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沙憎下河 西海龍王

    話說那沙僧，將行李交付孫悟空，二話不說便褪去皂色直裰，露出古銅色虬結(jié)的臂膀。

    降妖寶杖在掌心，旋出銀亮的光圈，隨著他大喝一聲，濁浪轟然分開，露出丈許寬的水徑。

    沙僧踏著濕潤的河沙穩(wěn)步前行，腰間虎皮裙在暗流中獵獵作響。

    行至半里，前方傳來鼎沸人聲。

    沙僧倏然駐足，閃身藏入覆滿青苔的礁石后。

    透過搖曳的水草望去，一座白玉亭臺浮于水波之上，亭角懸著琉璃燈盞，映得”衡陽峪黑水河神府”八個篆字熠熠生輝。

    數(shù)十個魚精蝦怪，捧著玉盤金壺穿梭往來，亭中檀香裊裊，酒肉飄香。

    只見亭臺中央鎏金座椅上，端坐著頭戴鳳翅紫金冠、身披鎖子連環(huán)甲的妖王。

    他摩挲著竹節(jié)鋼鞭，猩紅的眼珠泛起貪婪的幽光：“那東土和尚乃十世修行的金蟬子，吃他一塊肉便能脫卻輪回，長生不老！”

    妖王猛地拍案，震得滿桌杯盞叮當(dāng)作響，”今日終于入網(wǎng)！小的們，快把九環(huán)鐵籠抬出來，將那和尚與長嘴的囫圇蒸熟。

    再備下八珍宴，我要寫柬書請二舅爺西海龍王來共慶長生！”

    這番言語如熱油潑心，沙僧怒目圓睜，寶杖重重頓地，激起丈高水花。

    他踏著浪頭直沖亭前，寶杖點(diǎn)在漢白玉欄桿上，震得整座亭臺嗡嗡作響：“潑怪！速速放出我?guī)煾概c八戒師兄，饒你碎尸萬段！”

    守門的蝦兵，嚇得須子亂顫，跌跌撞撞奔入內(nèi)堂：“大王！禍?zhǔn)铝耍』逇饽樀暮蜕袣⑸祥T了！”

    妖王霍然起身，甲胄相撞聲清脆如鈴：“何方狂徒敢擾本王雅興？”

    待披掛整齊，提鞭跨出殿門時，只見沙僧立于浪尖，寶杖映著水光森然如霜。

    ”你這藏頭露尾的孽畜！”

    沙僧認(rèn)出對方方臉闊口、背生硬殼的模樣，正是鼉龍成精，”為何化作艄公，誆騙我?guī)煾付珊樱?br />
    今日不交出人來，定教你血濺黑水！”

    鼉龍撫掌大笑，鋼鞭挽出朵朵銀花：“來得正好！若能接我三招，便放你師父；若接不住——”

    話音未落，鋼鞭已挾著腥風(fēng)劈面而來。

    金杖與鋼鞭相撞，迸出萬點(diǎn)火星。

    沙僧沉肩擰腰，寶杖舞成潑天雪幕；鼉龍左騰右挪，鞭影化作銀蛇狂舞。

    三十回合下來，黑水翻涌如沸，魚蝦驚散奔逃。沙僧暗忖：“這孽畜膂力驚人，久戰(zhàn)恐生變故。”

    當(dāng)下虛晃一招，轉(zhuǎn)身便向水面游去。

    鼉龍卻收鞭而立，怒說道：“且饒你性命回去報(bào)信！等我請得二舅爺來，連你那毛臉雷公嘴的師兄一并拿下！”

    沙僧破水而出，發(fā)髻盡濕，水珠順著虬髯滴落：“哥哥，這妖怪狂妄至極！”

    悟空蹲在礁石上，挑眉問道：“可探得虛實(shí)？”

    沙僧抹去臉上水漬，將所見所聞細(xì)細(xì)道來，末了補(bǔ)充：“那妖自稱鼉龍，模樣與老黿有幾分相似�！�

    悟空摩挲著下巴沉吟：“西海龍王他舅爺莫不是那鎮(zhèn)守西洋大海的敖閏？”

    說罷火眼金睛紅光暴漲，”走！且去會會這西海親戚！”

    正當(dāng)他們說話間，忽有濁浪翻涌，下游緩緩浮出個白須老翁。

    他身披褪色的霞帔，腳踏半沉的玉笏，顫巍巍對著悟空等人長揖及地，聲如枯木蕭瑟：“大圣！黑水河河神叩見！”

    悟空金箍棒橫在胸前，火眼金睛爆出赤色精光，周身騰起三丈寒芒：“好個大膽妖孽！方才變作艄公騙我?guī)煾干洗��?br />
    這會兒又扮作河神，來誆騙你孫爺爺？吃俺老孫一棒！”

    棒影如電，卻在觸及老翁，發(fā)梢時驟然停住——

    只見那老者五體投地，渾濁老淚滴在礁石上，洇出朵朵墨痕。

    ”大圣明察！”

    河神額頭磕得青紫，聲音哽咽難續(xù)，”小神確是這河內(nèi)正神！去年端陽，西洋來的孽畜，借著大潮奪我神府。

    小神率水族與之相斗，怎奈年邁力衰，被他打得遍體鱗傷。

    水族死傷無數(shù)，連鎮(zhèn)河玉印都被奪去！”

    他扯開破損的衣袖，露出臂上猙獰的鱗甲抓痕，”小神跨海去西海告狀，誰知那妖竟是西海龍王敖閏的外甥！

    敖閏拒不接狀，反勸我讓出洞府！

    小神欲上天庭鳴冤，可九重天門深似海，我這微末神職”話音未落，已泣不成聲。

    悟空聽得怒發(fā)倒豎，金箍棒嗡嗡作響震得沙石飛濺：“好個徇私枉法的老泥鰍！

    那妖捉了我?guī)煾赴私�，揚(yáng)言要蒸熟了給敖閏賀壽！正愁沒處尋他晦氣，你倒送上門來！”

    他轉(zhuǎn)頭吩咐沙僧，”賢弟與河神在此守著，待俺去西海走一遭！

    先把敖閏揪來問罪，再叫他親手擒了那孽畜！”

    河神聞言，又重重叩了三個響頭，渾濁老眼中泛起希冀的光：“大圣神威，定能滌清這黑水冤孽！

    小神愿在此結(jié)草銜環(huán)，靜候佳音！”說罷化作一縷青煙，隱入河底。

    孫悟空見這河神已離開，便縱筋斗云疾馳至西海之上，罡風(fēng)在耳畔呼嘯。

    他屈指輕捻避水訣，剎那間翻涌的浪濤如巨幕般向兩側(cè)分開，露出一條晶瑩剔透的水徑。

    幽藍(lán)的海水在四周凝固成拱形，珍珠珊瑚鑲嵌的海底奇景一覽無余。

    正當(dāng)他踏步前行時，一道黑影裹挾著腥風(fēng)破浪而來。

    定睛看去，竟是個身披鱗甲的黑魚精，手中緊攥著描金書匣，鰭尾擺動間帶起串串氣泡，顯然是在匆忙趕路。

    ”哪里走！”

    悟空暴喝一聲，如意金箍棒化作碗口粗細(xì)，裹挾著雷霆之勢當(dāng)頭砸下。

    黑魚精尚未反應(yīng)，只聽得”砰”的一聲悶響，魚頭瞬間爆裂，腦漿混著血水在水中散開，尸身打著旋兒浮向水面。

    悟空探手如電，穩(wěn)穩(wěn)抓住墜落的書匣。

    打開匣蓋，只見素絹上字跡工整：“愚甥鼉潔，頓首拜上，啟上二舅爺敖老大人臺下：一向承蒙佳惠，深感恩慈。

    今擒獲東土僧人，實(shí)為世間罕有。

    外甥不敢自用，念舅爺華誕在即，特設(shè)菲宴預(yù)祝千壽。

    萬望速臨，是荷！”

    他反復(fù)摩挲著絹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個現(xiàn)成的罪證！這柬帖比什么供狀都管用！”

    說著將簡帖揣入懷中，踏著碎浪繼續(xù)往龍宮深處而去。

    龍宮前的巡海夜叉，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道金光，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跌跌撞撞撞進(jìn)水晶宮：“大王！大事不妙！齊天大圣打上門來了！”

    西海龍王敖閏正與群臣飲宴，聞言手中玉盞當(dāng)啷墜地，珊瑚寶座都跟著震顫。

    他慌忙整理衣冠，率領(lǐng)蝦兵蟹將涌出宮門，臉上堆起十二分笑意：“不知大圣駕臨，有失遠(yuǎn)迎！快請入內(nèi)，喝杯淡茶解解乏！”

    ”哼！”

    悟空斜睨著龍王，金箍棒重重杵在珊瑚階上，震得滿殿珠燈亂晃，”老孫還沒請你吃茶，你倒先吃上我的酒了！”

    敖閏賠著笑，額角沁出細(xì)密汗珠：“大圣這話從何說起？您皈依佛門已久，從不沾葷腥，何時備下酒宴請小龍？”

    ”等你赴了那鼉龍的壽宴，這吃酒的罪名可就坐實(shí)了！”

    悟空冷笑一聲，眼中金芒大盛，”包庇外甥強(qiáng)占河府，縱容妖邪捉拿圣僧——敖閏，你說你該當(dāng)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