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物流創(chuàng)新
雷公山的晨霧像一條條白色紗帶纏繞在山腰。龍安心踩著露水打濕的山路,每一步都讓傷腿傳來隱隱刺痛。自從三天前完成了"蝴蝶媽媽"繡品樣品,他就和吳曉梅開始了尋找磁石的旅程——這是開啟"地脈門"所需的分別刻在十二款竹筒上,收集齊全可以兌換一件小繡品。
"這叫古歌快遞箱,"他向小張解釋,"每個竹筒內側還印有二維碼,掃碼能聽到務婆演唱的對應古歌片段。"
小張豎起大拇指:"太有創(chuàng)意了!這簡直是文化傳播和物流包裝的完美結合。"
夜深了,合作社依然燈火通明。龍安心伏在桌上設計二維碼標簽,吳曉梅在旁邊分裝防蟲草藥。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后竟趴在桌上睡著了。龍安心輕輕給她披上外套,注意到她眼下濃重的陰影——自從接到訂單,她已經連續(xù)工作了好幾個通宵。
"回去休息吧,"他輕聲對其他人說,"明天還要趕工。"
人群散去后,龍安心獨自整理著設計稿。突然,手機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的視頻通話。接通后,屏幕上出現一張東亞面孔的年輕男子,背景是典型的日式房間。
"您好!我是東京民族大學的佐藤,"對方用流利但帶口音的英語說,"我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了會唱歌的包裝盒視頻,太震撼了!"
龍安心一臉茫然:"什么視頻?"
佐藤發(fā)來一個鏈接。點開后,是一個點擊量已經破百萬的視頻:一位日本游客在深圳某咖啡館展示剛收到的苗繡錢包,掃描竹筒上的二維碼后,務婆蒼勁悠遠的古歌聲響起,配合著精致的繡品畫面,彈幕瞬間爆炸。
"我們想訂購二十套!"佐藤激動地說,"要不同古歌片段的!"
掛斷電話,龍安心看著沉睡的吳曉梅,既欣喜又憂慮。訂單激增是好事,但合作社的人手和設備根本應付不了這樣的需求。更關鍵的是,苗繡是慢工出細活的藝術,強行提速只會犧牲質量和文化內涵。
第二天早晨,問題果然爆發(fā)了。當龍安心宣布新增的日本訂單時,合作社成員分成了兩派:年輕人興奮地主張擴大生產,甚至引入電動繡架;老一派則以阿雅為代表,堅決反對"把祖先的歌當成商品批發(fā)"。
"苗繡是講古,不是流水線作業(yè)!"阿雅拍著桌子,臉漲得通紅,"每幅繡品都要有心有意,趕工出來的算什么?"
"可這是多好的機會��!"阿朵反駁道,"讓全世界都知道苗繡,有什么不好?"
爭論愈演愈烈,直到吳曉梅站起來。她昨晚顯然沒休息好,臉色蒼白,但眼神依然堅定:"我有個想法。"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吳曉梅在合作社的威望很高,不僅因為她是務婆的傳人,更因她總能找到傳統與現代的平衡點。
"訂單全接,"她清晰地說,"但分兩種。普通訂單用改良技法,適合日常使用;精品訂單按古法制作,限量編號,附帶務婆親誦的古歌錄音。"她看向阿雅,"阿雅姐負責監(jiān)督精品質量,決不含糊。"
這個折中方案最終獲得了通過。年輕人們開始整理大批量訂單所需的材料,而阿雅則領著幾位老繡娘開始精心制作精品系列。龍安心負責與快遞公司完善"古歌快遞箱"的設計,同時協調越來越多的國際訂單。
中午時分,龍安心正在倉庫清點竹筒,阿朵慌慌張張跑進來:"安心哥!曉梅姐暈倒了!"
龍安心扔下手中的活計沖進繡房。吳曉梅倒在繡架旁,臉色潮紅,呼吸急促。幾個繡娘正手忙腳亂地用濕毛巾敷她的額頭。
"發(fā)燒了,"阿雅摸了下吳曉梅的脈搏,"連夜趕工,又受了風寒。"
龍安心二話不說,一把抱起吳曉梅。她輕得驚人,像一片羽毛落在臂彎里。他快步向吳家走去,胸口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攫住——這個倔強的苗族女孩總是把責任扛在自己肩上,從不知道適可而止。
吳老根不在家,去鄰村買竹子去了。龍安心將吳曉梅安置在她的小床上,拉開抽屜找藥,卻被里面的景象震住了——滿滿一抽屜的小布包,每個都繡著不同的草藥圖案,整齊標注著功效和用法。這是苗醫(yī)的系統知識,以繡紋為載體代代相傳。
他找到標有"退熱"字樣的布包,里面的藥丸散發(fā)著薄荷和某種苦根的混合氣味。吳曉梅在半昏迷狀態(tài)下吞下藥丸,隨即陷入不安的睡眠,不時用苗語囈語幾句。
龍安心打來一盆涼水,坐在床邊為她擦拭額頭和手臂。吳曉梅的手腕纖細卻有力,指腹和虎口處有長期刺繡留下的繭子。她的睫毛在發(fā)燒帶來的潮紅臉頰上投下陰影,隨著不平穩(wěn)的呼吸輕輕顫動。
"別走"突然,吳曉梅用苗語呢喃道,滾燙的手指抓住龍安心的手腕,"別像你父親那樣離開"
龍安心僵住了。他父親龍青山當年離開村子去城市打工,再也沒能回來,最終因塵肺病死在異鄉(xiāng)的醫(yī)院里。這是他一直不愿面對的家族傷痛,沒想到在吳曉梅心中也是如此深刻的印記。
"我不走,"他用生硬的苗語回答,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保證。"
吳曉梅似乎聽懂了,眉頭稍稍舒展。她又咕噥了幾句模糊的苗語,其中龍安心只聽清了"蝴蝶"和"心"兩個詞。
傍晚時分,吳曉梅的高燒終于退了。她醒來時,看到龍安心靠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手里還拿著半濕的毛巾。窗外,夕陽將最后的光芒灑進房間,給一切鍍上金色的輪廓。
吳曉梅輕輕起身,不想驚動他,但龍安心立刻睜開了眼睛:"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訂單"
"都安排好了,別擔心。"龍安心遞給她一杯溫水,"你說了很多夢話。"
吳曉梅的手微微一抖,水杯差點打翻:"我說了什么?"
龍安心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提關于他父親的部分:"大部分是苗語,沒聽清。好像提到了蝴蝶。"
吳曉梅明顯松了一口氣,低頭喝水掩飾表情。房間里一時安靜得能聽見院子里的雞鳴。
"那個"龍安心突然站起來,"我有個東西給你。"
他從隨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個精致的木制繡架,約兩尺長,通體呈現溫暖的櫻桃木色,邊框上雕刻著精細的蝴蝶紋樣。最特別的是,繡架一角刻著一個漢字"心",與苗族紋樣完美融合。
"這是"吳曉梅的眼睛亮了起來。
"用我父親留下的櫻桃木做的,"龍安心有些不好意思,"邊框可調節(jié),適合不同尺寸的繡品。那個心字是"
"漢字心,也是苗紋蜂巢的變體,"吳曉梅輕聲接上,手指撫過那個精巧的符號,"象征甜蜜與守護。"她抬頭看向龍安心,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謝謝你。"
龍安心點點頭,胸口涌動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夕陽的最后一縷光芒穿過窗戶,落在繡架的"心"字上,仿佛給那個符號注入了生命。
院子里突然傳來喧嘩聲,打破了這一刻的靜謐。阿朵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安心哥!那個日本視頻點擊量破五百萬了!又有十幾家海外博物館發(fā)來詢價!林總監(jiān)說要立刻開網絡預售!"
商業(yè)的浪潮再次涌來,將那個未完成的對話沖散在忙碌中。但龍安心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就像蝴蝶破繭前的靜默,蘊含著即將展開的絢爛。
夜深人靜時,龍安心獨自在燈下翻看父親的筆記本。在關于木工技藝的記載后面,他發(fā)現了之前忽略的一頁——一幅小小的素描:一個苗族少女坐在楓香樹下刺繡,神情專注而寧靜。畫角標注著日期:1982年春。那時父親還沒遇見母親,正是跟隨蒙阿公學藝的時期。
龍安心凝視著這幅素描,突然明白了父親當年離開村子時的矛盾心情——對傳統文化的眷戀與對外面世界的向往,這兩種力量如何撕扯著一顆年輕的心。而現在,他站在與父親相反的位置上,從城市回歸鄉(xiāng)村,卻面臨著同樣本質的抉擇:如何在變革中守護那些值得傳承的東西。
窗外,一輪明月升上雷公山頂,清冷的月光灑在鼓樓上,勾勒出那歷經百年風雨依然挺拔的輪廓。龍安心摸著胸前的銀鑰匙,距離二月二"龍?zhí)ь^"只剩兩天了,"地脈門"的秘密即將揭曉。而比這更重要的,是他與這片土地、這些人們之間日漸深厚的聯結,正如吳曉梅繡在蝴蝶翅膀里的那個秘密圖案——只有對著光才能看見,卻真實存在,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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