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仙臺七夕
夏日午后的雷暴雨總是來得毫無征兆。
吃過午飯,就趁川瀨久夏收拾廚房的空當,窗外已是烏云一片、狂風大作。
暴雨一瞬間就填滿了整個世界,雨滴又密又重地砸在陽臺上,上午才打掃過的空間霎時又在風急雨驟中淪陷。
川瀨久夏無奈嘆氣,將所有窗戶關好,隔絕掉陽臺上快積聚成湖的雨水,手機里才遲遲跳出了雷暴預警。
萬幸的是,這種強對流天氣的壽命極短,預警顯示最多三個小時后天空便可再次放晴。
【所有基礎設施、服務均正常運行,仙臺七夕祭不受影響正常開放,歡迎廣大市民和游客前往游玩體驗。
】在預警的末尾找到她想看的信息,川瀨久夏松了口氣,把這條新聞轉發(fā)給了還在訓練中的及川徹。
晚上的邀約不成問題,但另外一件急事卻被這個天氣給耽擱了。
得知及川徹生日時她正要著急忙慌去參加葬禮,連禮物都是昨天回仙臺的路上才買好的。
及川徹其人,一心扎根于排球部訓練,除了能在電梯口見上他幾面,其余時間也就是他時不時在le上給她發(fā)些細碎的日常,諸如“比賽贏了”、“學校開了好看的繡球花”、“這家咖喱飯真的很美味”和“又下雨了你不會發(fā)燒吧”之類,頻率算不上高。
在回仙臺的新干線上翻遍兩人的聊天記錄和及川徹的le主頁后,川瀨久夏正式確定這是個腦子里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排球的家伙——其余那百分之十或許是摯友巖泉一、青葉城西排球部隊友和牛奶面包。
有些難辦,她心想,牛奶面包當做生日禮物顯然是無稽之談,如果要對癥下藥的話,只能送他排球方面的禮物了。
川瀨久夏有過一瞬間的沖動想要點開赤葦京治或黑尾鐵朗的對話框去問問,可“給和你一樣大的男生送什么排球方面的禮物比較好”這句話左看右看都過于奇怪,敲敲打打一陣,她最終還是刪去了信息。
思來想去,ih宮城縣代表賽決賽時及川徹那對與眾不同的黑白護膝跳入腦海,她眼前一亮,心里逐漸有了想法。
川瀨久夏在網上查了查,市中心那家大型商場里新入駐了一個德國運動護具品牌,網頁上推薦語都是一水的專業(yè)好評,她沒怎么細看,直奔目的地,開口就向店員指定了價位最高的一款護膝。
不巧,昨日這款護膝缺貨,店員向她保證第二天就會調一批新貨到店,讓她下午去取。
可現(xiàn)在,川瀨久夏皺眉盯著不斷灌進雨水的陽臺,開始擔心起來。
-下午四點半,雨過天晴,川瀨久夏忙趕至商場把護膝取到手,急匆匆跳上公交車。
好在私校青葉城西財大氣粗,校園幾乎是挨著市中心而建,距她趕到校門口也才堪堪過了不久。
鎖屏上的時間正式跳到十七點整,川瀨久夏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見及川徹的身影沒有一點要出現(xiàn)的跡象,便估摸著他這是又在加練。
她對友人遲到這件事的態(tài)度十分寬容,只不過又干巴巴地等了十幾分鐘后,川瀨久夏有些站不住了,干脆在一旁便利店門前長椅上坐了下來。
禮物被她順手抱在腿上,她定定端詳片刻,硬是從雞蛋里挑出了一把骨頭來——護膝被簡要包裝過,套在印著顯眼品牌logo的手提袋內,一眼便能知道這里面裝著什么。
這不像個生日禮物。
如果時間充裕的話,依照習慣,她會按對方的喜好精心包裝成禮品的樣子再送出去,至少不會是簡陋的購物袋。
閑著也是閑著,便利店旁恰好有家花店,她向老板表明意圖,不怎么費力便買到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包裝紙。
“來,小姑娘,你坐在這里包,更方便一點。
”店主熱情地拿來矮凳,連聲邀著她在工作臺旁坐下。
川瀨久夏感激地點點頭,挑了一組不太張揚的顏色,埋首裝飾起來。
裁下最后一片包裝紙,她正專心比對著合適的尺寸,店門口的風鈴錯落地響了好幾聲,三四個少女談笑著走了進來。
“吶,我說莉子,你真的有必要提前這么多天給及川學長準備甜品嗎?”被喚作莉子的女生聞言,聲音立即提高了不少,語調真切:“當然啦!一定要先自己做一次總結經驗才能給及川學長做出最完美的味道,及川學長比賽后會很累的,我想讓他吃到我做的甜品之后就開心起來!”“話是這么說啦,但是你真的知道及川學長他喜歡吃什么嗎?”“所以我才讓你們陪我來花店找找靈感啦!”莉子有些羞赧,她不服氣地補充到:“能加到及川學長的le就好辦了啊可惡,每次鼓起勇氣去問他的時候他都在練球,上一次明明都快交換到了,他又被隊友兇巴巴地叫走了。
啊啊啊希望這次一定要成功�。 薄拔衣犝f幾乎每個去要她聯(lián)系方式的女生都會因為各種原因失敗而歸呢。
”同行一女生接話:“及川學長明明看起來那么隨和溫柔,和他搭訕也從來不會被他冷落,怎么就是要不到他的le呢”莉子跺腳:“說不定是她們都還沒打動及川學長的內心!他也算是認識我了吧,這次比賽,我要趕在最前排應援,賽后第一個沖到他身邊給他甜品,他一定會有所動搖的!”朋友們笑著附和:“畢竟我們小莉子也很漂亮可愛嘛,加油哦,我們看好你拿下大池面!”“早晚的事,要是及川學長不整天醉心于排球,我早就追到他了”少女們起哄著向花店內部走去了,川瀨久夏挑了挑眉,將注意力收回到身前的工作臺上。
青春期明媚的少女心事聽了一耳朵,她手中的工作卻也沒被怠慢半點,整理好蝴蝶結,一份包裝精美的生日禮物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這才像話嘛。
整理好工作臺,川瀨久夏將材料工具盡數(shù)還給店主,道了謝,轉身卻正好對上方才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少女。
雖說不是她有意為之,但聽到人家的隱私總歸還是不太好,更何況川瀨久夏用余光瞥了一眼禮物,心里橫生起一股莫名的歉疚之情。
她只好微微欠身,對一臉不知情的幾人笑了笑,快步離開了花店。
“喂,莉子,你在我們學校見過她嗎?”同伴困惑地耳語。
莉子同樣沒搞清情況:“沒啊,像她這么漂亮的人我們不可能沒印象吧。
不過小結,你說如果我長得像她一樣,是不是就能追到及川學長啦?”“純靠臉嗎?莉子膚淺!”-回到青葉城西校門口時已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可及川徹還是不見人影,川瀨久夏難免有些疑惑,正斟酌著打開le準備詢問情況,耳邊便傳來零散幾聲嬉鬧。
她手上動作一頓,抬頭向校內看去,四五個身穿青色運動服的少年打鬧著朝她的方向奔來,及川徹赫然在列。
“川瀨!”他朝她大聲地打了招呼,跑至她面前,“抱歉,等久了吧。
”巖泉一毫不客氣地朝他背上呼了一掌:“明明和女生有約還在體育館不停練練練,如果我們不問,你打算把人家在校門口晾多久?”“你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他身旁一個染著粉頭發(fā)的男生憤憤抱怨道。
“花卷!不要說這個啦!”乍然被戳中弱點,及川徹叉腰反駁道。
“沒關系啦,你們比賽在即,訓練要緊。
”川瀨久夏擺擺手,有意略過了“女朋友”這個敏感字眼。
及川徹嘿嘿一笑,對朋友們挺起胸,像是恃寵而驕般硬氣起來:“看到沒有,小川瀨是很寬容的人,她不會生氣的。
”“懶得和你扯。
”巖泉一無奈地剜了他一眼,又向川瀨久夏正色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川瀨學妹,有緣再見。
”川瀨久夏點頭告別:“再見,巖泉學長。
”待好友走遠,及川徹才驚訝地看向她:“誒?小川瀨怎么會認識小巖?”“你的le不是常常發(fā)嗎。
”她無奈接受了對方突然改口的稱呼,解釋道。
誰知及川徹更加震驚了:“��!小川瀨竟然會專門注意我發(fā)的社交動態(tài)!及川大人好感動”“先去七夕祭吧。
”川瀨久夏和他同步朝市中心主會場走去,向他秀出手中的禮物:“是因為在苦惱給及川送什么生日禮物,所以去翻了翻你從前的動態(tài)。
”“禮物嗎?小川瀨太有心啦!”及川徹又驚又喜,伸手就要接過:“好想知道你會給我送什么禮物!”驀地,伸過來手又一下子停在半空,川瀨久夏疑惑地朝上看去,他表情無比糾結,五官快皺成一團,四下望著周圍的街景:“可是在這里就打開有些不太正式呢,要不等到了七夕祭再”“啊不!你現(xiàn)在就給我”她好笑地靜候著及川徹結束這場幼稚的自我斗爭,見他一路上都在“給我不給我”之間反復橫跳,最終出聲打斷:“到底什么時候給啊,及川君?再糾結幾回合我們都走到市中心了。
”及川徹雙手抱胸,故作鎮(zhèn)靜道:“還是等到了更正式的地方我再拆開吧,總覺得在半路上就打開有些辜負你的心意了。
”把禮物盒收回去,川瀨久夏聳聳肩:“我又不在意這些,那我們先去逛七夕祭吧。
”談笑間,兩人竟已抵達了市中心最顯眼的那條商業(yè)街。
天色漸漸暗下來,毫不吝嗇鋪滿了天邊的霞光也慢慢弱下去,竹飾被驟然點亮,暖黃的光從四面八方涌出來,霎時間就填滿了熱鬧非凡的街道。
周遭人頭攢動,三兩成群地走在長街上,男女老少無不身著和服浴袍,精致妝面和華美盛典相映成趣。
及川徹和川瀨久夏站在街角入口,兩人無言對視,都從彼此眼睛里讀出了同一種心聲。
“怎么說呢,總覺得我們穿得有點對不起七夕祭啊”及川徹率先開口,他打量著一如往日焊在自己身上的青城排球部運動服,有些無言以對。
“嗯”川瀨久夏附和,今天一心想著趕去拿護膝,她隨便用白t搭了一件學院風無袖連衣裙,化妝更是沒想起來,雖說這身穿搭出眾得干凈清新,但和七夕祭是半點也搭不上。
及川徹的目光長久地停在一旁的少女身上,有幾片彩箋從身后飄來,悠悠地落在她肩頸處,他心頭一動,不自主地上前為她將紙屑摘下。
“啊,謝謝及川。
”川瀨久夏眼睫顫動一瞬,抬頭撞進一雙情緒不明的眼眸里。
“小心。
”他輕輕頷首,拿過彩箋,上面被某人寫滿了愿望,墨跡未干,在竹燈下折出微弱的反光。
“抱歉,我們的彩箋被風吹走了。
”一對情侶從身后趕來,從及川徹手中忙不迭地接過了那些愿望。
川瀨久夏對他們的感謝擺了擺手,轉身翻過這場無傷大雅的小插曲:“我們走吧,光傻站在街口有什么意思。
”仙臺七夕是國內知名度數(shù)一數(shù)二的傳統(tǒng)節(jié)日祭,街道兩邊擠滿了攤販和游客,宏偉的竹竿裝點著笹飾從街中心垂掛下來,祭典燈火璀璨,歡笑不絕于耳。
“兩位不寫點祝福愿望嗎?”談笑著穿過數(shù)個兜售美食、占卜游戲的攤位,兩人被一位老奶奶叫住。
這個鋪子靠近長街正中,他們頭頂?shù)囊箍諑缀醣恢窀蜕w得毫無縫隙,成千上萬人的愿望掛在上面,隨著夜風輕輕打著擺。
“寫嗎?好歹也算你的生日。
”川瀨久夏偏頭問。
及川徹點點頭,接過彩箋和毛筆,另遞了一份給她。
小時候他也會和全家人來逛仙臺七夕祭,媽媽耐心地告訴他,把自己的愿望寫上彩箋再掛上竹樹,附在竹子里面的神明就能聽到他的祈愿,順著筆直伸向天空的竹竿幫他實現(xiàn)。
從前及川徹的人生順風順水,天真且無畏,他向神明寄去的所有愿望都和排球有關,但也許他的那種寫完之后就和巖泉一吵鬧著要去一旁打排球的態(tài)度一點也不虔誠,神明大人看在眼里,給他埋下了白鳥澤這么一個可惡的彩蛋。
七夕祭年年都有,長大后,他和家人便很少來,他早就對神明的公信力嗤之以鼻,也已很多年不再許愿。
而多年以后,及川徹再一次站在數(shù)百根空竹下,一筆一劃地刻下心中所愿。
他腦海里有太多太多想實現(xiàn)的東西,家人平安、打敗白鳥澤、打敗牛島若利、帶著青城進軍全國、走上全球的舞臺他貪心又專一,兜兜轉轉幾年過去,心里想的還是這些愿望,或許神明都要聽煩了。
他遲遲未落筆,川瀨久夏倒是寫得很快,她寫下最后一個字,起身,無意間瞟到他手下的空白一片。
“誒?及川還沒想好要許什么愿嗎?”她笑著說,“看來你想要和神明大人交換的東西太多啦。
”“是啊。
”及川徹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望向給彩箋系上飄帶的少女,她的眉目揉在喧囂燈火里,正淺笑著和老奶奶討論系法。
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要被所有人發(fā)現(xiàn),我想要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全世界的聚光燈下。
而我想要在夢想實現(xiàn)的時候,身旁的人可以是你。
就像今晚一樣,在微不足道的日常里,在萬眾矚目的漩渦里,我想要和你并肩。
及川徹收回目光,沉默片刻,最終只寫下了一個簡簡單單的詞。
幸福。
他覺得自己是那種永遠都不會感到滿足的人,雖然學校里有很多女生追求他,但他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也不懂何為停下。
小巖非�?床粦T他這一點,給他耳提面命過好幾次,都被他欠揍地敷衍了過去。
而此刻他卻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認為如果能停下來,停在川瀨久夏身邊,也會很滿足。
僅僅一句話,一個眼神,一抹笑容就足夠。
及川徹微微吹干墨跡,同樣把飄帶穿進彩箋里。
他們找到一根還沒有被占滿的竹樹,纏繞幾圈,把祈愿掛了上去。
“及川覺得神明大人會聽到嗎?”川瀨久夏放開捏住彩箋的手,若有所思地問他。
“說不定呢。
”及川徹輕聲回答,眼神落在她發(fā)頂。
彩箋可能會被吹落、被磨花、被洇濕,愿望也只是愿望,改變不了任何現(xiàn)實。
可是神明大人,及川徹頭一次無比虔誠地想,可不可以就看在我眼熟的份上,實現(xiàn)一次我的祈愿呢。
可以偶爾也網開一面嗎?可以讓我、讓她,都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