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巧合
命運似乎格外眷顧黃太機,在箭矢命中他的一剎那,他的身體竟微微偏轉(zhuǎn),成功避開了要害,只讓箭尾留在右半邊的大腿側(cè)部。
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從黃太機喉間迸發(fā),他強忍劇痛并未減速,伏于馬背奮力疾奔,雙手既未撫住傷口,亦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杜寒心底暗暗嘆息:若是黃太機稍稍再偏離些許,那個給他取名“十全”
的老漢或許就不會問世了。
周圍的護衛(wèi)聞聲快速填補位置,卻也因此阻擋了杜寒二次射擊的機會。
一旁的夜不收接連幾箭射出,幾個護衛(wèi)星星點點中箭倒地,所幸皆有鎖子甲保護,未能傷及生命要害。
不久后杜寒終于找到一個空隙解決了一個衛(wèi)兵,此時其余建奴也紛紛趕至。
杜寒當即勒緊韁繩,舉起右手示意眾人停下進攻的步伐。
喘息的駿馬吐著鼻息,兩只前蹄不住跺動。
合攏后的建奴人數(shù)多達三十余眾,在實力上占據(jù)了明顯優(yōu)勢,但對方并未急于反擊,而是擁簇著黃太機快速朝渡口撤退。
遼陽驛此刻火光沖天,硝煙四溢,河流之上隱約可見數(shù)道船影正在劃行其境。
面對眼前烈火紛爭的局面以及黃太機身上受創(chuàng)的慘況,這些建奴早已洞悉遼陽驛站的厲害。
考慮到遼陽驛站遭襲的場景,他們心中認定對方必定擁有強大軍事力量不敢輕舉妄動,最終選擇果斷逃離戰(zhàn)場。
待杜寒等一行策馬返回找尋王鵬時,只見王鵬正忙活著將俘獲的牲畜圈在一起清點數(shù)量。
此君果然是命硬如鋼之人,雖狼狽跌倒?jié)M身淤青,但僅僅是些表皮之痛而已。
最后僅存三個逃難者的身影來到眾人跟前,三人俱為布衣打扮看似尋常百姓,可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夜不收察覺其中定非普通身份。
打頭的一人年約二十有五,目光流轉(zhuǎn)迅速對李政抱拳說道:“我姓徐名叫六,今日承蒙英雄搭救感激不盡,請問各位貴公籍貫,好讓徐某日后有所圖報。”
由于李政最為長者,徐六理所當然以為此人乃是隊伍首領并推測為草莽義士之流。
"吾等隸屬于右屯衛(wèi)的‘夜不收’,這是杜百戶領著上千人的職務�!�
聽到如此介紹,徐六不由驚訝失語:“原來貴人就是杜百戶呀,實乃慚愧至極!是我徐六見識短淺,望杜兄勿要見怪。
我們乃毛文龍手下東江鎮(zhèn)將士若非今日得杜將軍救助怕是已經(jīng)折戟此處矣�!�
話至此處李政輕輕示意徐六向杜寒施禮敘話,在這番尷尬氣氛下徐六的臉色略顯失落之意。
徐六此趟承擔重大任務見諸位擊潰大批敵人后內(nèi)心本萌生招募意愿不料卻是關寧部隊人員不免覺得失望惋惜。
東江鎮(zhèn)士兵一聽這幾個字也不收們難免露出鄙夷之色,雖然本身待遇也差勁軍餉常拖欠不過和東江士兵相比還是有些許優(yōu)越感。
這種細微的表情都被敏銳捕捉眼里使得徐六倍感壓抑嘆息不止:兩軍雖互為援手可是東江軍隊素來受輕視并非無端。
自身經(jīng)濟條件不好總是有寄人籬下感覺著實無奈何解呢?
自天啟二年起,毛文龍率軍深入后方作戰(zhàn),糧餉問題便成為困擾他的頭等難題。
他不僅需要保障部下的補給,還得承擔那些投奔到他地盤上的百姓生計。
畢竟孤軍深入敵后,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徐六身為毛文龍心腹之一,深知這三年來,東江鎮(zhèn)總共收到餉銀不過二十萬三千五百七十兩,糧食也只有三十八萬七千六百二十五石。
相比之下,僅關寧一鎮(zhèn),每年的餉銀就超過三百萬兩,糧草更是多達一百三十萬石,遠遠超出東江鎮(zhèn)數(shù)年的總和。
不僅如此,朝廷還不時從內(nèi)庫撥款資助關寧鎮(zhèn),在徐六看來,那邊簡直富得流油。
然而杜寒對此毫無輕視之意。
作為后世之人,他認為像游擊隊這樣的武裝力量若要生存下去,實屬不易。
因此,他笑著回禮道:“徐兄客氣了,同為大明將士,能助您也是本分。
對了,徐兄這是要去何處?”
徐六聞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渡口處,岔開了話題:“在下奉毛帥之命出來襲擾敵軍,卻意外引來了這些建奴的追擊。
那些建奴是什么人,想必杜百戶也清楚吧?”
只見渡口濃煙滾滾,隱約可見那些建奴正在上船,如蟻群般有序而忙碌。
待見建奴過河后,眾人均放松了些許。
唯獨杜寒察覺到,徐六似乎在刻意隱藏些什么。
事實上,毛文龍自占據(jù)皮島以來,以此為根據(jù)地頻繁出擊,每年都派出無數(shù)小股部隊騷擾建奴后方。
無論是金州、旅順還是蓋州、復州,甚至是更偏遠的地方,但凡有利可圖之處,皆是他們的目標。
尤其是在策反老奴女婿劉愛塔后,毛文龍夜襲金州,收復旅順,進而攻占金州、復州、蓋州三衛(wèi)及紅嘴、望海、永寧等多處堡壘要塞,一度恢復遼南海島疆土千余里,形成了以登萊、旅順、皮島、石城、寬叆等地為核心的弧形防御線。
這條防線向前大大延伸,并對后金形成合圍之勢,使毛文龍成為明軍中為數(shù)不多敢于主動進攻的將領。
后來朝廷設立東江鎮(zhèn),任命毛文龍為平遼總兵官,賜予尚方寶劍,加封左都督。
東江鎮(zhèn)的活動范圍極為廣泛,雖遼南為主要戰(zhàn)場,但也常有游騎深入北部地區(qū),或向南執(zhí)行特殊任務。
故此,偶爾在此遇見徐六等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非同一個鎮(zhèn)的士兵,隱瞞一些信息也是正�,F(xiàn)象。
杜寒覺察到徐六的言辭有意閃躲,遂不再深究,順勢轉(zhuǎn)回到方才提到的話題,“剛被我射傷的那個家伙,名叫黃太機。”
“什么……黃太機?您說真的百戶竟射傷了黃太機?四貝勒黃太機?真、真的?”
徐六聞言失聲驚嘆,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重復著五個“黃太機”
。
當最后一個“黃太機”
從口中說出時,徐六臉色頓變。
杜寒心中已然明了幾分——這徐六肯定負有什么秘密任務,如今黃太機現(xiàn)身,恐怕計劃已經(jīng)敗露。
既然對方不愿多說,杜寒也自覺止步不問,只是微微點頭默然應答。
與此同時,幾個夜不收早已清理完畢戰(zhàn)場。
除額外收獲五顆真奴首級外,還繳獲了兩匹頗為不錯的戰(zhàn)馬。
其中一人周士賢手舉一張弓,高聲叫喊著沖了過來:“百戶!百戶!果然真是黃太機!看弓上還有名兒呢!”
聽聞此語,杜寒接過騎弓細細端詳,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中閃爍著一絲思索。
這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大梢小騎弓,杜寒嘗試拉開它,發(fā)現(xiàn)其拉力大約為150磅,遠超明代軍隊中常用的百斤弓。
建州部族雖然在其他方面不算出眾,但他們的弓確是冷兵器時代弓箭技藝的高峰。
其箭矢可達二兩重,力量強勁,大大超越明軍五六十錢輕箭,長度更超過一米,形如小型長矛。
后世的弓箭愛好玩家常戲稱建奴弓為“小型拋矛器”
。
使用強力大弓與沉重箭矢的結(jié)果,自然導致射速減慢、攜箭數(shù)量減少。
一名建奴弓箭手一般只能攜帶16到19支箭。
因此建奴尤其注重精準射擊,這點類似于二戰(zhàn)中的日軍。
在高精準度和強弓重箭協(xié)同下,使建奴與明軍對陣時占據(jù)優(yōu)勢,在許多明朝戰(zhàn)敗的戰(zhàn)役里,建奴的弓箭都發(fā)揮了關鍵作用。
對于清朝的弓,杜寒并不陌生。
隨著火器時代的來臨,弓箭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相應的工藝也隨之遺失。
當下仿制并銷售的清弓,與他手中此弓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弓身上鐫刻了一串像羊肉串一樣的文字,確認無誤是黃太極的名字,這被在場好幾個人辨認了出來。
這一發(fā)現(xiàn)令杜寒對努爾哈赤及其后代的印象煥然一新,原來他們確實是擅長大規(guī)模遠程戰(zhàn)斗的民族,連從不親臨戰(zhàn)場的康熙也能駕馭132磅的強弓。
更不用提親自征戰(zhàn)殺伐的老努爾哈赤和他的幾位兒子了。
也正因為有這般傳統(tǒng),杜寒今日才可能有機會對上黃太極。
"還真是黃太極��!他怎么會在這么個地方?"徐六臉色變得更加難堪,他反復打量著手中的弓以及上面的文字,似在問問杜寒,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杜寒則不置可否,“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杜寒答得含糊。
他也難以解釋為何黃太極會現(xiàn)身在此處,那些護衛(wèi)已被他全數(shù)殲滅,沒有留下一個可供審問的活口。
"因我尚有緊急軍務要處理,不便久留,這里就此別過了百戶。
他日若有緣相見,必定答謝百戶今日救我之恩。
"徐六將小騎弓交給杜寒,告辭準備離去。
“徐兄稍等片刻,相逢即有緣,我也有東西相贈。”
杜寒話音剛落便朝向李源華命令道,“去取五顆真建奴的首級送給徐兄�!�
聽罷此言,徐六大感驚訝,他實在想不到杜寒對一位初識不過片刻的人居然如此慷慨。
“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口中雖連連推卻,眼神卻一直鎖定在那幾顆建奴頭顱上,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這些遼東老兵心里都很清楚,真正的建州奴首級極其難得,否則也不會被估出那么高的價值。
有些傳聞很厲害的戰(zhàn)役,獲得的建奴首級不過一百多顆罷了。
“此次作戰(zhàn),徐兄隊伍損傷很大,拿五個建奴首級回去復命也好給上級有個交代�!�
杜寒補充說道。
聽聞此言,徐六明顯受到感動,也沒有再次推辭,抱拳鄭重致謝:“謝謝杜兄的好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唉……”
一邊說著又長長嘆息了一口氣,似乎為了接受這份禮讓自己找到一些借口。
他坦承道:“說來不瞞兄弟,這次我們?nèi)嗳顺霭l(fā),現(xiàn)只剩下兩個伙伴還活著。
要是空手而歸的話,面子實在掛不住,而這五個首級,兄弟您不止幫我徐六解了圍,也算是幫了毛帥一個大忙�!�