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猛虎眼前無溝壑
仲春二月，驚蟄時節(jié)。
本應(yīng)‘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的季節(jié)，大地卻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一條蕭瑟的街道上，有個下水道井蓋松動了下，然后被一只手托起移開。
羅閻從井口探出了小半個腦袋，警惕地環(huán)顧著四周。
目光所及，皆是斷壁殘垣，廢墟瓦礫。
曾經(jīng)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城市。
如今喧鬧不再，繁華無蹤。
只剩下隨處飄蕩的塵土、紙張、血跡、枯骨。
到處都是灰塵和污漬，彌漫著枯敗與沉重的氣氛。
這是‘巨獸天災(zāi)’過去后的第三年。
當那些從天而降的巨大不明生物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之后，不到半年時間，世界就走向滅亡，秩序蕩然無存。
幸存下來的人們，從此生活在地獄之中。
嗚。
起風了。
風吹動羅閻漆黑的頭發(fā)，他迅速從井中爬起，并將蓋子虛掩。
蓋子下，拴著一條繩索，打著個個防滑的繩結(jié)，被風吹得不斷搖蕩。
羅閻衣著殘破，滿身污垢，腰部懸著一個結(jié)實的腰包。
他全身上下，那些會暴露在空氣里的身體部位，全都綁著一圈圈的防水布。
只露出一雙赤紅的眼眸。
這時候，天空雷聲隆隆。
下雨了。
羅閻喜歡雨天，雨水能夠沖淡他的氣味。
羅閻也討厭雨天，雨水會讓一種名為‘赤毒’的毒素大量聚集，增加感染的機率，以及加重病情。
‘赤毒’是那些被人們稱為‘巨獸’的生命體帶來的。
巨獸的血液與空氣接觸，就會散播這種毒素。
它會讓人們身體表面浮現(xiàn)不規(guī)則的紅斑，以及讓病人的雙眼染上赤紅。
當那赤紅遍布整個瞳孔時，也就意味著，病人離死不遠了。
就像羅閻。
他雙眼中的赤紅，已經(jīng)快占據(jù)雙瞳。
嘩啦啦。
雨水沖刷著大地，激起了一股泥腥味。
羅閻早已拉下戴在頭上的潛水鏡，用來保護雙眼。
他又戴上一個防水的頭盔，這樣就‘百毒不侵’了。
接下來，羅閻熟練地穿街過巷。
經(jīng)過了破敗的火鍋店，走過坍塌的電影院。
他突然雙眼一燙，連忙停了下來。
此刻，羅閻的眼神變得茫然，仿佛失去了焦點。
在他的視線中，街道的場景突然變得有些昏暗。
他看見前方十字路口處，有幾團灰蒙蒙的光芒正往前走著，很快就會出現(xiàn)進入路口。
這種神奇的‘視野’，是在‘巨獸天災(zāi)’發(fā)生后出現(xiàn)的。
在災(zāi)難降臨前，羅閻在網(wǎng)上淘了本名為《筑元決》的古冊回來。
據(jù)賣家介紹，這是他冒死從某個古墓挖到的寶貝。
是失傳的修煉法門。
是一種觀想之術(shù)。
羅閻一度對這些東西很癡迷。
買回來后還真的按照古冊里的內(nèi)容練習。
但沒有什么效果。
可‘巨獸天災(zāi)’之后，羅閻明顯感覺到，這所謂的‘觀想術(shù)’開始發(fā)揮作用了。
每次練習他都能夠感覺到點點暖意注入身體，不久之后，更有一股股暖流沖往頭頂處。
沒過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時候，能夠看到一些異象。
他能夠看到人類、巨獸寄生蟲、巨獸以及其它生物所散發(fā)的灰色光芒。
就像現(xiàn)在這樣，讓他總能提前察覺危險。
羅閻立刻放輕了腳步，無聲無息地縮進旁邊一輛汽車的后備箱里。
僅剩下一條縫隙。
片刻之后，有些大如狼狗的生物經(jīng)過。
外形像蜱蟲，腦袋似狼，頭腭尖形，鼻端突出。
四五只這樣的東西在附近的街道上經(jīng)過，它們不時停下，觀察四周。
非常機警。
這是狼蜱，巨獸身上的寄生蟲之一。
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羅閻跟它們打過不少次交道。
清楚這些東西聽覺靈敏，聞腥而動。
擅吸血，兇狠殘忍，且三五成群，很少有落單的時候。
遇到狼蜱，羅閻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在這座城市的深處，在曾經(jīng)的市中心那一帶，蟄伏著一頭巨獸。
活生生的巨獸！
它羊面人身，虎齒人爪，音如嬰啼。
每當夜晚，如果有聽到嬰兒的哭聲，那就是這頭巨獸在叫喚。
它已經(jīng)不止一次利用嬰兒的哭聲誘使獵物上鉤。
汽車的后備箱里，等那些狼蜱都走了后，羅閻才小心地離去。
沒過多久。
他從一個通風口爬了出來。
通風口的另一端是個超市。
超市大面積坍塌，但食品區(qū)那一帶奇跡地保留了下來。
于是那成為羅閻的‘秘密糧倉’。
只是因為進出的通道，只剩下超市的排氣管道，羅閻無法一次帶太多食物出來。
他也不愿意。
因為那樣會引起懷疑，引起關(guān)注，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現(xiàn)在可不會有警察維持秩序。
想活著，什么都得靠自己。
此時，羅閻的腰包里已經(jīng)裝著七八個獨立包裝的面包和火腿腸。
盡管這些東西已經(jīng)過期，但得益于防腐劑，它們還能夠被食用。
至于吃了會否生病，現(xiàn)在沒有人會在乎這個。
有得吃就行！
回去的時候，雨停了。
羅閻的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這些面包和火腿腸，足夠他吃上一周。
想到這，羅閻就感到一陣滿足和幸福。
可惜，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羅閻來到那個發(fā)現(xiàn)狼蜱的十字路口時，他雙眼又微感灼熱。
隨后看到旁邊一輛頂部塌陷的公交車里，出現(xiàn)一團人形的，灰色的光影。
羅閻當機立斷，掉頭就跑。
“媽的，這小子挺機靈啊�！惫卉嚴镉腥嗽{咒，隨后沖出來一個壯漢。
身體魁梧，手上臉上滿布猙獰的傷疤。
他立刻吹了聲口哨。
前方一個大門不知去向的網(wǎng)吧里，又有兩個男人跑了出來。
手上不是拿著刀，就是拎著棍。
都帶著武器。
三個男人前后堵住了羅閻的去路。
羅閻微微瞇眼，從腰后掏出了一把自動手槍。
打開保險，拉拴上彈。
微弓著身體，羅閻做出一個標準的射擊動作，緩緩退后。
“別別別，和氣生財�！�
那個明顯是頭領(lǐng)的壯漢舉起雙手，努力擠出笑容：“早聽說羅小哥門兒清，哪里有東西吃，哪里有藥拿，你都摸得清清楚楚�！�
“你放心，哥幾個知道規(guī)矩，不會打聽那些地方在哪里�！�
“就是你看我們仨都餓了好些天了，瞅著羅小哥這腰包鼓脹，肯定大有收獲�！�
“不如這樣，你分我們仨一點吃的�！�
“往后我們兄弟幾個，唯羅小哥馬首是瞻！”
在這壯漢說話的時候，其它兩個男人有意無意地走到壯漢身后。
其中一個馬臉男人靜悄悄地摸出一把手槍。
原來他要借壯漢掩護，出奇不意地干掉羅閻。
可這個時候。
羅閻眼中寒芒乍現(xiàn)。
那壯漢立知不妙，大叫趴下。
砰！
槍聲激蕩。
哪怕已經(jīng)雙手緊緊地捉著槍柄，羅閻兩條手臂仍然不可抑制地蕩上了半空，他只覺雙手仿佛要離自己而去！
不過這一槍，讓馬臉男額頭出現(xiàn)一個彈孔，后腦勺則整個炸了。
鮮血、腦漿、帶著毛發(fā)的頭皮灑了后面同伴一臉。
那人頓時失禁。
羅閻撥腿就跑。
沖向來時那個下水道口。
這時壯漢才爬起來，先去撿馬臉男掉在地上的槍，然后推著剩下的同伴：“趕緊給我上啊，還要不要吃的！”
那人才如夢初醒，抹掉臉上的血，跟著壯漢追去。
壯漢開槍。
可惜槍法實在太差，并未擊中羅閻。
羅閻已經(jīng)沖到了下水道口。
立刻鉆下去。
并順手捉住了那條綁在井蓋上的繩子。
借助自己身體的重量往下一拉！
蓋子合攏。
壯漢罵罵咧咧地跑到旁邊，扔掉手槍，就要把井蓋打開。
突然。
他聽到一陣異響。
沙沙沙—
他臉色一變，回過頭，就見四五只狼蜱正飛掠而來。
那些東西長著八條腿，跑得飛快。
壯漢臉色大變，叫喊道：“羅小哥，快把井蓋拿開，讓我們下去�！�
“我們錯了�！�
“我們不該打你的主意�！�
“你大人不計小人過，給我們一條生路吧！”
井蓋下面，羅閻眼神平靜無波。
像是沒有聽到壯漢的話，仍死死拽著繩索不放。
并且，他翻身倒立，兩腿死死踩在井蓋兩邊。
用盡渾身力氣拉緊蓋子，不讓它有打開的機會。
很快。
上面響起了慘叫，響起了咒罵，響起了槍聲。
但這些聲音很快消失。
剩下的，便只有咕嚕咕嚕的抽水聲。
羅閻知道，那些狼蜱正在吸食著兩個男人的血液。
剛才那一槍，哪怕沒殺死馬臉也沒關(guān)系。
羅閻開槍，主要是為了把狼蜱吸引過來。
那些東西，附近有什么風吹草動，絕對瞞不過它們。
并且當它們聞到血腥后，會瘋狂無比，失去理智，本能地襲擊獵物。
只要把狼蜱引來，那兩個男人絕無幸理！
片刻之后，從井蓋的排水孔里流下的雨水漸漸混著一絲血色。
直到上面再聽不到絲毫動靜，羅閻才松開了繩索，從井爬梯來到地面。
羅閻從腰包里掏出一根手電筒，打開之后，向前行走。
走了一道，從另一個出口來到地表。
他還要去藥店一趟。
他要找些止痛片，不然‘赤毒’發(fā)作起來，他會相當難熬。
正前往目的地途中，忽感大地震動。
似有巨獸出行！
羅閻連忙藏身到一間鞋店里。
片刻后，他沒看見巨獸。
而是看到了一支車隊！
那支車隊，有三輛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怪獸’的重型卡車，車廂快有一棟樓房巨大，不知道里面裝著什么東西。
每一顆車輪都快有羅閻那么高，要進入駕駛室甚至得爬上快兩米的梯子。
地面的震動，主要是它們造成的。
除了這三輛‘怪獸’級別的重型卡車外，還有幾輛車頂遍布天線和雷達的裝甲車。
但更多的則是架設(shè)有高射機槍的越野車。
這是一支軍隊！
羅閻不由興奮起來。
有軍隊，說明有組織。
有組織，就可能有‘赤毒的解藥！
羅閻，絕不想死！
并且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可能還能活半年。
甚至更短！
車隊轟隆隆從旁邊經(jīng)過。
一輛裝有巨大金屬裝甲的裝甲車開路。
帶著后面車輛往城市深處開去。
羅閻連忙跟上。
還好這座曾經(jīng)有‘花城’別稱的大都市，現(xiàn)在到處都是障礙，讓車隊通行起來相當緩慢。
不然，羅閻懷疑自己是否能夠跟得上。
從車隊行進的方向來看。
羅閻大膽推測，他們要前往市中心，要去往‘銀河體育館’那一帶！
可那里有巨獸蟄伏。
這些人去那里做什么？
難道是為了殲滅巨獸？
這讓羅閻有些不敢相信。
‘巨獸天災(zāi)’后，花城的幸存者們都躲在了地底下生活。
那只羊面人身的巨獸在‘銀河體育館’里筑巢，但只要不接近那一帶就不會有事。
當然。
城市里的威脅不僅是那頭巨獸。
還有巨獸散播在城中的各種寄生蟲。
即便如此，幸存者依舊不想離開城市。
因為出了城情況更糟糕。
在缺乏長途交通工具的現(xiàn)在，如果在城外碰上了巨獸寄生蟲，或者干脆撞上巨獸。
生存的機率將無限接近于零。
羅閻晃了下腦袋，讓自己精神更集中一些。
他利用自己的‘神奇視野’，捕捉著代表生命的灰色光團，遠遠跟在車隊后面。
這時他看到，前方大街的左側(cè)岔道，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灰色光團。
巨獸寄生蟲集群！
頓時，羅閻腦海里浮起一個問題：跟還是不跟？
跟，可能會死，但有機會獲得解藥。
不跟，就此退回，能茍安一時。
幾乎是一瞬間。
羅閻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猛虎眼前無溝壑！”
他目光堅定，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腳步前行。
和車隊縮減了一半距離時，槍聲，突然響起！
砰砰砰砰。
十足沖擊力的槍聲，讓羅閻眼神一凜，立刻趴到了地上。
然后他看見。
數(shù)不清的寄生蟲從街道，從樓房的缺口和門窗，從汽車底盤下鉆了出來。
匯聚成一片黑色的浪潮，拍向了車隊。
車隊那些越野車上的高射機槍咆哮嘶吼。
火藥味立刻在空氣里彌漫開來。
那片黑色浪潮受到了阻礙，不斷有蟲子給子彈抽得飛上半空，轟得支離破碎。
這時一些形若螨蟲，但體表長著一張人臉的寄生蟲，瘋狂地跳到了那些‘怪獸’卡車上。
它們是‘人面螨’，是巨獸寄生蟲的一種。
這些東西非常固執(zhí)。
它們一纏上獵物，就會‘安家落戶’，用鋒利且?guī)в械勾痰淖阒珜⒆约汗潭ㄔ谀繕松眢w上。
接著會釋放烈度驚人的生物酸液，大概10秒鐘，就能夠融解一個大活人。
現(xiàn)在，大量‘人面螨’依附在重型卡車的車廂上。
這些有臉盆大小的蟲子，飛快釋放著生物酸液，融解廂體。
不過。
車隊明顯有針對的方法。
那些重卡車廂四周，突然噴射出一片煙霧。
那片煙霧揮發(fā)后，依附在廂體上的蟲子都結(jié)冰掉落。
羅閻看得倒吸一口氣。
慶幸自己沒有魯莽，否則現(xiàn)在凍成冰塊的就是他了。
突然。
羅閻看到車隊后方一輛重卡的廂體，已經(jīng)被融解出一個不規(guī)則的缺口！
周圍的蟲群更是幾乎死絕！
機會來了。
羅閻耐心地，按捺著沖動，直到卡車附近兩輛越野清理掉剩下的蟲子。
趕往車隊前方支援時，羅閻才沖了出去！
他經(jīng)過滿地蟲尸，來到緩慢行走的卡車附近。
用力一躍。
他捉住距離地面足有兩米的防撞欄。
爬了上去。
就在他要爬進缺口時。
猛地。
地面上有一團黑影跳了過來。
是人面螨！
羅閻可以看到那東西軟綿綿，如同海綿似的腹部。
看到它瘋狂舞動著七八根足肢。
羅閻赤瞳中閃過寒芒。
他奮力將匕首甩了出去。
匕首化成一道黑線，刺進人面螨柔軟的腹部，讓它吱吱大叫落到地上。
羅閻不敢松懈，連忙爬了上去，從缺口鉆進了車廂里。
進入車廂的瞬間，他眼前突然一花，閃過一些模糊的光影。
心臟呯呯直跳。
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覺。
這讓羅閻一下子摔了下去。
還好車廂里沒人。
否則光是這動靜，就足夠引來注意。
他迅速抬頭觀察了下車廂。
車廂的空間大得不可思議。
前方有一龐然大物，覆蓋著防水布，并有繩索固定，防止掀飛。
羅閻連忙藏好。
正慶幸自己成功，但在這時，車廂中卻響起了刺耳的警報。
羅閻還以為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
不料。
車廂里的廣播同時響起：“注意！注意！偵察到空間震蕩波能抵達臨界點！”
“‘閻浮空間’將于三秒后開啟�！�
“三、二、一........”
“閻浮空間開啟了！”
“巨獸即將投放！”
“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
“所有機甲運載艙展開。”
“機甲準備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