā)顫,手背的青筋鼓成青紫色的蜈蚣,連指甲蓋都泛起死灰。
他能清晰感覺到生命力正順著指尖流逝,像是有人用細針在抽他的血。
枯荊棘的枝椏突然抖了抖。
最先動的是最頂端的嫩芽,灰撲撲的表皮裂開道細縫,冒出點嫩紅的新綠;緊接著是主藤,干裂的樹皮"簌簌"脫落,露出底下濕潤的褐紅色莖稈;最后是尖刺——原本鈍化的倒鉤瞬間變得鋒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那什么玩意兒?"張麻子的嘍啰突然驚呼。
老七剛要回頭,后頸猛地一緊——荊棘藤不知何時纏上了他的脖子,藤蔓像活物似的往肉里鉆,血珠順著勒痕滲出來。
林野借勢推開老七,順手撈起地上的柴刀。
他的視線因氣血翻涌有些模糊,卻精準劈中另一個舉鐵棍的嘍啰手腕。
鐵棍"當啷"落地,那嘍啰疼得蜷成蝦米,林野的刀尖順勢挑向他腰間的短弩。
"變異虎!變異虎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月光下,靛藍色的身影從灌木叢里竄出,變異虎的右前爪還滴著血,卻比之前更瘋,直撲離它最近的張麻子。
張麻子的柴刀剛舉到一半,腳腕突然被荊棘藤纏住。
他狠命跺腳,藤刺扎進皮肉里,疼得他冷汗直冒。
林野趁機扣動短弩扳機,弩箭擦著他的耳朵釘進身后的樹樁——那是警告,也是拖延。
"跑!"張麻子吼了一嗓子,拽著最后兩個嘍啰連滾帶爬往山下跑。
變異虎的吼聲震得窩棚茅草亂顫,卻沒追上去,反而低頭嗅了嗅地上的血跡,轉(zhuǎn)身隱進了林子里。
林野扶著巖壁喘氣,手背的青紫色已經(jīng)蔓延到小臂。
他抬頭時,正撞進林霜的眼睛里——那雙剛才還溫溫柔柔的眼,此刻像淬了冰的刀,正盯著他按過荊棘藤的手。
"你不是普通獵戶。"林霜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細針戳進他的神經(jīng)。
她蹲下身收拾藥簍,指尖掠過還陽草上的露水,"剛才那藤,枯了至少三個月。"
林野沒接話,彎腰去扶昏迷的李老漢。
他能感覺到林霜的視線黏在他后頸上,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夜風卷著血腥氣吹過,他突然想起李老漢說過,這山里的變異獸越來越聰明,而更危險的是活人。
"去后山的鷹嘴洞。"林野啞著嗓子開口,"離這不遠,洞窄,變異獸進不去。"
他沒說的是,那洞是他打獵時發(fā)現(xiàn)的,洞壁石縫里還藏著半袋去年曬的肉干。
林霜沒問他怎么知道,只是把藥簍背緊,伸手接過李老漢的另一條胳膊。
三人踩著月光往山林深處走時,林野聽見身后傳來荊棘藤的沙沙聲——那叢救了他們的藤蔓,正慢慢縮回巖壁,嫩芽重新蔫成了灰色。
山風突然轉(zhuǎn)了方向,吹得林霜的發(fā)尾掃過他手背。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血色,可剛才那抹綠光,還有林霜眼里的懷疑,像根刺似的扎進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