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

    “曲小姐的戲演得可真好，若不是見過姑娘手握長劍，生殺伐戮毫不眨眼的模樣，在下也許就信了。

    ”曲意總算明白了過來，這人果真把她錯認(rèn)成了姐姐！“曲情？曲意？曲家？在下著實不知姑娘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啊？”景三短短幾句話中滲出的猜忌與防備，令曲意想忽視都難。

    曲意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時，卻是換了另一幅模樣，不僅再無一分嬌羞之色，且眸光冷冷，神態(tài)淡漠，舉手投足之間，竟像極了曲情。

    她舉起手中茶杯，輕輕轉(zhuǎn)了起來，目光似乎有部分分給景三，又似乎全在手中茶杯花紋之上，淡淡問道，“我也不知，景三公子這般尋我，是為何事？”曲意現(xiàn)下只想知道，這景三究竟是敵是友？“哈哈，曲小姐難道真的認(rèn)不出我是誰嗎？”景三張狂笑了起來，曲意卻是更加繃緊了心弦。

    “看來疏緲閣閣主也不過如此，自顧自地嚷嚷著要入甕，卻連甕的主人都不識得。

    ”入甕？曲意假意盯著杯子，心中卻在不停地盤算，驀地，她想起昨日偷聽到的姐姐和父親的對話，那一場令她膽戰(zhàn)心驚，意在請君入甕的刺殺。

    “這杯子難道比本殿還好看，叫閣主如此看不夠？”景三此話方落，便閃身至曲意身前，雙手支著座椅兩側(cè)扶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束縛在其中的曲意。

    曲意神色未變，抬眼冷冷望進(jìn)那一雙星眸，薄唇輕啟，“若殿下不承認(rèn)，意兒怎敢妄自揣測呢？”隨著景三說出“本殿”二字，曲意終于能夠確定，眼前這人正是當(dāng)今太子，商景辭，此人是欲要挾禁錮姐姐的敵、而非友。

    商景辭湊近曲意耳邊，輕聲呵氣，“既然知道，為何不配劍，你就不怕嗎？”曲意輕笑，竟像是半分未覺面前人刻意施予的威壓一般，“為何要怕，意兒以為，所謂“甕”，既是束縛，亦是庇護(hù)，意兒又怎能用劍去捅庇護(hù)自己之人？”商景辭面色稍霽，他伸手捏住曲意下頜，左右掰過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四皇弟的話有一點不錯，似姑娘這般，著實是個不錯的姘頭。

    ”這四皇弟應(yīng)是指死透了的珍王。

    姘頭？這話怎敢說的，似姐姐那般心性，怨不得要把珍王喂了鳥獸去。

    曲意心中腹誹，面上卻絲毫不顯，“是以殿下，奪了我的繡球，又急著前來下聘？”曲意臉上忽而揚起一個極大卻又極不真實的笑容，她輕柔地拉下那捏著自己下頜的手，雙臂反客為主地圈住了他的脖頸，挺腰湊近他耳邊，柔聲問，“只是不知殿下，是喜意兒多些，還是喜疏緲閣多些？”即便是做戲，曲意仍有些羞意上頭，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商景辭未加思索，配合地攬住了曲意腰身，附耳答道，“若閣主愿意交出疏緲閣，本殿自然會喜意兒更多些。

    ”兩人此刻互相攬抱，咬耳對答，叫人看了定以為是蜜里調(diào)油的一對有情人，可這分外甜蜜之景，卻在下一刻盡數(shù)破碎。

    “既如此，殿下還是莫要再說些曖昧之語，行些逾距之事。

    ”曲意語氣冷冽，旋即將他推開，還頗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商景辭怔了一瞬，訕訕退后，又坐了回去。

    “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說，左右我與殿下已是一根繩上的了。

    ”“還能有何事，自然是來接姑娘‘入甕’的。

    ”曲意略微思索道，“好。

    ”商景辭朗笑，“閣主爽快。

    ”曲意又道，“但我有三個條件。

    ”商景辭面色瞬間沉了下來，眸光晦暗不明，“哦？且說來聽聽。

    ”“第一，疏緲閣此后可為殿下助力，我愿隨你前往太子府，但我閣內(nèi)私密，絕不容半分窺探。

    ”“可。

    ”“第二，你我之間僅是合作，不行嫁娶之禮，不談風(fēng)月之事。

    ”“亦可。

    ”“第三，于世人而言，我僅是曲家嫡女，而非疏緲閣閣主，故而你要為我保守秘密，此去太子府，我不帶一刀一劍，不動一招一式，我要你保證，護(hù)得我周全。

    ”曲意語氣雖淡，卻字字篤定，眸光清亮，不閃不避直直望進(jìn)商景辭泛起訝色的眼眸。

    “姑娘如此信我？”“我信。

    ”短短兩個字，曲意不假思索，說得十分輕松，卻著實令商景辭有些愣怔。

    半晌，他才點了頭，微微一笑道，“可，皆可。

    ”“既如此，便請殿下先行回府，待意兒安排好諸事，便隨殿下入甕。

    ”商景辭目的達(dá)成，也無意再留，只是行至門口，忽又轉(zhuǎn)過頭來，狎昵一笑，“只是美人在側(cè)，不談風(fēng)月，許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殿下若要成事，還是正經(jīng)些的好。

    ”曲意冷聲回應(yīng)。

    商景辭大笑一聲，揚長而去。

    見人走了，曲意長長松了口氣，面上苦苦維持的清冷之色也散了，她端起茶杯，豪飲了幾大口，緊繃的心緒這才逐漸緩和。

    今日之事實屬意料之外，曲意伸手沾了些茶水，垂首在桌面上不知寫寫畫畫著什么，整個偏廳靜得落針可聞。

    良久，她才像是終于有了對策，神色稍緩，起身向外走去。

    曲情趕回曲家時，曲有余正端著茶站在杜游夏身側(cè)勸哄著，喬氏無功而返，景三身份不明，杜游夏又急又氣，哪能有什么好臉色給曲有余。

    曲情急切問，“父親，母親，意兒在哪？”見曲情回來，杜游夏連忙站起，想要同她說今日之事，卻不等她開口，門外傳來曲意的聲音。

    “姐姐找我？”曲意朝她走近。

    曲情轉(zhuǎn)過身，死死盯著她，眸中聚著山雨欲來前的沉郁冷冽。

    曲意從未見過她如此動怒，嚇得心頭發(fā)顫，她勉強(qiáng)維系著臉上那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小步小步湊近了曲情，“姐姐，這是怎么了？”曲情一把抓起曲意右手，她的食指已長出了新的指甲，只是還未長全，約莫一半多些的長度，而那沒有指甲的部分，裸露著充血泛紅的嫩肉。

    曲情目光復(fù)又移回曲意臉上，眸光卻愈發(fā)晦暗，閃爍不定，曲意心知定是姐姐知曉了一切，更是怕得要命。

    又怕姐姐沖動行事，傷及自身，又怕姐姐怨她刻意隱瞞，不再理她。

    而此刻她更怕的顯然是后者。

    思及此，曲意笑得更加難看，像是生怕曲情會轉(zhuǎn)身丟下她一般，使勁抓著曲情的手，低頭小聲勸著，“姐姐，都是意兒的錯，你不要生意兒的氣好不好？意兒真的知道錯了，意兒以后什么都告訴你好嗎？”曲意不斷道著歉，探尋的目光一刻也未從曲情臉上離開過。

    而曲情始終未見回暖的神情，讓曲意再也繃不住強(qiáng)裝出的笑臉，她低垂下頭，掩去眸中的悲頹之色，再開口時不再是過往孩子般的撒嬌，反而沙啞帶了些哭腔。

    “姐姐，意兒沒事的，真的沒事了。

    ”“姐姐不要生氣了，意兒真的沒事。

    ”“姐姐，你理一理意兒好不好？”“姐姐，你是不是也不要意兒了，姐姐你說話好不好？”曲意不敢再看曲情冰冷的神情，她的心中愈發(fā)害怕，淚水絕了堤般往下落。

    曲情原準(zhǔn)備了一堆質(zhì)問訓(xùn)斥的話，可曲意一句接一句連珠炮似的道歉，完全沒有給她開口的機(jī)會。

    曲情始終不解，為何妹妹受了委屈卻不愿告訴她，為何不能多依靠她些？她明明對曲意說過的，她會保護(hù)好她，她明明很多年前就對這個妹妹說過了。

    曲情輕嘆一聲，伸手抱住了曲意，曲意如蒙大赦，孩子一般哇哇大哭了起來，像是多日以來所有的委屈和恐懼終于有了發(fā)泄口。

    千錯萬錯，如今在曲情心中，都是商桀施的錯，千刀萬剮都不能解氣，便是人死了，也得扒了皮做成個人皮燈籠，架在油燈之上，油烹火烤，永不得安生。

    曲情輕輕摸著曲意的頭，哄道，“我在，意兒不怕，姐姐在。

    ”在她的安慰之下，曲意本已漸漸平復(fù)下來，驀地，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曲意竟又爆發(fā)出了一陣更加震耳欲聾的大哭聲，其聲之響，足足震飛了樹上棲著的一群冬鳥。

    曲情只以為是還沒哭夠，短暫的失神后，仍是不停哄著。

    而此刻曲意的心中卻是天人交戰(zhàn)，腦子都要炸了，不為旁的，正是方才與太子那一番對話，她只怕又要欺騙姐姐了。

    一旁的曲有余和杜游夏早就傻了眼，二人交換著眼神，卻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萬分古怪”四個大字。

    皇城，沁蘭宮。

    高位之上的女子身著水粉鏤金絲宮裝，對簪一對金步搖，額間點著蓮花鈿，淡灰的眸色似水墨暈染出一般。

    這便是寵冠后宮二十余年的蘭貴妃，當(dāng)朝右相嫡女蘭婉，亦是珍王商景承的母妃。

    “一群廢物！”蘭貴妃怒喝。

    小太監(jiān)被她一腳踹翻在地，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回來拽著她的衣角，諾諾道，“是小的錯，娘娘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啊！”“報——”，侍衛(wèi)快步入內(nèi)，跪地道，“啟稟娘娘，京郊五十里外隱見明火，我們的人趕去時，只見著一地的死尸，已確認(rèn)過身份，確是王府護(hù)衛(wèi)，還有還有”蘭貴妃嗓音發(fā)顫，“還有什么？”侍衛(wèi)繼續(xù)道，“其中兩個尸首，觀其外貌，一個與王爺寵妾紅渠相似，另一個似乎與王爺有些不過山火已將尸首燒至面目全非，屬下亦是猜測，許是我們的人錯認(rèn)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