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是他自己親手丟掉的情分
這些還都是少的。
暖玉屏風(fēng)，隨處可見的寶石簾子，地毯是西域進貢的貢品，四角床幔是萬金的紗和綢，即便是他的龍袍，做工怕是都沒有這些精細(xì)。
無端的，周崇西想起了池輕輕。
她一個貴妃，宮里樸素的連答應(yīng)都不如，但卻從未抱怨過。
本想來柳琴這兒紓解煩惱，卻不成想，來一趟更煩悶了。
“皇后，”他看向柳琴，“這些，價值不菲吧。”
“臣妾的鳳儀宮也是皇上的寢宮，臣妾想著用最好的東西，這樣皇上累了就能來找臣妾�！绷倏吭谒麘牙�。
“朕突然想起還有事，你早些歇息�！敝艹缥靼阉銎饋�，披上外衣便要出門。
柳琴依依不舍地挽留，“皇上去哪兒，不如就在臣妾這里安置，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你懷著身孕，早些歇息�！敝艹缥鞯哪樕絹碓诫y看，他看向太監(jiān)總管，“回紫宸殿。”
“是，皇上�！碧O(jiān)總管連忙招呼下人準(zhǔn)備轎輦，“皇上請�！�
“皇上怎么來了又走了呢？”柳琴問貼身宮女。
貼身宮女早就練成了恭維的本事，“娘娘，皇上方才并未讓人通傳，說不定是想來事務(wù)繁忙中想來見您，卻怕擾了您好夢�！�
“也是，”柳琴笑起來，“皇上心里有本宮，哪怕匆匆一面，也從未忘記本宮�！�
“是啊娘娘，所以您早些歇息，和腹中的小皇子睡個好覺�！睂m女扶著她進了內(nèi)殿。
柳琴心花怒放，“就你多嘴�！�
……
轎輦上的周崇西胸膛劇烈起伏。
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柳琴作為中宮皇后，不想著帶領(lǐng)宮中上下節(jié)儉用度，反而奢靡成風(fēng)，整日只知道爭寵與風(fēng)花雪月。
也是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了池輕輕的好。
“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敝艹缥骺聪蚯胺�，話是跟太監(jiān)總管說的。
太監(jiān)總管從小跟著他，知道周崇西此時說的是什么，“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妄議�！�
周崇西也沒準(zhǔn)備從他嘴里聽到什么，他只是說點什么，“從前，朕只是冷宮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身份沒有嫡子尊貴，也不是皇子中的長子，還沒有母親扶持，沒有舅家?guī)鸵r。”
太監(jiān)總管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卻不敢應(yīng)答。
“但那時候，再苦再難，竟然也過來了，后來，朕成了太子，遇到了表妹。”周崇西看向虛空，似乎很費解，“那時候的表妹像是解語花一樣貼心，總是穿著一襲白裙，反而池輕輕不知怎的，性情大變，陰晴不定�！�
他說到這兒就打住了。
后來，也就是現(xiàn)在，柳琴成為皇后之后，吃穿用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皇后的份例，甚至不惜人力物力花費巨大。她娘家衰微，掌管六宮之后，便花錢如流水。
抬轎子的太監(jiān)們眼觀鼻鼻觀心，就算聽到了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周崇西捏了捏眉心。
他心煩，但偌大的皇宮，卻找不到一個能交心的人。
“回紫宸殿�！彼X得自己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番。
太監(jiān)總管小聲吩咐抬轎子的太監(jiān)們穩(wěn)一點。
夜涼如水。
三日后。
周佩聞的七歲生辰到了。
他是大皇子，還是如今周崇西的唯一皇子，按照常理是要設(shè)宴大辦。
但如今周崇西政務(wù)繁忙，周佩聞為了表達(dá)孝心，便主動提出不舉辦宴會了，隨便過一過就行。
周佩聞跟著太傅學(xué)了一上午，等到用午膳的時間才被放出來，他活動活動筋骨，“回去用膳�！�
“殿下，皇上和各宮娘娘們都送來了生辰禮，等您回去過目�！�
“收在私庫里，”周佩聞又多問了一句，“都有什么？”
小太監(jiān)早就記下了禮單，“皇上賜殿下一副親手寫的匾額，聽聞殿下騎射俱佳，又賜殿下一匹汗血寶馬，皇后娘娘賜您一個藥枕，據(jù)說睡下有安神之效，貴妃娘娘送來一副文房四寶，錦嬪娘娘送殿下屏風(fēng)，佳嬪娘娘送殿下一副真跡�！�
“其余小主也為殿下送來若干生辰賀禮�！�
“都收到私庫�！敝芘迓剬@些禮物倒是不太在意。
太監(jiān)看他嘴角掛上笑意，于是大膽猜測，“殿下是不是在想著貴妃娘娘送來的大點心還有菜肴。”
“就你多嘴�！敝芘迓勈栈匦θ�，白了他一眼，提到池輕輕，“她能比母后強的，也就只有廚藝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的心思確實被小太監(jiān)給猜中了，往年，在他生辰的午膳都會吃到蛋糕和魚香肉絲，周佩聞理所應(yīng)當(dāng)認(rèn)為池輕輕照樣會給他準(zhǔn)備。
小太監(jiān)訕笑，“殿下，不能在貴妃娘娘面前這么說啊，貴妃娘娘會寒心的�！�
“我說的是實話啊，”周佩聞踏上臺階，轉(zhuǎn)身看向太監(jiān)，“父皇又不喜歡她，不然為什么只立她為貴妃，如果我是母后肚子里生出來的，那我便是名正言順的中宮嫡子，也有顯赫的舅家�！�
“殿下！”小太監(jiān)四處看看，三魂六魄被嚇掉一大半，“這可不能亂說啊，若是被人聽到可怎么辦！”
周佩聞自知失言，他過了這個生辰也才七歲，打開話匣子就說出了內(nèi)心的想法。
“罷了，走吧。”他帶上小太監(jiān)回寢殿。
……
咸寧宮。
001正在鑒賞書畫，她記錄下名家筆法上傳到系統(tǒng)里，看起來悠閑又清凈。
“娘娘……今兒是大殿下生辰，往年您都會親自下廚為殿下準(zhǔn)備吃食的�！辟N身宮女急的團團轉(zhuǎn)。
001沒有回頭，她聲音淡極了，“還記得我上次說的話么？”
“什么？”小宮女下意識反問。
001把筆擱在一邊，端起茶杯淺酌一口，“自從上次點心下毒一事之后，我說過，我再不下廚�！�
宮女想起來了，但她一臉為難，“可，可這次是殿下生辰。”
“如今，本宮是池貴妃，大殿下的庶母，”001云淡風(fēng)輕，“做那么干什么，本宮早已送去筆墨紙硯為賀，做太多反而討人嫌。”
宮女見001擱置茶碗，而后繼續(xù)品鑒書畫，她也被說動了。
她一直跟在貴妃娘娘身邊，對大殿下的態(tài)度也一目了然。
大殿下年紀(jì)不大，但想法卻很多，既想要親娘的無條件關(guān)懷，又認(rèn)賊作母，想讓自己成為中宮嫡子，背后有顯赫的舅家。
即便是她一個平凡宮女，也不由得感慨，大殿下確實適合當(dāng)儲君，當(dāng)皇帝，小小年紀(jì)就會算計，會為自己爭一把，也夠殘酷無情，連親生母親都能輕而易舉舍下。
“方才是奴婢多言，請娘娘恕罪。”貼身宮女想明白之后，便給001行了禮。
“無妨，”001使用系統(tǒng)的表情功能，露出一個微笑，“你把這幾卷送回書畫齋，再取另外幾幅，去問那邊的公公，他知道我要什么�！�
“是，娘娘。”宮女領(lǐng)命便下去了。
001走出門，今日天有些陰，系統(tǒng)天氣預(yù)報顯示再過兩個時辰會有雷陣雨。
在她獲取宿主的記憶中，她找到了從前宿主給周佩聞過生辰的場景。
宿主剛綁定系統(tǒng)時候，才十九歲，她很重視儀式感，每次無論是周崇西過生日或者周佩聞過生日，她都會準(zhǔn)備自己做的蛋糕菜肴和禮物。
古代條件簡陋，奶油比較難做出來，她就努力做蛋糕胚，做蛋撻，在蛋糕上放上水果，還有魚香肉絲之類這里沒有的菜。
最幸福那幾年，雖然做這些很累，很費心思，古代也沒有烤箱或者空氣炸鍋，她試了很多次，但見他們喜歡，宿主當(dāng)時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事情的轉(zhuǎn)變，是柳琴進東宮的那一年。
她為了討好周崇西父子，便讓家中準(zhǔn)備了極其豐厚的賀禮，又拿出新奇的表演和物件吸引周佩聞。
每年都吃蛋糕，收禮物的周佩聞立刻被新鮮事吸引，再加上周崇西對柳琴的不同，他們父子便舍下宿主，看也不看她專心準(zhǔn)備的一桌子飯菜和蛋糕，在柳琴那邊過了一個生辰。
001聽到云層中爆發(fā)出第一陣轟鳴的雷聲，此時的空氣有些燥熱，她回去關(guān)好窗戶。
當(dāng)時，宿主被拋下的那次，也是一個雷雨天，她性格好，與人和善，即便被放了鴿子，精心準(zhǔn)備的生日宴沒有一個人來，但她還熱了一次又一次，等到困極了在飯桌上睡著，卻發(fā)現(xiàn)醒來后已是天明。
最后，宿主和東宮伺候的婢女們吃掉了這桌飯菜，而那父子倆，卻始終都沒有來。
001作為池輕輕的復(fù)制體，她來到這里主要是為了融入人類之中的。
攻略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她這個復(fù)制體可有可無，來到這里的目的就是學(xué)習(xí)人類，讓自己融入人類，體會人類的情感，思維等等。
她想了想，如果宿主在這里，應(yīng)該也不會再下廚了。
所以她這么做完全沒問題。
天上又是一陣?yán)茁暋?br />
……
周佩聞剛回到寢殿，外面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怎么這天變得這么快�！敝艹缥鹘舆^宮女遞來的毛巾擦了擦。
“殿下趕得巧，還好沒有淋濕，”宮女跟在他身后伺候，“午膳也送來了�！�
“奴婢們恭賀殿下添新歲——”
寢殿中的嬤嬤和宮女都給他行禮。
“起來吧起來吧�！敝芘迓劙衙磉f給宮女，“午膳呢？”
“殿下跟奴婢來�！睂m女笑著帶路，“今兒為了殿下生辰，各宮娘娘都為殿下添了新菜式�！�
周佩聞心中有些期待，他快步走進去。
然而，當(dāng)看到那一桌菜之后，他卻直接愣在原地。
“殿下，今兒的午膳，都是皇上令御膳房精心準(zhǔn)備的，還有西域的菜式——”
“是啊，您瞧，櫻桃肉，清蒸鰣魚，云遮日，壽糕，銀絲面，奇珍八貴……都是您愛吃的，這幾道是西域菜式，您也嘗嘗�！眿邒哐σ话銥樗疾恕�
一大張桌子上的菜肴香氣撲鼻，看著就有食欲。
這樣一桌菜，的確能看出是精心準(zhǔn)備過的。
但此時此刻，周佩聞卻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驚喜，他反而定定的站在原地，眼神死死看著桌子上的每一道菜，一點一點，全都看過去。
沒有，什么都沒有……
小太監(jiān)跟在他身后，起先是與大家一同賀周佩聞的生辰，但當(dāng)他跟過來，看到桌子上菜式的一瞬，他便看向了周佩聞。
“殿下……”
周佩聞猛然抬頭，略過桌子上的菜肴，直直看向嬤嬤，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還有呢，還有什么菜？！都端上來！”
嬤嬤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一步，說話都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殿下，這，這沒有了啊，您想吃什么，奴婢讓御膳房去置辦�！�
“轟——”
在同一瞬間，天上的驚雷在云層里閃爍出劇烈的響聲，雨似乎停了，又似乎更大了。
“你方才說，各宮都添了菜，”周佩聞冷靜一些，“那咸寧宮呢？”
“咸寧宮？”嬤嬤仔細(xì)想了想，“沒有，不過奴婢聽聞，貴妃娘娘自從上次被誣之后，便說自己再也不下廚了，似乎也是這個緣由。”
“再也不下廚？”
周佩聞也想起了這件事。
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滯澀，“可，今天是我的生辰�！�
在場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們都是新帝登基之后撥來照顧大皇子的下人，從前皇子府和東宮的事情，他們知之甚少。
小太監(jiān)跟在他身邊，想說點什么作安慰，“殿下，或許娘娘還在備菜，午膳來不及，晚膳便都送來了。”
“晚膳？”周佩聞的眼中亮起了光，“對，之前也是晚膳�！�
周圍的嬤嬤宮女這時候也抓住了重點，一個接一個勸慰起來。
“對啊殿下，午膳先吃點，等晚上，貴妃娘娘定然會送來親手做的膳食。”
“殿下，奴婢給您布菜。”
周佩聞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撤下去吧，我飽了�！�
“這……是�！�
宮女嬤嬤們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皇子期待貴妃娘娘親手做的飯菜，午膳便不會讓自己吃飽。
周佩聞的性子她們也都摸清了許多，他最是執(zhí)拗，于是下人們匆匆把菜肴撤下去。
雷聲似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風(fēng)雨。
風(fēng)雨將他宮中的桃花杏花打落一地，卻始終沒有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