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

    “李公子這是何意？”沈妥聞言略微詫異，他做的是樂器生意，這李公子的屬下才去尋過他，應當知道的。

    “沈老板莫急，我這是幫青樺姑娘聊的生意，暉月坊的以往采買的香品大多脂粉味濃郁，那日乍聞得沈老板的梅香，甚感清雅，韻味綿長，讓人神清氣爽，我與青樺姑娘相仔細合計，覺得若能采買到沈老板的香品必定是為暉月坊增添光彩的。

    ”李昭微言畢，往沈妥身前的杯子添了酒水，繼續(xù)道：“暉月坊的姑娘小倌兒甚多，采買香品量是有些大，但價格是好協(xié)商的。

    ”沈妥端起酒杯與李昭微輕輕一碰，略微沉吟，仔細斟酌道：“在下與李公子相識不久，您便送與在下這么大一樁買賣，還需容在下仔細思考一番。

    ”“那是自然。

    ”李昭微一展鐵骨扇，點頭稱是。

    “既然李公子有生意想與在下相談，那我們這便不算是萍水相逢。

    ”沈妥也端起酒壺，給李昭微添了一杯酒，“只是昨夜才與公子相識，不知道李公子的名諱是？”“在下李昭微。

    ”“昭微，可是昭昭明月，猶有微芒？”“正是。

    ””“好名字！在下姓沈單字一個‘妥’，萬事皆妥的妥，看昭微兄弟年少有為，該比我小，我托大稱您一聲賢弟可好？”“甚好，那我便稱呼您一聲沈兄了！”青樺見兩人相談甚歡，適時地為他們兩人添酒，笑著將話頭接過來道：“那還望沈老板能好好考慮清楚，我們暉月坊的姑娘呀可巴不得能用上沈老板親調(diào)的香品呢！”三人舉杯相慶，李昭微也招呼青樺和陸長華入座，吃些酒菜，一同觀賞接下來的選拔。

    李昭微見沈妥說話做事大方爽快，對新結(jié)交的盟友感到很滿意。

    說話間，樓下青樺的徒弟臨音一首曲子已達精彩部分，沈妥對樂理見解頗深，不自覺端著酒杯走去窗邊閉眼仔細欣賞。

    李昭微無需細聽就知道她的水平，那日在招待北疆大掌柜佟仁東的時候已經(jīng)見識過她的技巧，感情亦是十分充沛，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加上有青樺調(diào)教，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只是，那日見她眼神略微幽暗，似有心思不便與人明說，讓人有些距離感，后面有空閑得提點一下青樺仔細些，他們做的活計雖然不是什么危險的活，但也要小心手下的人生出二心。

    想起這事，李昭微亦是起身，踱步到窗邊，與沈妥并排站，想看看臨音今日的神情。

    才至窗邊，李昭微低頭看去，視線還未尋到舞臺中央的臨音，便與二樓的衛(wèi)景珩目光撞了個正著，他今日一身鴉青色長衫，頭上束金冠，淡雅中貴氣逼人，此刻他抬頭看來的眼神十分冰冷，將唇抿成一線，一動不動就這么瞧著她。

    他今日是怎么了，竟似不認識一般，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李昭微想不明白他，只是略微一點頭，便挪開視線，繼續(xù)看著臨音的表演。

    衛(wèi)景珩適才在窗邊便注意到六樓開窗的雅間，沒多久就看到沈妥露面，心里有預感李昭微肯定也在，果真不過一會她便露面。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在暉月坊見到她了，雖說著暉月坊是舞文弄墨之地，但畢竟還是個青樓，見她時常在這出現(xiàn)，他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感到不太痛快。

    加之見到扶她的那個掌柜竟然也在，他不自覺抿緊了唇，昨夜才認識，今日便勾搭上，還在此設宴，也不知道席間是否飲酒。

    想到飲酒，腦海里便出現(xiàn)了昨日李昭微喝多了的種種表現(xiàn)，思及此處，他心里莫名一抽，十分難耐，仿佛此刻身上有上百只螞蟻攀爬，讓他很想上去看看他們是否在飲酒尋歡。

    還有，她竟然看到他后，只是一點頭，便去觀看表演，這眼里是一點也沒他？衛(wèi)景珩回身看了一下靖王，又瞥了一眼對面的太子，按耐下自己想上去的心思。

    此刻，不宜讓靖王察覺到那日救下他的女俠便是李昭微，更不能驚動對面的太子。

    罷了，眼不見為凈。

    衛(wèi)景珩轉(zhuǎn)身回到桌邊，自斟自飲，抬手讓守墨附耳過來，仔細交代一番后，守墨點頭稱是，開門出去。

    靖王正在窗邊，被樓下臨音的琵琶吸引了注意力，樂曲婉轉(zhuǎn)哀思，而又透著一股倔強，隱隱有錚錚鐵骨之意，靖王不由得仔細觀察舞臺中央的姑娘，一襲翠色紗裙，白紗覆面，纖纖玉指于琴弦之間來往翻飛，眼神看著前方，似無落點，又透露出一股堅韌。

    一個紅塵女子，竟然有這般眼神，甚是有趣。

    靖王聽著琴音不由得閉眼細聽，想聽聽看她用琴表達什么。

    衛(wèi)景珩無意間看到靖王的模樣，眉毛一挑，眼里閃過一絲琢磨之意，靖王是需要他們的助力，他們也希望靖王在朝中能把貿(mào)易互市的事情辦下來，這樣才能為邊疆的百姓分憂。

    但是彼此都是雄獅與虎豹，沒有誰在對方的身邊，能安然酣睡。

    靖王這是對這個樂伎起了心思？還有李昭微，不是傳聞將軍府嫡孫甚少露面，她為何頻繁出現(xiàn)在著暉月坊？她應當沒有什么應酬才是，莫非這暉月坊與她甚有牽連？還是說這暉月坊與鶴年堂一樣，亦是她的產(chǎn)業(yè)？若是她的產(chǎn)業(yè)，那便有趣了，她一個將軍府病弱公子，做這些買賣做甚，雖然皇帝老兒不會讓她襲爵，但是金銀錢帛方面，他從不吝嗇。

    李昭微啊李昭微，當真是愈發(fā)有趣了。

    臨音一曲終了，陸續(xù)有樂伎，舞伎上臺表演，將近尾聲，所表演的已經(jīng)沒什么看頭，靖王與衛(wèi)景珩閑談幾句，便取了牌子，在上面提筆寫下臨音的名字，招手讓劍寧送下去。

    “你覺得哪位好？”靖王看衛(wèi)景珩似乎心不在焉，便提起話題，想與他聊兩句。

    “你知道的，我對這些向來一竅不通。

    ”“也罷，下次再帶你去京中酒肆，讓你嘗一嘗這金陵的美酒。

    ”說罷，靖王便起身離席，趁現(xiàn)在大家還在看表演，無人注意。

    他此刻離開，正是時候。

    衛(wèi)景珩點頭，起身送他離開雅間，心里卻一直在想著他剛剛說的，他說什么，酒？不知道李昭微與那人酒過三巡了么？念及此處，衛(wèi)景珩一甩衣袖，尋著樓梯上去，一層層來到六樓。

    六樓拐角守墨正在暗處候著，見到衛(wèi)景珩立刻點頭稟報道：“他們還在”話未落音，只聽見“吱呀”一聲，門從里面打開，李昭微正在送沈妥出來，一轉(zhuǎn)身便和他撞了個對面，李昭微眼里閃過一絲啞然。

    衛(wèi)景珩也有點無所適從，他站在這似乎也不太合理，但他衛(wèi)景珩是什么人，是臉皮比老城墻的皮都厚的人，隨即迎上去道：“這么巧？”李昭微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吃驚，笑著點頭道：“是很巧。

    ”言罷，轉(zhuǎn)身對沈妥道：“沈兄您既然有事，我便不耽擱您了。

    ”“好的，賢弟你既然有客我便不打擾了。

    ”沈妥朝衛(wèi)景珩點頭示意，轉(zhuǎn)身離去。

    “你怎么在這？”李昭微跟在沈妥身后，走到衛(wèi)景珩身邊，挑眉問道。

    “賢弟？”“沈兄年長幾歲。

    ”“你們關系倒是親近。

    ”李昭微皺眉看向衛(wèi)景珩，嘴角抽搐，不知道他在發(fā)什么瘋，按理來說，她和他也沒那么諳熟。

    見她一副吊兒郎當，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衛(wèi)景珩莫名感到心里有一口氣悶著，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甩袖轉(zhuǎn)身離去。

    李昭微更看不明白了，她盯著衛(wèi)景珩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思來想去，決定沒必要理他，亦是轉(zhuǎn)身回到屋里。

    “世子。

    ”“嗯？”守墨看著自家主子，再看看身后，小心翼翼地說道：“李公子沒跟上來。

    ”衛(wèi)景珩腳步一個蹌踉，差點沒站穩(wěn)，憤而看向守墨。

    守墨立刻閉嘴，加快步伐，先下樓安排馬車。

    衛(wèi)景珩看著守墨離開，站在陰影里，回身望了望空無一人的走廊，拐角處的火燭被風吹了吹，搖曳的光亮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亦如他的心思，晦澀難辯。

    衛(wèi)景珩憑欄而立，看著樓下觀眾一張張興奮的臉，舞臺中央的樂曲依然絲絲入扣地傳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將手掌握成拳。

    他自己這是在在意什么，再有幾日，他便要啟程回北疆，他與她相識不過短短數(shù)日。

    甚至，連她的平生細項都沒來得及查清楚。

    他站直身子，再次回身看去，走廊依舊黑黢黢一片，并沒有人路過。

    罷了，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待他處理。

    衛(wèi)景珩一甩長袖，雙手背在身后，邁步離去。

    “主子。

    ”“你說。

    ”李昭微揉了揉眉頭，試圖驅(qū)散心頭剛剛衛(wèi)景珩帶來的的怪異之感，陸長榮不知道什么時候從秘道出來，出現(xiàn)在雅間，此刻正朝李昭微作了個揖。

    “昨日我和那佟仁東喝了一宿的酒，給他喝了個半醉，但這斯嘴甚嚴，每每聊及石棉布采買的生意就左右而言他，不肯說一句實話。

    ”陸長榮講到一半，似乎很是憤恨，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潤潤嗓子，才接著說。

    “但是酒至深夜，美姬在旁，他到后面倒是松了口，提到前兩年家里新迎進門一北狄美姬做妾，這姬妾甚是聰慧，自從進了門，他那一心禮佛的正妻就徹底搬去庵里常住，府中的中饋都交給她打理。

    ”“這不是寵妾滅妻么。

    ”陸長華見沒有外人，也把劍放在一旁，歪歪扭扭坐在桌邊，提著筷子接著吃菜。

    “是啊，我也是這么問他。

    他倒是不以為意，只說這美姬算得一手好賬，省去他不少麻煩。

    ”“你說他的妾算得一手好賬？”李昭微手里拿著扇子，點了點桌面問道。

    “是，我也感覺怪異，再細問他便又不肯多說了。

    ”“你讓青樺傳消息讓北疆的人仔細查一查這姬妾，邊疆漢人和北狄人通婚是常見，但在北狄也好，在中原也罷，都是不入流的存在，生下的孩子也沒名分，只有走投無路，或是被人拐賣的才會被買去做他人妾。

    這樣出身的人怎會算得一手好賬？何況他們北狄未通教化，識字的甚少，遑論算賬。

    ”“屬下也是這樣想的，這石棉布的事必定是出在她身上。

    ”“嗯，你速速去找青樺，這事可大可小，需要盡快查清楚，還有你送信給到祖父，讓他注意些。

    ”“是。

    ”一切交代完畢，李昭微站起來，拍了一下陸長華的腦袋，讓他別吃了，套車去。

    陸長華抓緊時機，夾了一塊魚肉塞進嘴里，才意猶未盡起身拿劍跟著李昭微離開。

    李昭微一路跟著陸長華來到后院，才踏進去，便見到衛(wèi)景珩居然還在后院。

    月光澄澈，衛(wèi)景珩就這么一動不動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她，李昭微駐足瞧去，只見他一張出塵的臉，在月光下顯得仿若要飄飄成仙去似的。

    衛(wèi)景珩看了她一會才開口道：“騎馬么？去郊外。

    ”李昭微安靜地看著他，幾息后才道：“解馬。

    ”陸長華和守墨聞言，都默默走到自家馬車旁邊解開韁繩，套好馬，將馬牽出門，在門外候著，李昭微和衛(wèi)景珩一前一后出門，各自去接韁繩。

    李昭微一抓韁繩，踩著馬鐙，翻身上馬，衣袂翻飛，使勁抽鞭，率先疾馳而去。

    衛(wèi)景珩緊隨其后，疾馳跟隨，城門快要落禁了。

    陸長華和守墨，站在兩輛沒有馬的馬車旁，面面相覷，彼此哼了一聲，果斷轉(zhuǎn)身步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