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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道歉

    周末清晨,鄭儀坐上開往松林縣的長途客車。

    車窗外的景色漸漸從繁華城市變成開闊田野,他望著熟悉的山巒輪廓,心中五味雜陳。重生以來一直忙于布局前程,已經(jīng)大半年沒回家了。

    客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幾個乘客操著濃重的鄉(xiāng)音閑聊。

    “聽說了嗎?趙建平家倒霉了!”

    “咋回事?”

    “上面突然查他家開發(fā)的那個安置房項目,聽說偷工減料得厲害……”

    鄭儀心頭一動。

    趙建平?這不正是松林縣那個土霸王嗎?前世這人在縣里作威作福,直到自己入獄前都安然無恙。

    現(xiàn)在怎么突然被查了?

    帶著疑惑,鄭儀在鎮(zhèn)上下車,又轉(zhuǎn)乘小三輪回到村里。

    三輪車“突突”地駛?cè)氪蹇�,鄭儀遠遠就瞧見了自家那棟熟悉的平房,心里一陣暖意涌上。但奇怪的是,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對他格外熱情,甚至有幾個平時不怎么來往的鄰居也湊上來打招呼。

    “哎呀,儀娃子回來啦!”

    “在城里混得不錯吧?有空來家里坐坐��!”

    鄭儀客氣地應付著,心里卻越發(fā)困惑。走到家門前,他發(fā)現(xiàn)門口竟停著一輛嶄新的電動車,看款式還是城里最新款的。

    推門進院,鄭浩正蹲在地上擦車,見他回來,驚喜地跳起來:

    “哥!”

    “這車哪來的?”鄭儀指著電動車問道。

    鄭浩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閃躲:

    “呃……學校發(fā)的。”

    “學校發(fā)電動車?”

    鄭儀瞇起眼睛。

    “說實話�!�

    屋里的父母聽到動靜,匆匆迎出來。鄭父手里還捏著半截旱煙,臉上的皺紋舒展了不少;鄭母眼眶發(fā)紅,一把拉住兒子的手上下打量:

    “瘦了……”

    鄭儀暫時按下疑問,陪著父母進屋坐下。聊了些城里的近況后,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爸,村里最近出什么事了?我看大家都怪怪的�!�

    鄭父和鄭母對視一眼,猶豫片刻才開口:

    “前陣子……是有個貴人來過�!�

    “貴人?”

    “姓周,開著小轎車來的�!�

    鄭父掏出那張燙金名片

    “說是在城里認識你。”

    “新誠集團周慕云”

    鄭儀目光落在名片上,神色平靜,看不出波瀾。

    他心里早已了然,周慕云這種人精,一旦發(fā)現(xiàn)林志遠靠不住,便會立刻調(diào)轉(zhuǎn)船頭。

    “嗯,認識�!�

    鄭儀簡短應了一聲,接過名片隨手放進口袋

    “不是什么大事,你們別多想�!�

    鄭母欲言又止:

    “那位周先生幫了大忙,浩浩的事……”

    鄭儀笑了笑,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以后遇到什么事,記得先跟我說。”

    他沒再多說什么,既沒有在父母面前點破周慕云的商人本性,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這次“雪中送炭”的過度感激。有些事,家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但這份人情,他心知肚明。

    周慕云這一手玩得確實漂亮

    既幫他解決了家里的麻煩,又沒讓鄭儀當場承情,甚至都沒讓鄭家人告訴他。若不是這次回家,他可能很久都不會知道此事。

    可正是這種“不邀功”的姿態(tài),反而更顯高明。

    家里的老掛鐘“咔嗒咔嗒”走著,鄭儀坐在院子里陪父親喝茶。

    “爸,別想太多。”

    他給父親續(xù)上一杯熱茶。

    “周先生既然出手幫忙了,這事就翻篇了�!�

    鄭父抽了口旱煙,眉頭舒展了些:

    “你在城里……認識的人不少?”

    “還好。”

    鄭儀笑笑,轉(zhuǎn)而談起田里的收成。

    他知道父親在擔心什么,農(nóng)村人最怕欠人情,更何況是“大人物”的人情。但他不想讓家人卷入這些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

    晚飯很簡單。

    一碗腌篤鮮,咸肉和鮮筍燉得酥爛;一盤清炒時蔬,是自家地里剛摘的;幾個剛出鍋的玉米面餅子,帶著灶火的香氣。

    “城里吃不到這么新鮮的吧?”

    鄭母給兒子夾了塊最大的咸肉。

    鄭儀大口啃著餅子,含混道:

    “嗯,還是家里的飯香。”

    沒有山珍海味,沒有觥籌交錯,只有粗瓷碗相碰的聲響,和家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鄭浩扒著飯,時不時偷瞄哥哥一眼,欲言又止。

    飯后,鄭儀主動收拾碗筷。鄭母想攔,卻被他笑著擋開:

    “我在城里也得自己洗碗�!�

    院子里的水井旁,兄弟倆并肩蹲著刷碗。

    “哥……”

    鄭浩終于忍不住了。

    “那個周……”

    “不該問的別問�!�

    鄭儀沖掉碗上的泡沫。

    “你只管好好讀書�!�

    暮色四合,鄭儀踩著田間小道慢慢走著。

    晚風裹挾著稻花的清香,吹散了白日的燥熱。遠處起伏的山巒如濃墨勾勒,偶有炊煙裊裊,與天邊的云靄相接。

    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真正放松下來。

    沒有算計,沒有謀劃,只是踩著松軟的泥土,聽著蛙鳴蟲唱。

    遠處幾個孩童追著螢火蟲嬉鬧,嬉笑聲灑滿田野;老農(nóng)扛著鋤頭慢悠悠往家走,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搖著蒲扇下棋,棋子拍得啪啪響。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珍貴。

    鄭儀深吸一口氣,仰望漸沉的天空。

    星子初現(xiàn),忽明忽暗,像是命運棋盤上散落的棋子。

    次日清晨,鄭家小院外傳來汽車的轟鳴聲。

    鄭父推開院門,頓時愣在原地。

    三輛黑色轎車停在土路上,趙建平帶著兒子趙小川站在最前面,身后還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

    這位在松林縣橫行多年的開發(fā)商,此刻臉上堆滿笑容,完全不見往日的跋扈。

    “老鄭!哎呀,早該來拜訪了!”

    趙建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握住鄭父粗糙的手。

    “昨天才知道小畜生得罪了您家公子,真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見了從屋里走出來的鄭儀。

    四目相對,趙建平的臉色變了又變。

    鄭儀穿著普通的襯衫長褲,但那種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和昨晚在電話里形容的“省委特訓營學員”“程秘書長座上賓”對上了號。

    趙小川更是直接躲到了父親身后,哪還有半點校霸的影子。

    “鄭、鄭同志!”

    趙建平額頭冒汗。

    “我今天是專程帶犬子來賠罪的!”

    他一揮手,身后的人立刻抬上來幾個禮盒——煙酒、補品,甚至還有一臺最新款的智能手機。

    鄭父鄭母手足無措,鄭浩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往日囂張的趙家父子會如此低聲下氣。

    鄭儀站在臺階上,平靜地看著這一幕,既不熱情,也不苛責:

    “趙總客氣了,小孩子打架而已�!�

    輕描淡寫一句話,卻讓趙建平如蒙大赦:

    “是是是!鄭同志大人有大量!”

    他拽過兒子:

    “還不道歉!”

    趙小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鞠躬:

    “鄭叔叔鄭阿姨對不起!鄭浩對不起!”

    鄭儀微微一笑,沒有拆穿周慕云在這背后的運作。

    權(quán)力有時候就是這樣,甚至不用你親自開口,就會有人替你擺平一切。

    趙建平的腰彎得更低了。

    在松林縣混了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絕望”。

    原本以為兒子在學校打幾個窮學生不算什么,可這一次,他踢到了最硬的鐵板。

    昨天傍晚接到縣長電話時,他正喝著酒,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趙建平!你兒子惹了不該惹的人,馬上給我處理干凈!”

    他還不以為然,結(jié)果不到兩小時,稅務局、住建局、環(huán)保局聯(lián)合檢查組就來了,連夜封了他的工地賬目。

    托了好幾層關(guān)系打聽,才隱約知道:兒子打的這個鄭浩,背后站著省城的大人物,連新誠集團的副總都親自過問!

    現(xiàn)在看著眼前平靜如水的鄭儀,趙建平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鄭同志,這些薄禮不成敬意……”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信封。

    “這是五萬塊錢,給鄭浩同學壓壓驚……”

    鄭儀看都沒看信封,淡淡道:

    “東西拿走,我們不缺這些�!�

    趙建平的手僵在半空,愣是不敢收回來。

    院里忽然安靜得可怕,連樹上的知了都噤了聲。

    最終還是鄭父看不下去,接過那盒茶葉:

    “行了,心意我們領了,其他東西都帶回去。”

    趙建平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往外退。走到院門口,他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賠笑:

    “對了,縣里要修一條新公路,正好要征您家這塊地。按最高標準補償,您看……”

    這是變著法子送好處了。

    鄭父剛想拒絕,鄭儀卻開口了:

    “按政策辦就行�!�

    簡簡單單五個字,既沒拒絕,也沒貪便宜,卻讓趙建平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明白!明白!”

    黑色轎車揚起的塵土還沒散盡,村里看熱鬧的鄰居已經(jīng)圍了上來。

    “老鄭家的娃了不得啊!”

    “聽說在省城當大官咧……”

    人群漸漸散去,鄭家小院終于恢復了平靜。

    鄭父蹲在門檻上,重新點燃一鍋旱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鄭儀正坐在小板凳上剝毛豆,動作嫻熟,仿佛還是當年那個放�;貋韼兔Ω赊r(nóng)活的少年�?煞讲拍且荒唬址置魈嵝阎�,兒子已經(jīng)不一樣了。

    鄭父過了半響才開口:

    “儀娃子,你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

    這個問題憋了一早上了。

    鄭母也停下刷鍋的動作,擦著手從廚房探出頭;鄭浩更是豎起耳朵,眼睛亮晶晶的。

    陽光下,鄭儀的笑容有些模糊:

    “還在準備公務員考試,沒正式工作呢�!�

    他沒說謊,只是省略了背后的彎彎繞繞。

    省委特訓營、王振國的賞識、程安書的青睞、周慕云的拉攏……這些對一輩子面朝黃土的父老鄉(xiāng)親來說,太遙遠了。

    鄭父深深吸了口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鄭儀連忙給他拍背,卻見父親擺擺手,聲音沙啞:

    “出息了……好啊……”

    這是鄭父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他的兒子,真的走出了這片大山,走進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鄭父站起身,走向堂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彎了大半輩子的腰,在這一刻,似乎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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