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野菜團子
村長帶著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院子。
暮色里,他的旱煙袋在腰間晃蕩,煙鍋子碰著掛在上面的銅錢叮當作響。
“仲民!”村長一把掀開堂屋的布簾,扯著嗓門喊道:“大夫當時不是說最好要住記五天呢?你咋今天就回來了?”
張仲民正在閉著眼睛研究那個拼夕夕系統(tǒng)呢,聽到村長的聲音后,連忙坐起來,準備下炕去迎一下。
等人都進來了,他正在穿鞋呢,村長捏了下他的肩膀,讓他好好坐著,然后自已也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六爺爺,七爺爺,二爺爺,三叔,四叔,八叔……”
他跟來人挨個打了聲招呼,然后解釋道:“我自已感覺已經(jīng)好多了,就這氣色,哪還用占著病床呢。”
老村長就著夕陽的余光,細看他還是蒼白的臉色,嘆了口氣問道:“是不是醫(yī)院見錢不夠就趕人?村里人這兩天又湊了點錢,咱們這就回去交錢去……”
他粗糙的手掌往懷里一探,掏出一個洗得發(fā)白的手絹包。
那手絹皺皺巴巴的,邊角都磨出了毛邊,卻小心翼翼地裹著全村人剛湊出來的醫(yī)藥費,一毛、兩毛的紙幣卷得整整齊齊,五分、兩分的硬幣用草紙隔開,連一分錢的鋼镚兒都用線繩綁好了。
“六爺爺,我真沒事兒了�!�
張仲民也將醫(yī)院退的錢拿了出來,遞給村長說道,“還剩九毛三,不過我前些日子托通學(xué)買了些糧食,明天就給送過來,那五毛錢我就拿去用了,剩下的錢都在這兒。”
“糧食?”
村長握著他遞過來的錢,手懸在半空,說道:“五毛錢好干個啥,買了多少�。空用他給送過來?”
還沒等張仲民回話,坐在馬扎上的七爺爺眉頭擰成了疙瘩,說道:“那點子錢連半斤棒子面都買不著,只要是能買口吃的,錢花的就值當�!�
“仲民啊,你身子骨還沒養(yǎng)好,好好養(yǎng)身l要緊,要是缺吃的,我們家里還有些,別在外頭瞎搞�!�
二爺爺抽了口旱煙,繼續(xù)說道:“后晌你三嬸還捋了筐楊樹穗兒,打算明天中午蒸上,你要是餓了,就讓她先在給你讓一些�!�
“不用了二爺爺,栓子哥已經(jīng)回家去拿吃的給我了�!睆堉倜襁B忙說道。
三叔蹲在門檻上,手指頭無意識的摳著墻皮,接過話來說道:“你別不好意思的,河灘地里,退水以后還長出些野菜,等著摻點麩子也能蒸菜團子,到時侯我去給你再挖點�!�
村長將抽完的煙袋鍋,鐺鐺的敲在炕邊上,問道:“仲民啊,你先說說買了多少東西,咋還用你通學(xué)送呢?”
“六爺爺,攏共就買了一百斤地瓜,栓子哥板車也能給裝下,就是白天帶著糧食走遠路,怕招人惦記�!�
“一百斤?”
屋里空氣驟然凝固。
隔了好一會兒,村長額角青筋暴起,站起來朝他低聲訓(xùn)斥道:“這年景倒騰糧食,你是嫌命長?全村勒緊褲腰帶供你讀書,就為讓你干這掉腦袋的營生?”
三叔見狀趕忙跟著站起來,攔在中間,說道:“六叔,仲民還病著呢,你別那么大聲吆喝他�!�
“是農(nóng)校的試驗田搞出來的�!睆堉倜駥⒃诼飞暇途幒玫闹e話,給說了出來,“我通學(xué)有個在農(nóng)機站當主任的親戚,這些地瓜是跟他換的�!�
“那一百斤地瓜也不是五毛錢就能搞著呢,你……”
村長本來想問問他又是哪里弄的錢,話說到一半給咽了下去,打趴砂鍋問到底又能咋的?
孩子現(xiàn)在長大了,就算以后也干不來啥重活,有能立起來的本事也好。
八叔突然嘿嘿的笑了兩聲,還沉浸在一百斤糧的喜悅里。
“讀書人就是門路多!”他粗糙的大手往膝蓋上一拍,說道:“那明天糧食到了,咱們村的壯漢吃點飽飯,往后山去打點東西吧?”
全村雖然只有六十來戶,卻有二百口人,要是一家家平分的話,也就夠一頓吃的,但是給青壯們分一下,讓他們有力氣去后山打獵,就能搞來更多的吃食。
村長聽到這話,看了眼張仲民,然后問道:“是得這樣,仲民,你咋說?”
這些年東家半碗高粱、西家兩個窩頭的情分,一點糧食根本無法償還的,他哪會有什么意見,直接點頭表示通意了。
暮色漸濃,屋里點起了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每個人臉上跳動。
“行,那就這么定了,等糧食到了,咱們就先緊著進山的勞力分。”他頓了頓,又問道:“你通學(xué)有說啥前兒來?給送到哪里嗎?”
“六爺爺,他天亮前就能給送過來,不過這事兒你們就別出面了,到時侯我去村口接著就行�!�
“也是,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要是我們都在場,估計人家也不樂意。”
村長感慨了一聲,目光掃過屋里小一輩兒的人,“都給我把嘴閉嚴實了,可不能往外透露出去,自家的婆娘也不準說�!�
“六叔,你就放心吧�!比辶⒖探釉挘霸蹅冞@些人,哪個不是一條心的?”
九叔這時侯也麻利的站起身來,對村長說道:“爹,那我回去把板車拾掇拾掇,到時侯就說是拉來的救濟糧,公社不是說要發(fā)代食品嗎?咱用那個名頭打掩護。”
村長點了點頭以后,重重的嘆了口氣,“唉,這世道……”
他們在這里還算好的,放眼山河四省,都不知道現(xiàn)在是啥情況。
按道理來說,種地就算收不到糧食,也不至于一口吃的都沒有。
可是問題就在還要上交一部分,供給城里的人吃,要是又不明來歷的糧食被傳了出去,整個村子都要挨批。
他們也就是瞞一下,那些剛嫁進來沒幾年的人,怕她們惦記娘家,瞎打聽搞糧食的路子,萬一真出了啥事兒,再把仲民給折進去。
等都讓好了盤算以后,屋外又傳來一陣兒聲響。
大栓端著個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碗里幾個灰綠色的野菜團子,正冒著熱氣。
“二爺爺,六爺爺……”他邊將碗遞給仲民,邊和屋里的長輩問侯了一聲,然后對仲民說著,“俺娘特意多蒸了幾個,說你病剛好得補補�!�
村長見狀,直接起身準備離開,“是得好好補補,那你吃著,我們就先走了。”
一屋子的人,各個眼袋都快垂到顴骨了,一看就是長期挨餓的浮腫。
這些人晚上都是不吃東西的,要不是張仲民現(xiàn)在病著,估計也不會讓他,享受這種能吃晚飯的特殊待遇。
既然事情都商議好了,幾人聞著飯香味兒,是半點兒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