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

    許是心有牽掛，天不過蒙蒙亮，曲情已是再難入睡。

    她將手腳并用抱住自己的曲意從身上扒下來，為其掖好被子，這才輕手輕腳地起了身，連飯也未吃，直奔春江樓而去。

    春江樓臨江而建，樓高三層，因景致極好，許多文人墨客常常包下三樓，行些諸如詩會、茶會等風(fēng)韻雅事。

    而這春江樓，實(shí)則正是疏緲閣在晏安城最大的據(jù)點(diǎn)。

    曲情輕叩春江樓北側(cè)角門，不一會里面便傳來人聲，“這么早，誰��？”來人是個(gè)上了年紀(jì)的老伯，身上僅披著粗布麻衣，推開門見是曲情，也不言語，四下看了看，見無人經(jīng)過，忙將她請入院，旋即關(guān)門落鎖。

    那老伯快步行至曲情身前，俯首跪拜，“參見閣主。

    ”曲情冷眸掃了他一眼，連一句招呼慰問的話都沒說，直接命令道，“兩件事，第一件，查清南安王世子與曲意之間發(fā)生的一切。

    第二件，去查京中所有的景姓人家，我要那景三全部的底細(xì)。

    ”老伯應(yīng)道，“是。

    ”曲情丟下這話，便徑自上了三樓，進(jìn)了某個(gè)隱藏在包廂后面的暗室。

    那老伯辦事極為利索，不過半刻鐘的功夫便已將樓中人手全部派出，他行至暗室門前，卻躊躇著沒有進(jìn)去。

    暗室內(nèi)，曲情垂眸轉(zhuǎn)著手中茶杯，淡漠開口，“王伯，既來了，何不進(jìn)來？”那老伯單薄的身形微微一怔，旋即反應(yīng)過來，抬步進(jìn)入暗室，“閣主，您的命令我已吩咐下去了。

    ”曲情并未抬頭，“王伯，您年紀(jì)大了，事情交給他們做便可，不若坐下來，與我聊聊這春江樓的生意，或是這京中可又有了什么新鮮事。

    ”王伯道了聲，“是”，接著果真坐在曲情身邊，開口聊起了生意。

    另一邊，曲意猛然自噩夢中驚醒。

    “姐姐！”她低呼一聲，幽幽轉(zhuǎn)醒，目光怔怔地盯著房梁，許久才自噩夢中回過神。

    曲意伸手摸到身側(cè)冰涼涼的床榻，卻又不知曲情哪里去了，于是揚(yáng)聲喚道，“簡兒，簡兒？”“哎，來了！”簡兒正要去浣衣，抱著一大盆臟衣裳就闖了進(jìn)來，慌慌張張問，“怎么了，意兒小姐？”曲意見此，既覺得有趣又有些嫌棄，抿著嘴嘟囔道，“你，你就不能把盆先放在外面，再進(jìn)來��？”“啊意兒小姐叫的急，我我一時(shí)忘了。

    ”簡兒騰出一只手，含羞地摸了摸額頭。

    “罷了罷了，你可看到我姐姐了？”曲意問道。

    “情兒小姐啊，簡兒好像應(yīng)該不曾見過。

    ”簡兒猶豫地?fù)u了搖頭。

    曲意抬頭望天，無奈道，“你出去給我打盆水來吧。

    ”“好嘞！”簡兒端起木架上的小盆，直接摞在那裝著滿滿臟衣裳的盆上，隨即又抱著高過了自己腦袋的兩個(gè)盆，出去打水了。

    后院曲意正安靜的梳妝，前院卻是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昨日那接了繡球的景三，竟一大早拉著幾車金銀珠寶，還有一筐筐名貴藥材，大搖大擺地來曲府下聘了！曲有余和杜游夏猶在飯廳用著早膳，田安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過來，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爺，那景三敲鑼打鼓地來下聘了！”曲有余哪里還能吃得下去，急匆匆跑到前院，正瞧見景三領(lǐng)著一大群人堵在府門口，許多百姓已然圍了過來。

    見曲有余來了，景三頓時(shí)面露大喜之色，揚(yáng)手高呼，“弟兄們，吹打起來，都給我使點(diǎn)勁，必要要讓岳丈聽清楚小婿的誠意！”緊接著便是一陣鑼鼓喧天，樹上的鳥都嚇傻了不知多少，曲有余一手扶著心口，一手直直向前伸出喊道，“快別吹了，別吹了！”景三卻狀似沒有聽清，他伸著脖子，將耳朵遞過去，手放在耳邊，大喊著，“岳丈說什么，聲音還不夠大？”話落，他又不知從哪取出一對鑼來，“鏘鏘”擊響，一邊擊還一邊轉(zhuǎn)頭看向人群，高聲立誓，“我景三對曲小姐之心，今有天地鑒之，高堂聽之，繡球媒之，必永不改之！”那些圍觀瞧熱鬧的百姓聽了這感人肺腑的一番言談，皆是拍手叫好，鼓動著，“曲老爺快把小姐許配給他吧！”更有那年紀(jì)輕的女子感動地抹著眼角道，“此般好兒郎，怎非是我遇？月老不公�。　边@“霹靂哐啷”的一通狂吹爛打，加上人群嘰嘰喳喳地叫喊，曲有余差點(diǎn)沒交代過去，他使勁掰扯過田安的耳朵，大聲喊道，“速速找人來，把他們給我抓進(jìn)府里去啊——！”田安被吼得暈頭轉(zhuǎn)向，穩(wěn)了半晌才找著府門的方向，他叫來一群彪形大漢，這才總算是把景三一行人“抓”進(jìn)府里了。

    杜游夏早就聽見府外喧鬧異常，此刻見到曲有余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捂著心口走近，忙上前攙扶。

    可她轉(zhuǎn)眼卻又見到曲有余身后還跟著個(gè)俊朗的年輕男子，心生疑惑，不禁上下不停地打量著景三。

    景三絲毫未有不自在之感，反倒一臉諂笑沖著杜游夏施禮，“岳母安好，小婿在此見禮了。

    ”杜游夏略一思索便猜出了此人是誰，扶著曲有余坐下后，頗為鎮(zhèn)定地坐在了另一側(cè)，先是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才淡笑著柔聲問，“可是景三公子？”景三聞言立時(shí)抬頭，咧嘴笑道，“小婿正是景三。

    ”“家中幾口人？”景三笑而不答。

    “家住何處？”仍是不答。

    “年方幾何？”不答。

    杜游夏見狀，拿起手中茶杯，砸向景三。

    景三閃身而過，茶杯落地，“砰”然炸裂。

    景三站定后，仍如原先一般咧嘴笑著，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未發(fā)生，模樣十分氣人。

    杜游夏冷下聲，“你可知何為禮數(shù)？”“晚輩自然知曉。

    ”“為何不答？”“晚輩與曲小姐相識相交至今，數(shù)次會面皆把時(shí)間浪費(fèi)在了對彼此心意的揣測之上，是以晚輩仍未得機(jī)會，告知小姐晚輩的真實(shí)身份。

    ”說到這里，那景三斂了笑意，垂首搖頭，似乎十分糾結(jié)的樣子，“晚輩想著，若意兒知道晚輩先將身份告知了您二老，怕是心中會有所不悅，意兒不悅，晚輩便是犯了大錯(cuò)��！”杜游夏見景三做戲變臉如此之快，料定此人絕不簡單，若非貪戀曲家財(cái)大，便必是另有所圖，無怪乎曲情昨晚與她說，“此男子油嘴滑舌，非是良人。

    ”思及此，她心中之氣更添了幾分，伸手抓起曲有余面前的茶杯，“砰”的一聲，又砸了一個(gè)。

    杜游夏怒罵，“意兒？誰準(zhǔn)你叫女子閨名？意兒大門不出，又如何與你這般放蕩形骸之人相知相交？”景三原地一跳，避過茶杯的同時(shí)，還往前竄了竄，“岳母大人不必動氣，嫁與不嫁，皆由意兒，啊不，曲小姐說了算如何？”杜游夏只想盡早攆了他出去，冷眼怒道，“我不會讓意兒見你。

    ”“晚輩聽岳母的。

    ”出乎杜游夏的意料，景三咧嘴一笑，竟轉(zhuǎn)身便走。

    終于喘過氣的曲有余見此，忙伸手喊道，“小子，你回來——”聲音仍有些有氣無力。

    那景三轉(zhuǎn)回身，掛著一臉奸計(jì)得逞的諂笑，“岳父大人有何指教？”曲有余沖田安招了招手，“去，把小姐叫至偏廳來見一見這位公子。

    ”“曲有余！”杜游夏起身沖曲有余大吼，“你這是要做什么？”曲有余沖著景三冷哼一聲，恨恨道，“你真當(dāng)這小子是白在門外造了這般大的勢？”杜游夏聽此，忽地明白過來，目光頓如淬毒冷箭一般，死死瞪著景三。

    而景三只是咧嘴笑著，神色如常。

    田安見狀，點(diǎn)頭領(lǐng)命離去。

    “小婿該早些去偏廳等著小姐，就不打擾岳父岳母”說至此，景三還微頓了片刻，“努力接受這現(xiàn)實(shí)了。

    ”“滾，你給我滾！”杜游夏氣得急了，長袖一掃，桌上杯盞茶盤皆碎落于地。

    景三笑意不改，禮數(shù)周全，俯身行禮一番，方才邁著輕快的步子，大步離去。

    杜游夏跌坐回座位上，揚(yáng)聲喊道，“喬兒！喬兒！”不一會兒，喬氏快步跑了進(jìn)來，見著一地碎片，慌忙問，“夫人，這這是怎么了？”杜游夏一把扯過喬氏雙臂，湊近道，“既然操控不了，唯有快去把情兒找回來”，話至此處，杜游夏忽地一頓，“不，你們找不到她你去春江樓找王伯，讓他去尋。

    ”喬氏急忙領(lǐng)命離去。

    “呵，呵呵——”，杜游夏斷斷續(xù)續(xù)地冷笑著，雙手緊握，目光冷厲。

    曲有余忙站起身順著杜游夏的背，“夫人，這都怪為夫，你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別叫我！你也滾啊！”杜游夏一把推開了曲有余，曲有余一個(gè)趔趄，險(xiǎn)些摔倒在地。

    “你的好女兒！招親？她招的是哪門子的親，她招的是狼，是盯上獵物，不聲不響，不死不休的豺狼！”曲有余穩(wěn)住身形便又湊上前，“是為夫的錯(cuò)，是意兒的錯(cuò)，都是我們的錯(cuò)，夫人不要?dú)饬�，不要�(dú)饬恕?br />
    ”杜游夏一身的氣，均撒在了曲有余身上，一個(gè)愿打一個(gè)愿挨，吵鬧許久。

    喬氏緊趕慢趕跑至春江樓，一把老骨頭險(xiǎn)些散了架，可問了小二多次，那小二卻斬釘截鐵地告訴她這里沒有叫王伯的人，喬氏無法，只得又原路返回了曲家。

    曲情一早上翻遍了京中景姓人家公子的畫冊，愣是沒找到一個(gè)長相與景三接近的，不禁郁悶不已。

    王伯始終在一旁掌燈續(xù)茶。

    “咚咚咚”幾聲輕叩響起，暗室西面墻壁凹進(jìn)一個(gè)小槽，一封折了幾折的信和一張字條躺在其中。

    王伯過去將其取出，那小條置于上方，可上面只寫到有人找王伯，既不知這人是誰，亦不知所為何事。

    原來那喬氏是個(gè)知輕重的，始終記著不能泄露曲情與曲家的關(guān)系，因此對店小二咬死牙關(guān)，一字未曾說。

    再者喬氏出來得匆忙，并不很知道發(fā)生了何事，若是她知曉大水要卷了曲情的寶貝妹妹去，只怕早就嚷嚷起來了。

    王伯收下那字條，只將信遞給了曲情，“南安王世子與曲意小姐之事，現(xiàn)已查明。

    ”曲情卻盯著王伯攥著字條的手，并未答話。

    王伯見狀，雙膝跪下，將那字條舉遞了過去，解釋道，“屬下私事，不敢擾閣主。

    ”曲情并未接過字條，輕笑說，“王伯這是什么話，地上涼，快起來吧，年紀(jì)大了就要服老，能少跪一些，便多琢磨琢磨如何能少跪一些吧。

    ”“謝閣主關(guān)心，屬下受教。

    ”王伯并未起身，反倒是端端正正地繼續(xù)跪了下去。

    曲情不再留意其他，展開手中信，一行一行細(xì)細(xì)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