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芝華而言,原本這只是普通的一天。她遛完兜兜,給兜兜換了一碗凈水,再倒?jié)M狗糧,此時天已大亮,二樓傳來洗簌聲,嚴丁青也起床了。
二人在餐桌對坐吃早飯,各自看各自的手機,伸出去的筷子也不會碰到一起,說不出是默契還是客氣。
臨出門前,芝華還0了0兜兜,讓它乖乖等自己回家,晚上帶它去狗狗公園玩。兜兜的尾巴瘋狂搖擺,它毛茸茸的腦袋往芝華懷里拱,像一團熱乎乎的棉花。
晚上回來時,芝華沒聽見兜兜的叫聲,立刻覺得不對勁。她想到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兜兜病了,沒力氣迎接她回家。沒想到看見滿滿的水碗和飯碗,和早上出門時一樣,紋絲不動分毫不差。
芝華心臟漏了一拍,焦急地喚它,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沒有分毫動靜。她慌不擇路,給嚴丁青打電話,語無l次說:“兜兜呢?它、今天還有誰來過家里?”
“你在說什么?”嚴丁青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好像在信號b較差的攝影棚里。
“兜兜不見了!”芝華憋不住哭腔。
“把門口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看看,估計自己跑出去了�!眹蓝∏囡@然沒當回事。
被他一提,芝華才慌張地想起看監(jiān)控。
時間顯示是上午九點十分,芝華離家不過半小時,母親帶著兩個陌生男人刷卡進來,將兜兜牽出去,鎖進一個大鐵籠里。
沒進鐵籠前,兜兜對著陌生人叫了兩聲,其中一個男人一腳踹翻它,又對著它腹部補了兩腳,兜兜瑟瑟發(fā)抖爬起來,夾著尾巴縮進鐵籠一角。
黑se油布蓋上鐵籠,他們抬著鐵籠,放進一輛皮卡車,兩個男人開車揚長而去。母親在原地看了會兒,也慢悠悠地往外走。
芝華出離憤怒,打電話質(zhì)問母親,“你把兜兜送到哪里去了?”
“什么啊?”母親還想裝糊涂。
“門口有監(jiān)控,我看到了。”芝華強忍著情緒,一字一頓問,“你把兜兜送到哪里了?”
“急什么,你不是要備孕嗎?備孕不能養(yǎng)狗,多臟啊�!蹦赣H說。
“送哪兒去了!”芝華幾乎哭出來。
“你安心備孕,等以后小孩大了,再養(yǎng)一只�!蹦赣H總是繞著話題,鐵了心不告訴芝華。
“誰告訴你我要備孕?憑什么自作主張!”芝華歇斯底里,“b著我結(jié)婚,b著我生孩子,你們還想b我什么?!”
“這是b你?這是幫你鞏固地位!”母親慍怒地說。
芝華氣結(jié),張了張口想說話,卻只剩下劇烈的喘氣聲。她掛了電話,決定自己開車出去找。
汽車剛啟動,眼淚就落下來,一滴滴砸在方向盤上,剛開出家門,雙手已經(jīng)被方向盤上的眼淚sh透。
夜晚光線朦朧,芝華又哭個不停,眼睛只看見前面黑一塊亮一塊,連路燈的形狀都看不清楚。她不得不停車,掩面痛哭了片刻,擦g眼淚接著開車去找兜兜。
從前,芝華有很多朋友,20歲出了事后,父親嫌沒面子,連夜搬家換聯(lián)系方式,讀書時的朋友都失去聯(lián)系,她也沒興致結(jié)交新朋友。
生活里除了父母公婆,就是嚴丁青。面對他們,芝華總覺得窒息,她的遭遇令父親覺得丟臉,令母親覺得在父親面前丟臉,令公公婆婆心有芥蒂,結(jié)果嚴丁青愿意接受她。
因此,芝華在嚴丁青這里,更像欠了一筆巨款。
她不再有敞開心扉的打算,她不確定新認識的朋友,是否也會嫌棄她的傷疤。
畢竟,連親生父母都嫌棄,反復強調(diào)她的w點,試圖讓她成為一個極度乖順的妻子。
但是兜兜不知道,它不懂人類世界這些荒唐的道理,它喜歡芝華,這種喜歡不需要芝華費力討好,不需要她卑躬屈膝。
兜兜的存在是救贖。
嚴丁青第二天中午才發(fā)現(xiàn),芝華為了找兜兜徹夜未歸。他打來電話,略有疲憊地問:“還沒找到��?”
芝華累得不想說話,淡淡回了聲“嗯”。
“這么大的城市,很難找到的,算了吧�!眹蓝∏嗨坪跏莿袼�,卻更讓芝華窩火。
她悶不吭聲,不肯松口說“不找了”,嚴丁青懶得認真,想著由她去找,一只狗而已,過兩天就會忘到腦后頭。
又找了一個晚上,芝華一無所獲,雙眼紅得可憐,憔悴地坐在車里,眼瞧著天又一點點亮了,她覺得自己可能永遠失去了兜兜。
助理打來電話,提醒她本月還剩最后一個工作。芝華拍了拍臉,勉強找回理智,盡力打起jg神抵達片場,還是藏不住失魂落魄。
一同拍廣告的nv演員許婭蘅小心翼翼問她:“芝華姐,你沒休息好?”
芝華勉強扯出笑,眼睛也不眨,看起來狀態(tài)極差。
“遇到什么事了?也許我能幫幫你�!痹S婭蘅拉著她的手坐下。
話音剛落,芝華眼眶晶瑩閃爍,溢出幾滴淚。她慌忙擦掉,尷尬地笑一笑說:“沒什么,家里的狗走丟了,找了很久沒找到。”
許婭蘅微愣,輕輕拍芝華的背,安慰道:“狗狗有靈x,知道你在找它,一定會回來的�!�
化妝間的門輕輕開合,許婭蘅悄悄走出去,留給芝華整理情緒的空間。許婭蘅捏著手機,找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撥通號碼打過去。
“怎么了?”蔣裕生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芝華姐今天看起來好憔悴�!痹S婭蘅壓低聲音說。
蔣裕生還r0u著眼睛,忽然瞬間坐直,忙問:“什么情況?”
“好像是她的狗走丟了,她連續(x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許婭蘅答,“這種事可大可小,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跟你說�!�
“好,我知道了。”裕生停了停,“事無巨細,有關(guān)梁小姐的,你看到了都要跟我講。”
許婭蘅乖巧應聲,收了手機才松口氣。
前幾天許婭蘅快收工時,助理興沖沖趕進來,說蔣先生在棚外等著見她。許婭蘅聽說是蔣裕生,驚訝得站起來,連忙往外趕。
她所在的經(jīng)紀公司,規(guī)模并不大,但背景頗為雄厚,母公司的總裁是無人不曉的程濡洱,以前他從未涉獵演藝界,一年前忽然投資了一家奄奄一息的經(jīng)紀公司,不少藝人擠破頭想往里鉆。許婭蘅則是幸運的,早在他投資前就簽了公司,原本一直不溫不火,倒趕上了好機遇。
諒她再不關(guān)注商業(yè),也對大老板略有耳聞,知道常跟在程先生身邊的,叫蔣裕生,也不是小人物,竟然單獨說要見她,令她受寵若驚。
誰想到蔣裕生開口問的是,“你過幾天要和梁小姐一起拍廣告?”
“是的。”
“看到聽到關(guān)于她的,都跟我講�!�
許婭蘅聽傻了,細聲細氣提醒他:“蔣先生……芝華姐她、她已婚了�!�
空氣沉默數(shù)秒,蔣裕生失笑,多看了她幾眼,“我知道,還有什么問題?”
許婭蘅立馬搖頭,掩住滿臉震驚,腦袋里想的是,難道蔣先生想當男小三?
通風報信后,許婭蘅又默默安慰自己,只是告訴蔣先生狗丟了,應該不算道德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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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zhèn)鱽硇藜舨萜旱穆曇�,程濡洱聽著動靜,恍然夢到多年前的春天,也是修剪草坪的時候,他隔著郁郁蔥蔥的綠化帶,目光透過行道樹的枝椏縫隙,看見一道白se的身影。
世界是一張畫布,這抹白se是正中間落下的一筆油彩,是他灰se記憶里唯一g凈的。
偶爾有風,將她披散的黑發(fā)吹起,她的側(cè)臉若隱若現(xiàn),小巧的鼻尖沾著汗水,程濡洱坐在車里悄悄看著,聽見她的笑,像冷飲杯里晃動的冰塊。
程濡洱想喊她,他摘下口罩、墨鏡和帽子,他想讓她看清自己。
“芝華�!彼�。
風驟然變烈,畫布被撕碎,程濡洱呼x1一滯,從夢境驚醒。
裕生在外面敲門,“程先生,您起了嗎?”
“什么事?”他撐坐起來,怔忪地看著窗戶。
“梁小姐的事。”裕生說。
程濡洱的眼神終于動了動,他站起身來,隨手套了件睡袍開門,問:“怎么了?”
“梁小姐的狗走丟了,許婭蘅說是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現(xiàn)在難過得很�!�
“兜兜不見了?”程濡洱有些意外,“它不像會自己跑丟的那種�!�
別墅一樓廚房的人聽見動靜,將準備好的早飯一一擺上桌,程濡洱心不在焉吃了幾口粥,擱下碗筷說:“讓閑著的人都出去找找�!�
“可是沒有照片,他們不知道兜兜具t長什么樣�!痹I鸀殡y地說。
程濡洱思忖片刻,淡淡說:“告訴他們,凡是黑白se的流浪狗都帶回來�!�
“這么多狗放哪兒?”裕生驚訝得險些失語。
“城西的高爾夫球場里有個院子�!背体ΧZ氣平淡,“索x放那里養(yǎng)著吧�!�
裕生登時愣住,看程濡洱一臉稀松平常,仿佛看到了古時的昏君。
下午五點多,裕生終于打來電話,興沖沖地說:“程先生,找了57只黑白se的流浪狗,終于找到兜兜了!”
“帶過來吧�!背体Χ龜R下電話,指節(jié)輕叩桌面,依舊漫不經(jīng)心。
太yan快落山時,遠遠聽著有車開進來,程濡洱站在窗口看,先下車的是蔣裕生,他拉開車后座門,一只黑白se中型犬跳下來,接著還跟下來一個人。
程濡洱眉頭微挑,下樓去迎,正巧看見他們進門,兜兜貼著墻邊,無jg打采地垂著頭。
“你怎么來了?”程濡洱問。
“球場經(jīng)理找我告狀,說你要把高爾夫草坪改造成狗窩�!敝莒趽Q好拖鞋,往沙發(fā)上倒,“我來找你要個說法唄�!�
“你很閑�!�
程濡洱懶得搭腔,走過去彎腰0兜兜的頭。兜兜身子一抖,慢慢聞到熟悉的味道,尾巴尖小幅度擺動起來。
“給它喂點水和r0u。”程濡洱說。
“喂過了,醫(yī)生也檢查了。”裕生答,“瞧著還是沒jg神,應該不是餓了或病了。”
“你派出去三十幾個人,就為了找這只狗��?”周熠好整以暇地看著,慢悠悠說,“我猜猜,這不會是梁小姐的狗吧?”
程濡洱不響,換了雙鞋又牽起狗繩,準備出門的模樣。
“老四,不夠意思啊,這狗還是我手底下的人找到的�!敝莒趪K一聲,不滿地嘲他,“連個謝謝也不肯說?”
大門微敞,晚風簌簌灌進來,程濡洱牽著兜兜往外走,聲音愈來愈遠,“讓你的私房菜館開門,我今晚帶她去吃。”
“這還差不多。”周熠心滿意足起身,嘴里念著,“老三兩口子見過了,我這個老大還沒見過弟妹,多不像話�!�
蔣裕生忍不住小聲提醒,“周先生,梁小姐已婚了。”
“有什么關(guān)系嗎?”周熠有心調(diào)侃,“你的老板看起來像是在乎道德的人?”
走在前面的程濡洱分明聽到了,卻沒什么反應。
他想到的是芝華,他記得芝華說過,兜兜是在市郊口袋公園撿到的。恰好這個公園,離程濡洱這處房子不遠,可以帶腳邊無jg打采的小家伙去轉(zhuǎn)轉(zhuǎn)。
前往公園的車上,程濡洱交代蔣裕生:“等周熠的館子準備得差不多了,你打電話給芝華,說是碰巧看見了兜兜,讓她來領(lǐng)回去�!�
路燈光束落在程濡洱臉上,隨著汽車行駛,明暗跳躍著。兜兜趴在邊上,輕輕將頭擱在他膝蓋,試探地看他,見他沒有反應,便安心合眼小憩。
程濡洱垂眼看它,捏了捏它的耳朵,問:“你喜歡我嗎?”
聲音柔得能滴出水。
但兜兜聽不懂,只知道搖尾巴。當他再抬頭看車窗,城市霓虹喧囂的盡頭,懸著一輪清冷的月亮,像她的眼睛,禮貌而陌生地看著他。
“程先生,到了。”
裕生拉開車門,樹林的氣息撲面而來。程濡洱挽起袖口,牽著兜兜下車,正要往里走,忽聽見兜兜發(fā)出幾聲極細的“嚶嚶”聲,脫韁似的猛往里沖。程濡洱沒拽緊狗繩,眼睜睜看它竄進樹林。
“這么能跑,它不會真是自己走丟的吧!”裕生呆住,然后才想起來去追,跑兩步又停了,“程先生,里面好像有個人�!�
程濡洱看過去,月光下的樹林是青黑se,兜兜飛跑著撲向一個人影,發(fā)出興奮的吼叫。他不必細看那道人影,月光過分柔和,卻足夠他看清。
“是芝華�!彼p聲說,“不著急,慢慢走過去吧�!�
他聽見帶著哭腔的笑聲,卻分不清是喜極而泣,還是她原本就在哭泣。程濡洱走著,忽然感覺心臟一ch0u,因她的哭聲漏跳了一拍。
腳踏上落葉的聲音很輕,他刻意放緩腳步,不打擾她發(fā)泄情緒。
更重要的是,他在盡力克制自己,盡力慢點靠近哭泣的她,止住想把她抱進懷里的沖動。
他心里念的是“芝華”,開口說的卻是:“梁小姐,你怎么在這兒?”
樹林里浮起霧氣,芝華一點點抬頭,眼里噙著淚,接續(xù)不斷地落出來,仿佛全世界的雨,都裝在她這雙悲傷的眼睛里。
程濡洱知道,他應該表現(xiàn)得像個陌生人,像個和她才碰見兩次的陌生人。
但是,“你在哭?”他忍不住,還是問出來。
但是,當她不小心撞到他心口,他聽見砰地一聲,似乎撞碎了他搖搖yu墜的理智。
他忍不住,還是伸手抱住她。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nv人已決定輕生,而他打斷了她的計劃,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