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

    戚喻蘇醒過來的時間是在早晨，醒來沒一會兒，剛好是主治醫(yī)生帶著實習生例行巡視病房的時間。

    也是這時候戚喻才知道，原來她發(fā)不出聲音，不是因為嗓子澀疼，而是患上了應激性失語癥。

    失語癥分為很多種，有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病。

    例如：腦卒中、癲癇發(fā)作、短暫性腦缺血發(fā)作等，可能會導致語言中樞受損，發(fā)生突然說不出話的可能性。

    再有，可能是患者在極度緊張、焦慮或受到強烈心理沖擊時，也可能會出現(xiàn)暫時性的語言功能障礙。

    而戚喻，屬于后面這類情況。

    記憶仿佛還停留在幾天前，那間迫人心魂的會議室。

    她聲音洪亮，歇斯底里，痛哭流涕地渴盼得到一個公道。

    現(xiàn)在，喉嚨如同被灌進金紅色的滾燙巖漿，黏糊糊的灼燙掉她的喉管。

    恍若回到孩童時期，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對外界的反應，只能以用手比劃，或者從喉嚨里擠出‘阿巴，阿巴’的聲調(diào)來進行回應。

    那份檢查報告被放在抽屜里面。戚喻現(xiàn)在暫時說不出話，手機沒電早就關機，身邊沒有紙筆，溝通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好在那位健談的圓臉小護士觀察得細致入微，極早看出她的窘迫，主動把自己的手機充電器借給她充電。

    滿電之后開機，微信頁面瞬間涌出幾十條信息。

    全是和琳瑯的。

    籠統(tǒng)就是在關心她的動態(tài)，問她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一聲不吭消失那么多天。

    戚喻在心中默念了一聲，和琳瑯，和家！

    在對話框輸入回復，準備點擊的時候，她猶疑了幾秒，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點擊發(fā)送。

    半個小時后。

    海城大學附屬醫(yī)院病房，與五星級酒店的套間無異。面積是普通病房的十倍還不止。包含兩個單獨陪護家屬的房間，兩個衛(wèi)浴間，有開放式廚房，家電、家具更是一應盡有。

    戚喻躺在比普通病房病床要寬敞一半的豪華病床上，朝和琳瑯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和琳瑯知道戚喻心里在想什么，此時的表情是想要向她傳達著什么，她抬起手掌，用掌心對著她揮了揮，“誒，打住，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的話，那你住院這段時間一切聽從我的安排�！�

    說到這里，她語氣軟了下來：“放心，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如果不把我當成朋友，”和琳瑯嘴線抿直，表情變得十分冰冷，“那我們現(xiàn)在一刀兩斷，我立刻就走�！�

    戚喻在心里無聲地嘆了一聲，抬起頭，望著和琳瑯寫滿真摯的臉蛋，在備忘錄打出——“謝謝”兩個大字，并把手機屏幕對準她的方向。

    和琳瑯這時候才釋放出自己真實的情緒，撲到病床邊，手掌搭到戚喻的胳膊上，力道很輕，心疼得淚眼汪汪：“嗚嗚，怎么回事啊，小喻，你這幾天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

    和琳瑯心疼地抹著淚，氣得將牙齒磨到嘎吱嘎吱地響，“是那個王八蛋把你害成這樣，我找人剁了他去�！�

    【都過去了�！�

    戚喻在備忘錄打下這句，怕她繼續(xù)刨根問底，握著手機飛快摁動鍵盤。

    【琳瑯，我自己可以解決的，不要繼續(xù)問了，好嗎？】

    和琳瑯不是那種沒有分寸感的人，戚喻不愿意揭露傷疤，她便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的打算，找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前幾天海城下雪了，今早也下了，現(xiàn)在外面白茫茫一片，綠化和路邊都是積雪，很漂亮。好難得，海城已經(jīng)好多年沒下過雪了�！�

    知道戚喻現(xiàn)在發(fā)不出聲音，和琳瑯也不讓她說話，讓她用肉眼去感受。

    和護士一起把戚喻扶到輪椅上，不顧戚喻的推拒強行把自己的羊絨大衣裹到戚喻身上。把戚喻圍得嚴嚴實實的，才將她推出病房，來到走廊盡頭，那里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醫(yī)院的綠化區(qū)。

    原本因為入冬而蕭條的草坪，披上一件純白色的冬被。兩場毫無征兆的冬雪，打得醫(yī)院里面負責綠化的維護人員們一個始料不及。此時工人們正頂著刺骨生寒的風雪，竭力替高聳入云的杉木包上屬于它們的“保暖衣”。

    雪花為他們?nèi)旧吓c景色合為一體的白顏料，鮮艷多彩的棉布包在杉木的樹干上面，是畫布中唯一點綴的亮色。

    醫(yī)院里面暖氣很足，戚喻熱到后背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下面因為撕裂縫針的傷口在隱隱作痛，唇色還是那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和琳瑯坐在一旁靠墻的凳子上，目光落到戚喻身上，發(fā)現(xiàn)戚喻專注地看著窗外，這才放心泄露出眼底那股濃到化不開的擔憂。

    有心幫忙，可是戚喻邊界線非常重，和她相處的時候能隱隱約約感受到，戚喻始終帶著一層禮貌的薄膜。不是有意在阻攔她的靠近，可能那是無意識設立的心理防線，輕易不放人進她覺得舒適安全的范疇內(nèi)。

    她忽然想起前幾天家里發(fā)生的一件讓誰都沒想到的事情，興許這件事，可以將戚喻心頭的霧霾掃去一些，讓她的情緒可以高漲一點，“小喻，我堂哥前幾天也住院了，也住在這個醫(yī)院�！�

    【？】

    戚喻側頭，抬起眉頭，十分驚訝地看向和琳瑯。

    “不知道他犯了什么大錯，竟然惹得我堂爺爺要動用家法，還把我們這些小輩都叫去老宅圍觀，以儆效尤。他裸著上身挨罰，打到棍子斷了一根，后背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別說哼唧，表情都沒啥變化，沒感覺一樣�！�

    和琳瑯想到那個場面，感同身受般“嘶”了一聲，“嘶，好痛。”

    “誒，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那個一向按部就班，嚴肅守禮的堂哥，身上居然有好大一片刺青，從肩膀綿延到外臂，蓮花、錦鯉，居然還有梵語，莫名有股騷氣感�！�

    “你絕對猜不到當時那個場景，我們被叫過去圍觀，我堂弟不顧保鏢的阻攔，沖進書房，將我堂哥給打了，我滴天�！�

    “我堂哥又是挨家法，又是被弟弟打，支撐不住暈了過去，被送到這個醫(yī)院來。不過他是在綜合樓那邊，在20層的樓層。我要是早知道你也在這個醫(yī)院就好了，你就不會一個人那么孤單無助�！�

    看到戚喻眉目低垂，表情冷淡，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和琳瑯趕忙轉移話題：“冷不冷啊，推你回病房好不好。”

    話音剛落，突然從戚喻身后傳來一道帶著驚喜的男聲：“戚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