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五及笄
歲寒既逝,暖律初回,桃符新?lián)Q,春信已來。
正如元韞濃所說的那樣,春日的事情就多了起來。
裴令儀陪元韞濃逛市集時買了水晶蘭的花種,本想要養(yǎng)好了送給元韞濃斗花草的,只是連芽都沒發(fā)。
元韞濃嘲笑他說這花深山老林里才會長,長還長在沒有陽光的枯枝敗葉之中,在京城是開不了花的。
她沒好告訴裴令儀,這花真開了,也只會被京城的人當(dāng)成會斃命的邪異之物。
不過她倒是覺得水晶蘭跟裴令儀挺配的,看似潔白無瑕、晶瑩剔透,還象征著純潔真誠、脆弱沒有城府。
實際上是生長在腐爛的尸骨上的死亡之花。
裴令儀因為這件事情消沉了一陣子,要緊的是元韞濃送他的花草也敗了。
他放在屋子里燒了炭火怕凍壞了,結(jié)果還是枯死了。
底下人還有閑言碎語,說是裴令儀命格不好,八字太硬,身上的煞氣把花都枯死了。
元韞濃倒是覺得裴令儀單純碰上了這種事而已,那些花草本就名貴又嬌氣,于是叫小滿又搬了幾盆給裴令儀。
裴令儀想元韞濃的及笄禮物,就已經(jīng)想了很久。
元韞濃的及笄禮辦得很熱鬧,賓客們凈是些有頭有面的人物。
日光暖煦,微風(fēng)輕拂。
春光之下,整座國公府府邸都熠熠生輝,亭廊蜿蜒曲折。
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仆役們穿梭過爛漫春花,雙手托著擺滿精致茶點的漆盤,穩(wěn)步朝著待客的廳堂走去。
里里外外,來來往往,無一不是有條不紊。
廊下的雕花欄桿旁,花繁葉茂,流水潺潺,動靜相宜。
晨起還想賴會床呢,還沒來得及翻個身,元韞濃便被一眾丫鬟簇?fù)碇鴿嵜嫦词�,推到妝臺前。
霜降從雕花檀木盒中取出梳具,手法嫻熟地梳理著元韞濃如墨如瀑的長發(fā)。
元韞濃半闔著眼睛,還是很困。
春乏,夏困,秋盹,冬眠,一年四季,沒有一日不困的。
“郡主要是到時候在那么多賓客前打起了瞌睡,那可不得了了。”小滿沒忍住笑出了聲。
“別胡說�!彼档闪诵M一眼,“及笄禮這么大的事,是能這般玩笑的嗎?”
小滿撇了撇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霜降細(xì)致入微地為元韞濃梳發(fā),口中還念念有詞:“出嫁時新嫁娘要十梳送嫁,及笄也是大時候。今日郡主及笄,國公和長公主都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元韞濃懶洋洋地用手撐著臉頰,“也是呢,收禮也得收到手軟了�!�
前世她就收了不少好東西,今生怕是得更多了。
她還刻意給不少往來的大家商戶下了帖子,這時候雁過拔毛,獸走留皮,能拿多少拿多少。
小滿點頭,“郡主連張家、呂家、齊家、白家這四家也下了帖子,也是為了收禮嗎?”
“也有,一來惡心惡心他們,二來像齊家白家明面上沒撕破臉,必然不好意思拒絕,人不來禮會到。就算他們來了,也無非多雙筷子。”元韞濃笑了笑,“明面上的禮數(shù),也是少不了的,他們還是要面子的�!�
想到那些人氣得跳腳,還得忍著惡心叫人挑禮物,元韞濃就覺得好笑。
“郡主這般伶俐,往后定是萬事順?biāo)�,福澤深厚�!彼敌α恕?br />
在她眼里,元韞濃是怎么樣都好,就算是算計人也好。
元韞濃抬眸望向鏡子里的姣美面容,神態(tài)慵懶。
她嘴角微微上揚(yáng),“那便借你吉言了�!�
侍女們?yōu)樵y濃換上了一襲曳地的百花裙。
用絲綢錦緞與紗羅制成的華美裙裝質(zhì)地輕盈柔軟,光澤亮麗,裙身繡有各種繁復(fù)的花卉圖案,刺繡、織錦、緙絲,十八般武藝通通用在這裙擺上,圖案栩栩如生。
“這百花裙瞧著價值連城啊,叫父親母親破財了�!痹y濃也難免感慨。
霜降笑道:“這百花裙在去年春日里便叫人趕制了,裙子上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足足百花,是名副其實的百花裙�!�
霜降半跪著為元韞濃整理裙擺,“一會再戴上長公主送來的花冠,配著這百花裙才叫漂亮�!�
她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牡丹是雍容華貴,蓮花是純潔高雅,梅花是堅韌高級,菊花是長壽吉祥……”
“行了行了�!毙M推她,“就算國公和長公主再為郡主制上千百條百花裙,也破不了財�!�
霜降又瞪了小滿一眼,“你少說話。”
小滿不理她,笑嘻嘻地對元韞濃說:“世子說了,等郡主到了二十年華,就再為郡主做條百鳥裙�!�
元韞濃心情不錯,便也玩笑了一句:“阿兄怎么不年年生辰都送我條裙子呢?什么百鳥百獸百花百草,都該來上一條才對�!�
屋子里都笑出了聲。
“應(yīng)憐想要嗎?若是想要,阿兄年年都送�!痹獜鼗貜耐忸^邁步進(jìn)來。
元韞濃坐到梳妝鏡前,“阿兄還是折現(xiàn)給我吧,衣裙夠多了。”
“喜歡金銀也行。”元徹回看霜降和小滿給元韞濃戴上花冠,稱嘆,“這花冠也是百花冠,上邊也有百花,勉強(qiáng)配我妹妹�!�
“這上邊也是百花?”元韞濃頓了頓。
那花冠剛戴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就令元韞濃一陣牙酸。
“好漂亮�!毙M稱嘆。
元韞濃瞟了一眼鏡子,確實很漂亮。
好吧,為了美麗。元韞濃抬高脖頸。
岐國公府邀請的客人很多,干脆便把從正廳延伸至湖心亭,乃至整個園林都作為了宴席處。
涼亭水閣,吟詩度曲。
湖心亭三面臨水,掛了紗幔。
花團(tuán)錦簇,蝶舞翩躚。岐國公府宴客,當(dāng)是極盡風(fēng)雅。
元韞濃走到花樹之下,花裙花冠,花容月貌。
“天吶……”最先瞟見元韞濃的貴女失神,“好漂亮,像是話本里的花之神女�!�
她身邊的嫡母順著她視線看過來,“傻丫頭說什么呢?”
花冠絲絹敷竹篾,綴以金銀珍珠,制成花葉,一派花繁葉茂,與裙身花卉相映成趣。
元韞濃聞聲望過來,微微一笑。
四下議論聲漸起。
“朝榮郡主頭上那頂花冠,價值千金�!�
“你以為她那條百花裙便宜��?這花冠加衣裙,是把一座城穿身上了�!�
“哈哈哈!是把整個北涼穿身上了吧?”
“就你嘴皮子利索,小心被有心之人聽了去,不過這么繁重的衣裳首飾,郡主倒也真撐得起來�!�
“京中評百花比龍鳳,自她金釵起,麗姝里頭年年都有她�!�
“太貴了,這才及笄禮,出嫁時她得花多少錢�。俊�
“怎么就非得出嫁時花得多?萬一是及笄禮花得多呢?”
“得了吧,就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這架勢,多貴也是舍得的�!�
“也就惠貞長公主舍得。”
“噓、噓!噤聲,清河王看過來了�!�
“裴清都一無實權(quán),二無封地,連俸祿都沒有,閑散富貴人家都算不上,你怕他什么?”
“他到底是岐國公義子,這還在國公府呢,你不怕這些話傳進(jìn)國公和長公主耳朵里?”
裴令儀平淡地收回視線。
今日是元韞濃的大好日子,裴令儀穿了一身深紅罩甲,黑色的內(nèi)襯。
他鼻梁高挺,線條流暢而凌厲。
少年的英氣壓了幾分艷色的戾氣,引來了不少懷春姑娘的視線。
難免嘆息,可惜了這副好皮囊,卻偏偏姓了裴。
他望向這些人議論和目光的所重之處,元韞濃就站在那里。
木實花繁,倘若枝頭雪。
瓊花之下,元韞濃背負(fù)日光春光,花色添濃。
繁花似錦,若雨雪紛霏般飄落。
元韞濃站在花影之中,勝似瑤池仙露,月殿輕風(fēng)。
她的身影融入明媚的日光之中,似是神佛慈悲,為她鍍金身,免苦楚。
元韞濃朝他一步步走過來,光影移轉(zhuǎn),身上鎏金溢彩似乎是金片一般一點點脫落。
裴令儀的心猝然劇烈跳動起來。
“阿姊……”
元韞濃朝他攤開手,“生辰禮。”
裴令儀愣了愣,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他的目光落在正廳之內(nèi),香案之上,擺放著的華貴笄簪上。
三把笄簪。
一把由岐國公和惠貞長公主授予的瓊花白玉笄,由長公主加笄。
玉質(zhì)細(xì)膩,色澤純凈柔和,無雜質(zhì)瑕疵,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鏡,觸感溫潤。
一把由元云和、元徹回和元蘊(yùn)英三位兄姐授予的點翠蔓草蝴蝶紋銀笄,由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夫人加笄。
銀質(zhì)潔白光亮,展翅欲飛的蝴蝶紋路細(xì)膩如葉脈般分布,線條自然,靈動異常。
一把由元氏幾代前的一個前朝皇后留下,是全族授予的絳珠雙鳳金笄。
說好是惠帝交由皇后加笄的,只是臨了頭方才皇后突然稱病不來了。
惠貞長公主聽聞這個消息倒是神色如常,并不意外。
這發(fā)笄色澤燦爛奪目,鳳首高昂,喙部微張,鑲嵌著兩顆鮮艷欲滴的紅寶石點綴為眼睛,華美非常。
這三把發(fā)笄,一個比一個珍貴,一個比一個華美。
裴令儀無聲地握緊了袖中的禮物,他沒有好意思送出去的發(fā)笄。
他也想要慶賀元韞濃的生辰,元韞濃一生一次的成人禮。
所以左思右想,千挑萬選,最后還是選了發(fā)笄。
這次是有錢了的,他逐步在接觸裴氏一脈留下的舊部,甚至冒了風(fēng)險取了錢出來,來支付這次為元韞濃挑選的禮物。
這次才好些,可以跟那香案上的三把發(fā)笄作比了。
但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羞于啟齒,他遣人打造的琥珀嵌銀彎月發(fā)笄,倒像是在刻意向元韞濃表明,他為上次的耳墜做補(bǔ)償似的。
本不應(yīng)該想那么多的,可是在元韞濃面前,裴令儀控制不住自己想那么多。
只要見到元韞濃,他本能地低她一等。
于是他道:“我忘了準(zhǔn)備了,改日再補(bǔ)給阿姊�!�
元韞濃眉梢一挑。
正想要說些什么,禮樂奏響,元韞濃話到嘴邊,改成了別的:“同我一道進(jìn)去吧。”
裴令儀微微一怔,表情柔和下來,輕輕“嗯”了一聲。
百花裙裙擺寬大,行走時如百花盛開,搖曳生姿。
元韞濃緩步走入正廳。
百花裙上繡春風(fēng),步步生蓮映日紅。
正廳之中,高堂之上,岐國公與惠貞長公主端坐于主位。
岐國公身著魏紫朝服,面容威嚴(yán)卻難掩眼中的欣慰與感慨。
惠貞長公主打量著元韞濃,微微點頭,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
廳中賓客更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衣香鬢影,笑語盈盈。
贊禮官高聲唱喏,聲音清朗:“吉時已到,及笄之禮始�!�
元韞濃款步上前,向父母行禮,以謝養(yǎng)育之恩。
岐國公輕輕扶起女兒,難免感慨萬千,“吾兒已是及笄之年,為父不求你同兄姐那般不負(fù)家族期許,只盼著你身體康健,承歡膝下�!�
惠貞長公主握著元韞濃的手臂,端詳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阿娘不盼你別的,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樂。”
元韞濃輕輕點頭。
惠貞長公主走上前,手持玉笄,動作輕柔地將笄插入元韞濃的發(fā)髻,象征人生的新階段。
族老夫人持銀笄,祝愿元韞濃德言容功兼?zhèn)�,也能做成自己�?br />
最后象征家族的榮耀,金笄本該是皇后來加笄的,只是她稱病不到。
頂替皇后的是一位女道,一手持金笄,另一手持桃木發(fā)笄,一左一右,與上邊的玉笄銀笄對稱。
元韞濃沒認(rèn)出這人是誰,但是惠貞長公主請來頂替皇后的賓客,必然也不會是什么簡單的人。
周邊議論紛紛:“這女道……”
“啊,是云水真人�!彼麄凅@聲道。
南朝佛道都盛行,像太后和皇后就一個曾遠(yuǎn)去龍泉寺修行,一個在宮里設(shè)了佛堂,還常給鎮(zhèn)國寺捐香火錢。
而元云和就是信道的,在家中還有她專門的道觀供她修行,說來其實也是一個女道。
和鎮(zhèn)國寺相對而立的,便是白云觀。
鎮(zhèn)國寺有個主持是靈慧大師,白云觀便有個道長是云水真人,這二人都是頗有名望的修行者。
只是云水真人幾年前離京,云游在外,杳無音信,如今居然回京了,還為元韞濃加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