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

    衛(wèi)景珩這幾日跟著靖王在金陵城走街竄巷，嘗遍了金陵城的美酒。

    這金陵城的酒雖然釀造技藝更為精湛，醇度更好，但他在北疆長大，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燒刀子粗糙的口感，一口下去，從胃里竄到心上，一下子四肢百骸都暖了，可抵御北疆寒冷的夜。

    在靖王進宮的時候，衛(wèi)景珩就去鶴年堂蹲著，就在那瞧著常道春，鼓搗些稀奇玩意，時不時試圖游說他跟自己合作，給他在北疆安排哥安身立命場所，只要他沒事上他們鎮(zhèn)北軍改良一下兵器，順便給大家伙好號號脈就能日進斗金。

    常道春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上至朝廷荒誕不經(jīng)，下至黎明百姓疾苦都讓他不想為軍隊服務(wù)。

    再細(xì)聊幾日，衛(wèi)景珩知道了，這是日進斗金配不上常大夫的名號，正試圖繼續(xù)松松土的時候，被李昭微拎著耳朵提出鶴年堂。

    今日是虞朝的秋采節(jié)，節(jié)如其名，秋收采摘，寓意豐收美滿。

    在這日大部分人要焚香沐浴，在家敬告農(nóng)神，再出門放燈祈愿。

    金陵水通八達，商業(yè)很是繁華，一到重大節(jié)日，商販們集體出動，在坊間擺上各色商檔，吆喝招攬客人。

    許多剛過農(nóng)忙的家庭也休息一日，拖家?guī)Э�，出來猜燈謎，逛花燈，這時候做吃食的小販就迎來了繁期，大家都不在家做飯了，在街上吃上兩口，可以去游花街。

    衛(wèi)景珩走在街道上左顧右盼，北疆地廣人稀，辦不起這樣的節(jié)慶活動，滿街都拉著燈籠，目不暇接，雜耍的，套圈吆喝的，賣小玩意的全都出動了。

    天涼如水，李昭微照樣晃著她那代表公子派頭的折扇，扇得秋風(fēng)習(xí)習(xí)，衛(wèi)景珩在她旁邊吹了半天，耐不住道：“我的李恩公，這都是什么時節(jié)了，就你那身體吹什么涼風(fēng)？”李昭微“啪”地將扇子一收，背到身后昂首闊步往前走，搖頭晃腦道：“你不懂，這是我們金陵紈绔公子的做派！”衛(wèi)景珩啞然失笑，也不點她，只學(xué)她背著手搖頭晃腦走著，“你們金陵小玩意真多，許多是我沒見過的。

    ”“金陵是水道運輸樞紐，不管是番邦的玩意，還是南邊的手工藝產(chǎn)品都能南北往來路過金陵，商人雖低末，但是架不住倒騰貨物，在金陵可以賺得盆滿缽滿。

    ”“其實商業(yè)的發(fā)展是好的，如果只枯坐等著自耕自足，是無法提高百姓幸福感的。

    ”衛(wèi)景珩深以為然，他原本便是想為邊疆的百姓拓展互市貿(mào)易。

    李昭微聞言，轉(zhuǎn)頭瞧向他，此時已經(jīng)入夜，輝煌的燈火在他背后虛成星點字，暖色燭火映襯在他的臉邊，讓他染上一絲塵間煙火氣，模樣不再那么高潔清冷。

    “你的性格像誰？”李昭微突然眉頭沒腦問了一句。

    “嗯？你問這個干嘛？”衛(wèi)景珩低頭挑眉問道。

    “你不覺得你的性格和長相差別很大么？你們北疆百姓怎么喊你的？‘玉面羅剎’？”“長相爹娘給的，性格自己修的，我爹娘長得好我也沒法子拒絕呀。

    ”衛(wèi)景珩聞言就笑了，學(xué)著她虛空裝出搖扇子的樣子，仿若在吟詩作對。

    李昭微懶得理他，側(cè)身隨手從攤販那挑了一盞蓮花燈，塞到他手里，自己又挑了一盞做工精致的船燈，從荷包里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販，在他的喜慶祝福中一起走向金陵河邊。

    越靠近金陵河人越多，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加上游街表演的花車也路過路□□叉處，李昭微和衛(wèi)景珩兩個人，緊挨在一起才不會被人群沖散。

    李昭微雖然在女子中身高算是高挑，但是人群實在是太密集，她費勁墊著腳尖才能越過人群看到前面巡演的花車，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花車，上面漆紅飾綠，盛裝打扮的花魁正端坐在高臺上，抱著琵琶彈曲，額間墜著一顆小珍珠，看上去出塵又嫵媚。

    李昭微仔細(xì)多看兩眼，眉毛微攏，怎么會是臨音？她記得暉月坊是不參與有今日的游街活動的。

    她暗自記在心里，尋思著回頭找青樺問問。

    衛(wèi)景珩也是眼尖，他突然出聲問道：“這是你們暉月坊的花魁？”他說得沒錯，那日因有靖王的參與，最后花魁是臨音，但是什么叫她的暉月坊？“你那日不是走得早你怎么知道是她，以及什么叫‘我的暉月坊’我是出現(xiàn)了幾次，不代表我是流連花叢的浪蕩公子好么？”衛(wèi)景珩聞言撲哧一笑道：“你莫掩飾了，這暉月坊便是你的產(chǎn)業(yè)，你往日甚是謹(jǐn)慎，只去鶴年堂，以及這暉月坊，我沒見過你去哪兒。

    ”“你監(jiān)視我？”“不，這只是我的猜測，你這幾日都與我有見面，我們見面處也只有這幾個地點。

    ”“那是您先宿柳眠花，我才會跟著你出現(xiàn)在煙花之地，在你離京前我還是要多見著你的。

    ”“哦？那明早我啟程回北疆你會來送我么？”衛(wèi)景珩知道她不會說真話，對他來說也不必追問，換了個話題問道，“這么快？”李昭微一時有些怔愣。

    “舍不得我么？”衛(wèi)景珩看她如此，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李昭微此時才真正仔細(xì)地去看他，衛(wèi)景珩很高，她的鼻尖才到他肩膀處，此時人擠人，他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將手圍在她身后，松松攔著后面的人別撞到她。

    他說這話的時候，她覺得他的神色是認(rèn)真的，不像平�；觳涣唛_玩笑的樣子，衛(wèi)景珩突然的認(rèn)真，讓李昭微一時不知道要不要開口嘲諷他。

    想了半響正要回答，他突然往上一指，“看！”她順著他的手仰頭往天上看去，是秋采節(jié)衙署組織燃放的焰火，金陵城萬有盡有，焰火也做得極大極華麗，隨著一聲又一聲的禮炮聲響，極盡絢爛的煙花在衛(wèi)景珩身后綻放，正是火樹銀花不夜天，燈焰逐人來。

    伊人回眸，那一簇簇火焰在他眼底明明暗暗，沉浮潛替。

    他低頭望著她，又問道：“你來送我么？”其實他的話是淹沒在人群的歡呼聲中的，但她似乎在這嘈雜的聲響中一下抓住他那句輕飄飄的話，這話似有蠱惑人的魔力，她不自覺地，緩緩點頭道：“嗯。

    ”見她點頭，衛(wèi)景珩眼底的暗色一下散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他這一笑似抖落了許多煙塵，明媚又清亮。

    忽如千樹萬樹梨花開，夜風(fēng)輕撫抖落滿心頭李昭微心里突然觸動了一下。

    衛(wèi)景珩似乎很高興，突然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外鉆，嘴里興奮道：“我們?nèi)シ藕訜舭�！我還沒放過，回去之前我放一盞，我要許愿此次北征順利”后面衛(wèi)景珩還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愿望，但李昭微一點也沒聽進去，她有些鬧不明白他何時跟自己這么親近了，但此刻她不忍打斷他的高興。

    今天實在是人太多了，金陵城基本傾城而出，兩個人廢了老鼻子勁才擠到金陵河邊。

    衛(wèi)景珩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火折子，輕輕地想點亮這荷花燈，奈何好幾次都沒點著，李昭微見他不得要領(lǐng)，從他手上接過火折子輕輕湊到燈芯，另外用一只手?jǐn)r著點河風(fēng)，剛湊近便成功點亮了。

    衛(wèi)景珩喜道：“可以了！”李昭微接著又點亮自己的船燈，船入水中，如蛟龍入水，一下隨著清波蕩去小一段距離，李昭微見他還在呆看著河燈，用手肘捅了一下他，示意他跟自己一般，雙手合十，誠心許愿。

    衛(wèi)景珩亦學(xué)她雙手合十，心里默念愿望。

    一愿許畢，衛(wèi)景珩問道：“你許的是什么愿？”李昭微白了他一眼道：“說了就不靈了。

    ”衛(wèi)璟珩點點頭深以為然，他站在河邊，環(huán)視一圈感慨地說道：“看到金陵城百姓安康富余，我更能理解我父親總是把邊疆的憂患當(dāng)作己任。

    這里的人或許都忘了他，但他從忘卻見過的繁華。

    若是那北蠻人來了，不知道得多凄然的景象，這么一想我便心生不忍。

    ”“不忍什么，你也曾想反了這天？”李昭微輕輕嗆了他一句，望著河上星火點點，與北落的星辰相映成趣，自言自語道：“我祖父也是這般把天下人都裝在心中，他說匹夫有責(zé)，既然他有這能力就應(yīng)該擔(dān)起這責(zé)任。

    ”“你祖父說得對，每次廝殺過后，清點尸體，總讓人感到生命如此簡單就能消逝。

    如果沒有這道城墻，一切將如草芥罷了。

    ”“走吧。

    ”李昭微不想在這個話題深入下去，父親說祖父會卸甲歸田，但她其實是不信的。

    她自小是祖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她非常了解祖父的性格，所以她也知道這前兩天她送去的兩封信的重量，只會讓祖父更加放不下百姓，放不下責(zé)任。

    “阿娘，我困困了。

    ”“困啦，那讓阿爹背你好不好？”“好！”一番熱鬧過后，已是深夜，兩人慢悠悠地跟在三三兩兩歸家的人群后，似乎不忍太快把這路走完，在他們正前面的一家三口，剛看完花燈精疲力盡，小孩子開始鬧困覺。

    “李昭微。

    ”“嗯？”“你娘做的包子真的挺好吃的。

    ”李昭微轉(zhuǎn)頭看向他，只見衛(wèi)景珩嘴角噙著笑意，似乎還在懷念味道，眼里藏著一絲寥落，她歪頭想了想道：“明早我給你帶我娘做的包子，你路上吃。

    ”“當(dāng)真？”“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