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的過往
“嗯?”
得不到回答,夏蕪抬眼看他,正撞上季云舟的目光。
“什么?”他好像沒注意聽她說什么。
“我問你哪里不舒服,讓我爺給你想想法子,說不定有幫助�!�
季云舟勾起唇,杯子里的蜂王漿還沒喝完,被他雙手握住杯子,轉動著把玩。
“我的腿大概就是在這個季節(jié)出的問題,即使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一到這時候就會疼,我都習慣了�!�
“雖然很冒昧,可我想知道,你的腿是怎么傷的?”
“飛機失事。”
夏蕪有些詫異,她想過是車禍或者極限運動,唯獨沒想過是飛機失事。
“私人飛機,除了我其他人全都遇難,我比較幸運,穿著降落傘掉到海面上,撞到礁石也只是失去行走的能力�!�
季云舟錘著膝蓋,嘴里淡淡地說著,像是訴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夏蕪抿著唇,一時有些詞窮。
她只能拍拍季云舟的肩膀,“飛機失事還能生還的概率超乎尋常的低,多虧你福大命大,不然我肯定就不認識你了�!�
季云舟笑了笑,“是啊�!�
“幸好我還活著�!�
“剛癱在床上的時候,其實我很難接受現(xiàn)實。我作為身體的主人,控制肢體就像是呼吸一樣尋常,即使雙腿無法動彈,我依舊記得那種感覺,”季云舟對夏蕪說起往事,似乎毫不介意,“有一次我做夢,夢見自己在草地上奔跑,陽光熾熱,我出了很多汗,雙腿疲憊像是灼燒一樣,我非常高興,以為自己恢復了健康。”
“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一個人躺在黑暗的夜里,四周只有機器的滴滴聲音,喜悅的心情就如同潮水一般退卻,灼燒的感覺卻還在。”
“慢慢的,我才知道那是幻肢痛�!�
夏蕪只能安靜地坐著,聽他說起這些感受,滿是心疼。
她的思緒隨著季云舟的娓娓道來,代入感極強地想到他一個人躺在黑暗里,咬著牙承受失去雙腿的痛苦。
夏蕪說不出任何感激的話語,她只能抓住季云舟的手,試圖通過肢體觸碰,傳達一些溫暖給季云舟。
“一切都過去了,慢慢會好的!”
她鄭重其事地說,一雙手緊緊握住季云舟的手,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指腹的粗糲觸感,很有生命力。
“是啊,會好的,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活的挺好嗎?只是偶爾還會有幻肢痛,也已經(jīng)習慣了�!�
季云舟低垂著臉,長發(fā)遮住他的眼神,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從夏蕪的視角來看,他真是楚楚可憐,讓人都不舍得輕易松開他的手。
夏蕪在季云舟房里待了起碼一個多小時,聊完季云舟的過往,夏蕪又說起身邊的趣事,企圖讓他開心一些。
直到護工來敲門,“季先生,廚房的菜單要請楊小姐過目嗎?”
夏蕪才看手機,原來都到中午飯點了。
季云舟回頭看向房門,一向溫潤冷靜自持的臉上,多了一些不爽。
“讓她進來吧,我早晨帶了不少菜,還有樸爺送的雞,讓廚師燒給你吃,好好給你補一補�!�
“我吃不下……”季云舟淡淡地道,神情脆弱如細雨打花一般易折,“沒什么胃口�!�
夏蕪挑眉微怒:“不行!吃不下多少也要吃一些!不然怎么能快點好?我中午也留在這里吃,要盯著你吃下去,如果你不好好吃飯,就是對不起我!”
季云舟無奈。
“好吧,我盡量多吃一些。”
“我去廚房看看,你要不要再休息會?”
夏蕪起身出門,沒看見季云舟臉上得逞的神情。
“我跟你一起出去吧,好久沒出門透氣了�!�
“那行,我推你在外面轉一轉,呼吸新鮮空氣�!�
白樓內部有電梯,夏蕪推著季云舟坐電梯下樓,楊弘文已經(jīng)不在沙發(fā)上了。
“我哥哥呢?”
“楊先生在外面花園里�!�
“那好,飯做好了叫我們,我和季云舟就在外面�!�
季云舟什么話都沒說,似乎默認夏蕪的每一句話,護工答應照做。
白樓的選址很好,離東華鎮(zhèn)有五六公里,附近有山有水,最近的村莊也有兩公里遠,真正的人煙稀少。
門前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怡人,白樓有獨立的安保,院子里有護工、廚師等人員若干。
季家花大價錢專門給季云舟打造了這么一座療養(yǎng)院,卻又在他難受時不管不顧。
其實還挺符合夏蕪對豪門的刻板印象的。
豪門不缺錢,錢對那些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真心和時間才是稀罕。
楊弘文趴在湖邊的草地上,遠遠地拍攝湖面上停留的野鴛鴦。
夏蕪并沒有上前打擾,和季云舟停在不遠處。
她深呼吸一口空氣,伸了個懶腰,短袖輕微上移,露出一小截腰肢,馬甲線清晰可見。
“這里的空氣可真不錯,不過比我家還是差遠了,你覺得呢?”夏蕪興致沖沖地回頭詢問季云舟。
他漫不經(jīng)心轉移視線,湖面上的鴛鴦交頸,成雙成對。
“確實,這里太過清凈了,沒有人氣�!�
夏蕪贊同地點頭,“說的對,我還是喜歡村里的氛圍,雞鳴狗叫,關系好可以串門,山上種各種果樹蔬菜,多好啊。”
“是啊,”趁著夏蕪轉過身,季云舟的視線又落在她身上。
“你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嗯嗯!”
夏蕪頭點的像是小雞吃米,“很喜歡!”
“比起以前的生活呢?”
季云舟可能比夏蕪想的更了解她。
夏家,有這么個姓,并不難知道是哪個夏家。
更何況抱錯孩子這么烏龍的事情。
上次季盛玉來一趟楊溝村,回去沒多久就把夏家的事情給摸得七七八八。
季云舟不想知道都難。
他那個弟弟,嘴巴屬漏斗的。
“京市的夏家,除了夏明才還有誰?他也真是個糊涂蛋�!�
“居然能弄出抱錯孩子這種笑話,如今都成京市的笑話了,不知道多少人開始自查,生怕自家孩子也是抱錯的。”
夏家的條件好過楊家太多太多,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夏蕪在夏家嬌生慣養(yǎng)二十年,突然有一天說她是被抱錯的,并非夏家的女兒,她所擁有的一切都要拱手還給別人,這樣的變故帶來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夏蕪并非一開始就接受這些,她也鬧出一些笑話,可突然轉變,離開京市,毅然回到老家,接受這一切,而且一點不樂意的痕跡都沒。
至少從季云舟認識夏蕪開始,她就是楊溝村的夏蕪,而非從前的夏蕪。
她活力十足,生命力滿滿,熱愛每一天,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心和探索欲。
同樣是遭遇重大變故,為什么她可以接受的那么快呢?
“那當然是現(xiàn)在的生活更好啊!”
夏蕪毫不猶豫地回答。
看不出有任何勉強。
生怕回答的太慢,被季云舟誤會有什么難言之隱。
夏蕪真的太太太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了,每天都有新的期待,睡覺前她會想自己第二天要做什么事,會猜測自己遇到什么人,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
種菜也好,種果樹也好,辛勤播種之后就會有收獲,時間會給她辛苦做出的答卷填上高分。
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患得患失,害怕失去不屬于她的東西。
“以前的生活雖然富足,但是心就像大海上搖晃的小船,不知去向;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我不僅生活富足,而且知道自己的方向!”
“失去的已經(jīng)失去了,不如看看自己擁有的,這些雞湯可能聽起來像是風涼話,但確實幫我熬過低谷期�!�
沒人能幫另一個人走出困境,每個人都只能靠自己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
再好的語言在真實的痛苦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哪怕夏蕪現(xiàn)在給季云舟一個擁抱,也沒法替他分擔萬分之一的不快樂,也許只能感動自己。
沿著湖邊溜達一圈,季云舟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
飯燒好了,夏蕪推著季云舟回去,“哥,吃飯啦!”
湖里的鴛鴦聞聲游走,楊弘文意猶未盡地起身跟上。
專業(yè)的廚子燒菜挑不出什么差錯來,中午的菜很清淡,適合病人養(yǎng)生,味道也極好。
吃過飯,夏蕪交代護工給季云舟沖蜂王漿,才拉著哥哥告辭。
“季云舟,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夏蕪走了,季云舟推著輪椅靠近落地窗,看她瀟灑地坐上斗車,發(fā)動車子,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anna,簾子拉上吧�!�
房間里重新恢復黑暗,整棟樓陷入寂靜,少了生息。
清明節(jié)前一天,季云舟的身體總算逐漸好轉,沒白費夏蕪每天都要抽時間去白樓小坐陪他。
清明節(jié)要來了,夏蕪又要忙起來。
群里早就說好,清明節(jié)要來楊溝村玩。
掙錢的事夏蕪可不會錯過,做好人員安排,準備好各種東西,接下來就靜待客人到來。
這次要來的人還真不少,考慮到清明節(jié)有三天假期,游客只能住在鎮(zhèn)上,但鎮(zhèn)上只有旅館,沒有正經(jīng)的星級酒店,對于一些人來說,這是個勸退點。
夏蕪想辦民宿的心思又起來了。
奈何沒錢,只能看著郝堂村的宅子興嘆。
如果她有啟動資金,夏蕪有預感,她絕對能租下那片老宅。
“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夏蕪賣完菜習慣性拐到白樓看望季云舟,這次坐了半小時就要動身離開。
季云舟留她吃午飯,夏蕪看了看時間:“今天不行啊,我要去郝堂村一趟�!�
“去郝堂做什么?”
“上次我去郝堂村買肉,看那景色不錯,就拍了幾張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清明節(jié)一來,不少人想來玩,他們對郝堂也挺感興趣,估計是想拍照打卡。這對郝堂村也是件好事,我前兩天找到郝堂村的趙書記,跟他說了這件事,想了幾個創(chuàng)收點,一會兒還要找他再談談�!�
郝堂村的景色雖然好,可沒什么消費點,如果游客一股腦來了,只會給村里人帶來不好的印象。
同樣,如果郝堂村在沒什么消費點的情況下刻意收費,也會給游客帶來不好的體驗。
必須同時考慮到郝堂村和游客的感受,才能創(chuàng)造以后消費的契機。
季云舟沒想到會是這么一件事,他知道夏蕪和楊溝村的村書記關系不錯,畢竟她包山也給村里創(chuàng)收了。
卻想不到她竟然還去幫郝堂村。
“原來是這樣,郝堂村景色很好嗎?我還沒去過�!�
“很好!很適合拍照露營,我跟你說,也就是咱這地方太偏僻了,沒開發(fā),稍微開發(fā)一下,絕對能吸引不少人來玩�!�
夏蕪給他找?guī)讖堊约号牡恼掌绿么遄钗说牡胤�,莫過于那條朝天河,兩岸芳草萋萋,綠柳成蔭,河面上一條又一條的橋,形成不同的風景。
“怎么樣,是不是挺好的?”
季云舟點頭,“不錯,能帶我去看看嗎?”
“你也要去?”
夏蕪有些驚訝。
稍微一想,覺得好像也可以。
“那行,坐我的斗車去?”
“方便嗎?”
“你不介意就很方便。”
夏蕪的斗車車廂可是雙排的,她和哥哥坐前排,季云舟坐后排,完全坐的下。
最大的困難就是上下車。
不過還有楊弘文呢。
季云舟被楊弘文一把抱起,放到后排,夏蕪收起他的輪椅放在一旁。
嘻嘻笑著:“這樣以后就可以經(jīng)常帶你出去玩了�!�
季云舟抿唇,依舊云淡風輕,可耳邊分明有點不好意思的潮紅。
他好像該鍛煉了。
“ok!系好安全帶,咱們出發(fā)!”
夏蕪意氣風發(fā),一聲令下,腳踩油門,發(fā)動斗車,一溜煙地離開白樓,留下傻眼的護工。
這還是她照顧的季少爺嗎?
明明不愿意被人觸碰,現(xiàn)在居然愿意被人抱著外出,這還真是……
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風吹進來,吹亂季云舟的頭發(fā),他倔強地看著外面的景色,也有些搞不明白。
他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跟過來,居然這么坦然地讓人幫他上下車。
就像是知道夏蕪不會因此心中有芥蒂一樣。
夏蕪完全不知道季云舟心中所想,她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開車,倆男人只能坐車的快樂之中了。
她,楊夏蕪,真正的大女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