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點點頭，接過話茬：“唐僧肉�！�

    “沒錯�！�

    何師公朝門外一努嘴，“現(xiàn)在，它們來了�！�

    僵硬的表情瞬間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臉上。

    我又扒著門縫往外看了一眼，一道道七竅流血的慘白身影，正從那濃霧中走出，直勾勾地看著這邊，眼神令我不寒而栗……

    你們知道被一群妖魔鬼怪用看食物的眼神盯著，是種什么感受嗎？

    我知道。

    何師公一再告誡我，我的血就是妖魔鬼怪眼中的唐僧肉，但單純的語言，其實很難讓人感受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直到它真切地擺在你面前。

    從黑霧中走出的妖魔鬼怪赫然數(shù)以百計，有青面獠牙的厲鬼，也有人立而起的妖獸，但它們無一例外，都用一種貪婪的眼神看著我家的方向。

    薄薄一塊門板，無法阻隔這種饑渴，反而像美味佳肴的包裝袋，讓它們更有撕毀的沖動。

    “看來我們寄予厚望的山神老子好像遲到了��！”

    我看了一眼已經(jīng)有氣無力的何師公，無奈道，“算了，我還是自己出去吧，省得連累你們了！”

    說著，我就要去推門。

    但門把手卻被何師公沾滿鮮血的手死死拉住。

    “再等等！”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再等你就要死了�！�

    我彎下腰，用力扳住他的手，道，“你擋一只老鼠就快死了，要是外面那些東西一擁而上，你就是不要這條命，又能多撐幾秒鐘？何必呢，不如讓我出去拼個痛快得了！”

    何師公一臉頹然，但另一雙手卻按住了我的肩膀：“再等等吧，他……一定會來的�！�

    我回頭一看，正對上小姨乞求的眼神。

    少年熱血，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但卻無法拒絕唯一親人的懇求。

    我猶豫了。

    而就在我們僵持的時候，屋外一陣鬼哭狼嚎，那些聞味而來的妖魔鬼怪，已經(jīng)按捺不住心中的貪欲，對我們發(fā)起了沖鋒！

    呼呼呼……

    涌動的陰風(fēng)鬼霧像江上的潮頭，裹挾著數(shù)以百計的邪祟不斷逼近，還離得老遠(yuǎn)，一股錐心刺骨的寒意就已經(jīng)洶涌而至！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眼看著無數(shù)猙獰的面孔越逼越近，我握緊了拳頭；小姨想要把我拉到身后；何陽撲向他爸；何師公則大聲念著什么咒語，整個人都死死頂在了門板上……

    雖然可能死亡會在一瞬間降臨，但我們每個人還是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zhǔn)備！

    湘人骨子里天生就流淌著不屈的血性！

    “嗷！”

    終于，第一頭厲鬼沖上了我家房前的曬谷坪！

    “來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決然，用力掙脫了我小姨的手，主動擋在了她前面。

    外公、外婆、舅舅……在我還小的時候，他們都用自己的命替我擋了災(zāi)，現(xiàn)在輪到我來保護(hù)小姨這個最后的親人了！

    “不要！”

    小姨悲呼，但我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準(zhǔn)備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即將破門而入的邪祟！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耳朵里突然聽到一聲轟鳴，像是去趕集坐的拖拉機(jī)發(fā)動機(jī)啟動時的轟鳴，腳下地面也跟著微微一震。

    我不由一愣，還在想這是什么死動靜時，何陽猛地驚喜大叫起來：“退了！退了！它們退了！”

    “什么？”

    我聞聲下意識像門外望去，正好看到一頭惡形惡狀的厲鬼踏上門前的階梯，只要再往前半米，它枯瘦的鬼爪就能挨到大門了！

    可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風(fēng)仿佛從遠(yuǎn)方吹來，那厲鬼的身形一下子凝固了。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它面目扭曲，發(fā)出無聲的尖叫，最后被山風(fēng)一點點吹散成漫天藍(lán)綠色的磷火火星。

    幾乎同時，不遠(yuǎn)處的黑霧也以驚人的速度退潮。

    這股山風(fēng)所過之處，一頭頭厲鬼屁滾尿流，妖怪們綠油油的眼睛也像被按了開關(guān)的電燈一樣瞬間熄滅。

    等我反應(yīng)過來，門前的曬谷坪上，再也不見任何邪祟，只剩一地死得透透的蛇蟲鼠蟻躺在那里，分外凄涼。

    “趕……趕上了！”

    何師公像被抽干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轟！

    我們都詭異地盯著他的屁股，他一臉茫然：“不是老子嘞……”

    確實不是他。

    轟隆隆……

    濃重的夜色里，有雷鳴般的巨響，從遠(yuǎn)處滾滾而來，連房屋都在顫抖，房梁上篩落的灰撒了我們滿頭滿臉。

    我聽到窗外有人在發(fā)出驚恐的尖叫，探頭到窗外一看，只見不久前還被鼠妖們迷住心智的村民都恢復(fù)了清醒，這時正像沒頭蒼蠅一般驚慌亂竄，嘴里還不停嚷嚷著什么。

    我側(cè)耳仔細(xì)傾聽，費了點勁才終于聽清他們在喊什么。

    “山崩了！快跑�。∩奖懒税。　�

    山崩了？

    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我那山神老爹終于出手了。

    只是夜幕籠罩，我也看不清具體的情況，只能聽見遠(yuǎn)處不斷傳來山石滾落的巨響。

    極目遠(yuǎn)眺，黑漆漆的群山中，似乎突兀多出了一塊巨大的隆起，我猜應(yīng)該是山崩卷起的煙塵。

    群山的憤怒一直持續(xù)了半夜，才總算漸漸落下帷幕。

    村里人被恐慌的情緒籠罩，三三兩兩走出家門聚在一起，卻沒有一個敢靠近我家門前的。

    在這種惶恐不安的氛圍中，太陽終于升起。

    借著熹微的晨光，我這才看清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昨天我們才爬過的觀音山，赫然已經(jīng)被山崩鏟平，大半個山頭滑落到一旁的山谷里，整座山竟憑空矮了小半截！

    這壯觀的一幕看得我們目瞪口呆，半晌，何陽這個碎嘴子才憋出一句話來：“阿生，你爸，牛逼……”

    然后他腦殼上馬上又挨了一爆栗。

    何師公經(jīng)過半夜休息，雖然還元氣大傷，但已經(jīng)有了訓(xùn)人的力氣：“小化生子，你敢對山神爺不敬！”

    我放松地笑了笑，正想開個玩笑，突然看到不遠(yuǎn)處村道上走來的人群，村里人像達(dá)成了什么共識一樣，竟結(jié)伴向我家走來。

    這一幕讓我的好心情瞬間無影無蹤，我已經(jīng)能想到他們馬上要對我進(jìn)行的指責(zé)，正如過去的十來年一樣……

    “莫急，我來應(yīng)付他們�！�

    何師公清了清嗓子，正要挺身而出，村里匯聚起來的人群，竟在我家門前停下，遠(yuǎn)遠(yuǎn)就彎下腰，作揖、行禮……

    “這……”村民們反常的態(tài)度，讓我瞬間愣住。

    我的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掃過：

    身形佝僂、拄著拐杖的是村支書祝爺爺，油頭粉面的是王老財，還有胖胖的李嬸……

    這些人都是我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對我也是百般嫌棄，我一直希望有天他們對我的態(tài)度能好一點。

    但今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或許這種改變也沒那么美妙。

    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我雖然看不到以前的嫌惡了，每個人都畢恭畢敬，但卻都散發(fā)著一種令我心冷的疏遠(yuǎn)……

    “生伢子，給我們條活路吧！”

    村支書鼓起勇氣，走到我面前，率先開口，聲淚俱下，道，“我們薛家壩這村廟小，實在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