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到家已是深夜,芝華匆匆下車,還沒來得及關上車門,看見庭院門口站著一個人影。
借著汽車的燈光,芝華很快認出那是嚴丁青。他b幾天前頭發(fā)更長了些,眼底掛著黑青,渾身寫滿了憔悴。
“我聽見車聲,就出來看看是不是你回來了�!彼白吡藥撞�,笑得很勉強。
芝華卻后退一步,輕輕合上車門,安靜地站著一言不發(fā)。
“你一直沒接電話�!眹蓝∏嘤滞皫撞剑嚐袈湓谒H,而他的臉沉進晦暗的夜里。
車門忽然從另一邊打開,程濡洱探出身來,手拿著羊絨針織外套,走到芝華身邊,幫她把外套披上,“走得這么急,外套都沒穿�!�
秋風掃過來,剛披上的外套從芝華肩頭滑落,被程濡洱伸手按住,又兜回芝華的肩頭。爾后,手就一直停在那里,維持著將芝華攬入懷中的姿態(tài)。
嚴丁青只身一人站在他們對面,看著他們同se系的襯衫和裙子,反倒像多余的那個人。
“程先生,24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眹蓝∏嗪鋈惶岣呗曇�,仿佛在捍衛(wèi)什么。
他直直走到芝華面前,試圖拉她的手,“我們回去�!�
車頭的燈光只將他們的手照亮了一點點,芝華本能地縮回手,一陣沉默后,她垂著頭轉身面向程濡洱。
程濡洱呼x1一頓,眼睛亮了些,不動聲se看著她。
“謝謝你送我回來,很晚了,請回吧。”
卻只聽見她這樣說。
掠過的風仿佛也停滯了一秒,程濡洱的手還懸著,芝華已經(jīng)往外走出幾步,只留給他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沒有人再說話,庭院的門微微開合,車燈照不到的院落深處,鋪來的黑逐漸吞沒那抹柔軟的水粉se。
“程先生,我們走嗎?”裕生從車里副駕探頭,不敢多問別的。
程濡洱不響,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看上去波瀾不興,但蔣裕生知道他生氣了。
別墅內燈光亮起,兩道人影映在米se窗簾上,朦朧地晃動著。程濡洱點燃一支煙,瞇著眼看那兩道影子,一團煙霧從眼前散開,他看見二人的手拉在一起,芝華并未掙開。
煙才燃了一半,被程濡洱掐滅,他沒有別的打算,只是很輕地笑了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芝華的影子,目光又暗了幾分。
前后不過一分鐘,傳來汽車駛離的聲音。芝華知道,程濡洱走了,恰好指針指向零點整,隨著車輪滾滾遠去的動靜,好像灰姑娘午時的鐘聲敲響。
24小時過去了,他們三人之間的交易已經(jīng)完成。
嚴丁青仍拉著她的手,絮絮說著啰嗦的道歉,芝華恍惚望著那只手,想起白天程濡洱曾握過,心疼她被冷水泡皺的手指,又因嚴丁青過于用力抓住的痛感,驟然扯回現(xiàn)實。
“嚴丁青,我們離婚吧�!敝トAch0u回自己的手,走到離他最遠的沙發(fā)坐下。
“不行,我不同意�!眹蓝∏嗔⒓淳芙^。
“我覺得這樣下去沒有意義�!敝トA只覺得累,“你和我都算是出軌了,其實你早就可以去和一個真正ai你的nv人……”
“你真的和他睡了?”嚴丁青忽然沉聲問。
“你希望是怎樣?”芝華抬眸看他,眼里是疲憊,“我知道我欠你許多,所以你向他提出來這個交換條件,我答應了。”
嚴丁青無話可說,這是他親口提出的事情,可他從未想過芝華能真的配合。
“我做到了,所以你現(xiàn)在才能回到這里,不是嗎?”芝華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停下。
大門被打開一道縫,秋夜的風灌進來,芝華的聲音便隨風散開,似遠若近地傳來,“我知道人情債是還不g凈的,但我覺得我們這場混亂的婚姻可以好聚好散,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庇護我,但我不想拖著你一輩子�!�
“芝華,我……”嚴丁青還想再說什么。
“沒必要再討論�!敝トA打開門走出去,“我心里很亂,我們先分開住幾天行嗎?”
“我出去�!眹蓝∏嘹s忙往外走幾步,又停下,“你先冷靜幾天,我們再談�!�
房子又空了,芝華聽著嚴丁青遠去的腳步,心里沒有悲傷,只是密密麻麻的失望。她想,她又一次失去了朋友,一個曾將她帶出人生至暗時刻的、最珍貴的朋友。
手機上彈出新消息,是助理提醒她,明天晚上有一場珠寶品牌活動紅毯,需要她和嚴丁青以夫妻名義出席。芝華怔神,隨即一頓頭痛,她和嚴丁青的關系,沒那么容易切割。
再往下滑,除了工作并沒有其他消息,她沒結交幾個朋友,最近只有程濡洱給她發(fā)過兜兜的視頻,只是以后大概會很少了。
她不知今天以后,還能以什么身份面對程濡洱。
一夜亂糟糟的夢,芝華睡得并不安穩(wěn),天剛擦亮就起床,披著羊毛毯坐在庭院里,獨自吹著風,不知該如何跟父母開口離婚的事,她向來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免不了一場j飛狗跳的混亂。
這樣的心亂如麻一直持續(xù)到活動開始,她不得不和嚴丁青碰面,以夫妻的名義走過紅毯。作為演員,她并不算有多好的成績,只不過觀眾緣稍好,借來的禮服b不上別人的高定,所幸這是一場珠寶活動,佩戴的飾品都是品牌提供,不至于讓她看上去捉襟見肘。
紅毯上有記者喊他們,“嚴導、嚴太太,看這邊!”
芝華挽著嚴丁青的手臂,回頭看過去,臉上的笑看不出破綻,和以往的每一場活動一樣,扮演著t面的嚴太太角se。
就那一秒,她看見記者們身后的貴賓通道,停了一輛黑se轎車,程濡洱從車上下來,目光往紅毯方向短暫地滑了一下,很快轉頭往晚宴廳走去。
隔著一片閃光燈,和人頭攢動的媒t區(qū),他們走在屬于自己的不同的路上。
進了內場,芝華換了一條簡單的r白se抹x裙,有攝影機掃過來時,嚴丁青捏著羊毛披肩,貼心地披到她肩頭,這是他們早演練好的橋段,畢竟嚴丁青的人設一貫是“ai妻”。
這一幕被轉播到內場屏幕上,四周有人打趣,嚴丁青和芝華只是默默地笑。好在鏡頭很快滑走,沒讓她強撐太久,室內燈光迷離,倘若不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她垮下的嘴角。
芝華很少喝酒,但今天的場合逃不過,三兩杯以后,鼻尖冒出細小的汗珠,羊毛披肩蓋不住暖融融的熱氣,半掩半落地掛在肩頭,想著回座位上歇會兒。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嚴導,又見面了。”
是周熠的聲音,但芝華心口一緊,回頭果然看見程濡洱,站在周熠身旁,目光旁若無人落在她身上。
“周總、程總,幸會�!眹蓝∏嗪鋈缓芸桃獾厣焓謹堊≈トA的腰,“這是我太太芝華。”
他向在場的人強調芝華的身份,只是忘了提她的姓氏,而這一切聽上去竟沒有什么不妥,她好像本就應該為了丈夫失去姓氏。
“梁小姐你好�!背体Χ駍e如常,對嚴丁青刻意的舉動并無反應,“項鏈很漂亮�!�
可程濡洱偏偏喜歡強調她的姓氏。
芝華還未說話,嚴丁青急著開口,“確實很好看,等下拍賣會,我正打算幫我太太拍下,送給她做周年禮物�!�
場內燈光依舊是昏暗的,即便如此,芝華好像還是看到了程濡洱眼底的冷意,他始終沒看嚴丁青,只是望著芝華問:“是嗎?梁小姐很喜歡這個項鏈?”
輪到芝華不得不說話的時刻,她一時語塞,不知該怎么回答。嚴丁青手里根本沒有多少現(xiàn)金,晚上的慈善拍賣會,他們本說好什么也不參與。
如果她說喜歡,嚴丁青的人設b迫他不得不拿出幾十萬來購買。如果她說不喜歡,嚴丁青的人設則更虛浮——連妻子的喜好都拿不準,如何能宣稱自己ai妻?
芝華不懂,嚴丁青忽然發(fā)什么瘋,嘴角扯出很淺的笑,“無論我戴什么,嚴生都覺得好看想送給我,不過今晚是慈善拍賣,公益為主,能不能拍到項鏈就隨緣了�!�
她自認為臺詞功底還算可靠,沒讓周圍十來位圈里人看出破綻,手心沁了一層汗,sh得快攥不住高腳杯。
燈光再暗,也不敢對上他的眼睛。芝華貼到嚴丁青耳邊,幾乎咬牙切齒地細聲說:“回去坐著。”
放在她腰際的手一緊,帶著她往座位的方向去,不忘同他人打圓場:“我太太不太能喝酒,我?guī)プ鴷䞍�。�?br />
終于落座后,芝華艱難舒口氣,壓著聲音問嚴丁青:“買什么珠寶?你有錢嗎?”
“再窮也買得起你脖子上的項鏈。”嚴丁青渾不在意。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敝トA嘆口氣,“我們是要離婚的,你沒必要這樣。”
“就這樣不好嗎?”嚴丁青忽然問,“就維持這樣,保持婚姻關系,你ai不ai我無所謂,反正我們一直是這樣�!�
“你喝醉了,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場合。”芝華一陣頭痛,“我們找個清醒的時間好好談談�!�
明明應該她生氣,她被合法丈夫當作脫身的籌碼送去交易,到如今更委屈的人反倒成了嚴丁青。
“老四,你挖墻腳的功夫也不怎么樣嘛。”周熠的目光落向遠處交談的芝華二人。
不知他們正在聊什么,彼此的頭挨得極近,嘴唇幾乎貼著對方的耳朵,和世上絕大多數(shù)婚姻幸福的夫妻一樣親昵。
程濡洱悶不吭聲,飲完手中的酒,看著芝華交談的側臉,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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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的重頭戲是慈善拍賣,受邀的男nv演員佩戴的珠寶,都被拿上展臺進行義賣。
這不是一個頂奢的品牌,大部分珠寶的成交價格都不算離譜,如果嚴丁青真打算買,也不用掏太多錢出來。
黎歌佩戴的項鏈登場后,價格稍微有了起伏。黎牧沒有到場,拍賣的主力是周熠和程濡洱,周熠似乎在幫著抬價,和程濡洱你來我往,將原價幾十萬的項鏈抬到三百萬。
起初還有人參與競標,后來哪怕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是他們在幫黎歌抬身價,知趣地不再參與。只剩下周熠和程濡洱所在的貴賓席位,一次又一次舉起號牌。
最終,項鏈停在三百五十萬,毫無懸念地成為全場最高價。
“恭喜程先生�!迸馁u師落錘。
全場的目光都看向程濡洱的位置,芝華也隨著他們一起,有一次回頭看他的機會。
他一貫的漫不經(jīng)心,不甚在意臺上那串項鏈,微微側頭聽身邊的黎歌說話,一雙墨se的眼睛,卻正對著芝華,驚得她慌忙移開目光。
“怎么了?”嚴丁青不明就里。
“沒什么,價格拍到三百多萬,有點驚訝�!敝トA淡淡答。
“有什么可驚訝的,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嚴丁青這樣說,好像在提醒芝華,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芝華不接話,安靜看著展臺上珠寶更替,快輪到她佩戴的項鏈時,才開口囑咐:“別打腫臉充胖子�!�
“我知道�!眹蓝∏嘈判臐M滿,“不會超過20萬的,我參與競拍,擺明了送給你,沒有人好意思搶�!�
“如果超過20萬呢?”
“那就不拍了,不值當�!�
果不其然,當嚴丁青第一個舉起號牌時,周遭皆是一副了然的神se,看著他們調侃地笑。
“15萬。”
嚴丁青叫價保守,只b原價多了一萬。
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夫妻之間的小情趣,沒有人加價,場內沉默數(shù)秒后,連拍賣師也打算落錘。
“500萬�!眻鲋醒牒鋈豁懫鹨坏赖统恋穆曇�。
芝華呼x1一頓,渾身僵住不敢回頭看,感覺有道目光灼灼落在她后背,令她心慌意亂得不敢開口說話。
場內涌起窸窣的議論聲,像一gu無聲襲來的cha0水,源源不絕朝她淹過來。
嚴丁青愕然地看著舉牌的程濡洱,臉上青白一陣,他應該在此刻舉牌加價,但他已經(jīng)是口袋空空。
“還有加價的嗎?”拍賣師的聲音傳來。
嚴丁青攥著號牌,捏得指節(jié)發(fā)白,又輕輕放下。
等待的時間不過十幾秒,落錘聲響起的同時,聽見拍賣師說:“恭喜程先生�!�
全場最高價,頃刻變成芝華佩戴的項鏈。程濡洱甚至沒有讓人配合抬價,t面地做做樣子,而是直接喊出全場最高價,不給嚴丁青任何拉鋸的機會。
志在必得的,好像不僅是一條項鏈。
芝華發(fā)懵地僵住,拍賣會結束時才回神,嚴丁青在耳邊不停喊她:“芝華,芝華!”
“啊?”芝華找回思緒,看向他,“怎么了?”
“片場出了點狀況,我現(xiàn)在得趕回去�!眹蓝∏嗉钡煤埽呀�(jīng)站起身往外走,“你要談的事,我們中秋假期談�!�
看上去不像故意逃避的模樣,芝華點點頭,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廳里的人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才起身回頭看。
程濡洱坐過的位置已經(jīng)空蕩蕩,她恍然間好像還聽見他的聲音——“500萬�!�
一陣心悸,芝華搖了搖頭,孤零零走出去。
到休息室時腳步一頓,后知后覺想起替換的常服在嚴丁青的車上,而嚴丁青已經(jīng)趕去郊區(qū)片場,她沒有衣服能換,只能穿著抹x禮服。
裙子垂到腳踝,提起來不影響快速走動,長度不是最大的問題。今夜降溫,最低只有12度,穿著這一身出去,走不了兩步。
芝華在窗邊踱步,想著讓助理送一套衣服,但怎么也得一個小時以后了,會館不可能為她一個人多開放一個多小時。
蕭索的風聲撲在窗欞上,一絲絲冷意從縫隙里滲進來,芝華想著索x裹著毛毯出去,最多也就是感冒。
正準備一口氣沖出去時,忽然傳來敲門聲。
“梁小姐,你還在里面嗎?”
是裕生的聲音。
這代表著程濡洱極有可能也在附近。
芝華心口一緊,開門的手抖了抖,飛快擠出一個笑,“你好,有什么事嗎?”
她的眼睛不露聲se往裕生身后看了一圈,空無一人的走廊,只有裕生站在她面前。芝華莫名松了口氣,下一秒又聽見裕生說,“程先生讓我請你過去。”
“怎、怎么了?”心臟開始狂跳,芝華想起才離開不久的嚴丁青,竟萌生一gu偷情的錯覺。
本不該去的,芝華想著,交易已經(jīng)結束了,他們的關系很尷尬�?墒菫殡y裕生沒有用,他只是個傳話的。
程濡洱的車停在地下車庫,裕生把芝華帶到車附近,卻沒上車,只說:“程先生在后座。”
爾后又往后退了幾步,站在不近不遠默默等著。芝華回頭看了眼,常跟著程濡洱的司機,此時也站在稍遠的地方等著。
黑se的車安靜地停著,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
她猶疑兩秒,打開車門上車。剛坐穩(wěn),雪松香漫過來,一件帶著t溫的男士外套蓋到她身上。
“冷不冷?”程濡洱問。
沒料到他第一句話是這樣的,芝華愣了愣,乖乖答:“還好,地庫不冷。”
后來車里一直靜悄悄,程濡洱毫不掩飾地看著她,看得芝華坐立難安,忍不住先開口問:“為什么要花500萬買那個項鏈?”
“因為你戴著好看�!彼Z氣很淡。
“可是它即使拍賣,也頂多30萬�!�
“嗯,你說的也許對�!背体Χ允窃频L輕的,“但是我覺得它值500萬,因為你戴了�!�
芝華登時語塞,成年人之間的曖昧氣息幾乎堆到眼前,她本能想逃避,“按關系,你應該讓黎小姐的項鏈成為最高價�!�
“我跟她什么關系?”程濡洱慢條斯理解著袖口,將袖口挽起,“那是她親哥出的三百五十萬�!�
“出發(fā)吧�!彼匠鲕嚧巴�,對站在不遠處的司機說。
“去哪里?”芝華忽然緊張地問。
程濡洱覺得好笑,緩慢地看她一眼,直到她臉頰爬紅,才笑一聲說:“坐上車了才知道害怕?還能去哪里,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